我將檔案匆匆看完之後,都來不及仔細思考,就撲到了床上。
但我並沒有馬上入睡。自我催眠了好幾分鍾,我才感覺到了睡意。
睡意上來之後,我便聽到了周圍的聲響。
那是夢境開始的聲音。一開始有些模糊,之後就變得清晰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和一個女人的聲音。
“要不是那個死丫頭不答應,飛飛怎麽會來吃那麽多的苦頭啊!”
“行了,人都死了,還說什麽啊?”
“我不說,你就不想著了啊?你坐牢五年啊,整整五年啊!你不想著啊?”
“我說行了!你這婆娘,別沒完沒了的!趕緊的,開車過去。都要進手術室了。”
“要早些年就把手術做了,也不用受那麽多罪了。真是……唉……”
我感覺到了車子行駛時的微微震動。
隨著車子放緩速度,轉了幾個彎,最終停下,我的視野也亮了起來。
首先看到的就是車子的擋風玻璃。
視線不受控制地下移,解開了安全帶,推了車門下車後,又從後車座拿了皮包。
車子的另一邊,一個男人同時下了車。
我和那個男人走到了一起,找到了在地下停車庫裡面的電梯。
這會兒,我也和附身的對象分開了。那是個陌生的女人,但我能猜出她是誰。至於那個男人,我在檔案的附錄中就掃到了一眼,確認了他的身份之後,也能將兩張臉聯系起來。不過,那兩張臉的變化還是挺大的。男人明顯老了許多。
兩人的穿著打扮倒是得體,看起來不像是落魄了。
電梯一直往上,中間停停靠靠,如同大多數醫院裡的電梯,非常忙碌。
前頭一個女生正在看手機,我瞄了一眼,看到了現在的日期。
2018年4月19日。
毫無疑問,這時候,葉青應該都失蹤了,整個青葉的人都沒了。這樣自然就沒人繼續跟進他們原本處理過的委托事件。
電梯停在了五樓,我沒來得及看這邊的指示牌,先跟著那對夫妻擠出了電梯。
他們徑直去了一間單人病房,單人病房中並沒有陰氣,我這一路過來也沒看到陰氣和鬼。
女人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瘦弱男人,立刻就開始抹眼淚。說的話還是那一套,怨恨親生女兒不願意給親兒子捐腎,害得寶貝兒子做了那麽多年透析,才等到了一個配型成功的腎。
聽她絮叨,我倒也是知道了。眼前的瘦弱男人,也就是周騰飛經歷了漫長的治療。周家有錢,卻找不到腎源,在醫院裡面排隊等待了很長時間,但因為各種原因,都沒能做移植手術。
他們並不知道,這應該是一種幸運。
他們也是直到前不久,才找人買了一顆腎。
這當然是不合法的。器官買賣在哪兒都不合法,卻是難以監控。
他們找人做了配型,花錢請人簽了同意書,才有了今天的手術。所付出的的代價可不是他們當初許諾給周希希的一萬塊而已。
“給那麽多錢做什麽?他都簽了同意書了,找人撞死他不就行了?”女人埋怨著,一副肉疼的模樣,“隨便找個小混混,都不用給兩百塊錢,就能讓人開車撞死他了。”
周富勝不耐煩地說道:“你撞死他是一了百了了,腎怎麽辦?就那麽巧,撞死了,腎沒事,還正好能用上啊?你這女人不懂就不懂,少在那兒出餿主意了。”
女人嚷嚷了幾句,又老調重彈,說起了周希希的不是。
我看著病床上的周騰飛。
他看起來病弱無力,對母親惡毒的話沒什麽反應,對父母也沒什麽好臉色,不理不睬的。
過了一會兒,有醫生護士過來了,要將周騰飛送入手術室。
那對夫妻跟到了手術室門口。
我多跟進去了一點,自由行動的距離卻是不夠我站到手術台旁邊。
我不耐煩聽那對夫妻再說什麽惡心的話,就在手術室裡面飄了一會兒,算是開開眼界。我以前自然是沒機會進到這種地方。
手術用了兩個小時,過程並不順利。
我對腎移植的手術毫無了解,卻是看到有醫生跑出來了一趟,通知了姓周的夫妻手術的進展。
我沒及時跟出去,也就沒聽到醫生具體說了什麽,不過,那個女人哭嚎和罵娘的聲音我都聽到了。除此之外,我感覺到了手術室中突然冒出來的陰氣。
我打了個寒顫。
這種純粹的怨恨氣息,我還從來沒見過。那陰氣如此之重,幾乎要和苦禪大師相當了。
我也是震驚了,不明白周希希是怎麽出現的,又是怎麽就變成這副模樣了。我更擔心,周希希變得太厲害,葉青無法順利吞噬掉她。
我的心情很矛盾。
之前什麽都沒想,一門心思就希望找到一個厲害的鬼,能讓葉青恢復正常。看檔案的時候,我都有些心不在焉。但進入夢境,聽了那個女人翻來覆去地咒罵周希希,我心中是有不忍的。她很可憐,攤上了這樣的父母,生不由己好。從檔案裡記錄的內容來看,她也沒有對誰產生過實質性的傷害。只是,漫長的時間、無法發泄的怨恨會讓一隻鬼變成什麽樣,我多少能猜到。現實卻是比我想象的更為嚴重。
我能聽到手術室外的騷動,也能聽到手術室內緊張的交流聲。
隨著這些變化,那一股陰氣竟然在慢慢轉變,從純粹的怨恨中生出了一絲惡意。兩種情形慢慢達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這讓我更加吃驚。
手術室裡面傳出來更多的動靜,醫生護士魚貫而出,進入了旁邊的房間。我沒看到病人被推出來。
有個護士換好了衣服,走出了手術室。我連忙跟上去。
“手術已經做好了。目前情況還穩定。周騰飛已經被送到加護病房觀察情況了。你們從這邊走,可以過去。”
護士交代情況,頭上還有新冒出來的汗水,她的喉嚨也有些沙啞。
女人不依不饒,又念了幾句,到底是想著兒子更多一些,按照護士的指示,拉著周富勝走了。
我跟上了這對夫妻,到了加護病房。
加護病房不允許家屬探望,但能通過一面玻璃窗,看到裡面的情況。
我盯著周騰飛的腰看。但那裡被被子覆蓋著,什麽都看不到。
我唯一能確認的是,周騰飛身上帶著濃重的陰氣。有那麽一瞬間,我幾乎以為周騰飛已經死了,變成鬼了。
可是,病床旁邊的儀器上清晰記錄了周騰飛的心跳呼吸。
他活著,只不過,他已經被一隻鬼給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