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獄是什麽模樣的?
抽象點來講,可能是刀山火海,火海的佔比更大一些。大多數影視作品中,都將地獄、煉獄打造成一個灼熱的火山世界。具體一點來說,黑煤窯是人間煉獄,那些拐賣村是人間煉獄,舊社會、奴隸社會是人間煉獄。
對我來說,這都很遙遠。煉獄這個詞也就是一個遙遠又誇張的形容詞。
我現在卻是真切感覺到了何為煉獄。
那些哭聲、喊聲、慘叫、悲鳴……遠勝於我曾經聽到過的任何淒慘聲音。
我在靈異事件中遇到的任何一個受害者都沒有發出這樣慘絕人寰的聲音。
我也在之前從未聽到過這樣的聲響。
從耳膜一直到大腦和心臟,蔓延到四肢百骸,最終連靈魂都好像被這些聲響共振。
這已經不是單純地聽到令人難受的聲音了,而是所有的感官都被這種聲音所支配,都產生了一種撕裂般的疼痛。
這種情況,和副作用爆發的時候相比,也相差仿佛。
我的意識都無法集中,只能感覺到這些痛苦。我好像受到了那些聲音的影響,好像正在感受那些聲音的主人所感受到的痛苦。
他們在經歷什麽?生離死別的心痛?身體上的折磨?還是說,其他摧殘?
我完全想象不出來,但這種念頭揮之不去。就像是我在這短短瞬間,已經體會到了人世間和超脫人世間的所有痛苦事情。
我的意識陷入了短暫的停擺狀態,又被那種聲音給驚醒,如此反覆了三四次後,我隻覺得虛脫了。
也是這時候,我感覺到精神一松。
我聽見了蜂鳴音。
平時要聽到這種聲音,我會懷疑自己的耳朵或者大腦是不是有什麽問題,現在我卻覺得渾身輕松。
沒有那些慘叫聲了。
我放松了好一會兒,大腦意識才逐漸回籠。
我想起來,自己是在夢境中。我夢到了沐愛的媽媽。
我現在應該還附身在沐愛媽媽的身上。
意念一動,我的身體輕輕飄起來,轉了一圈,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沐愛媽媽。
她的臉色十分蒼白,眼睛中充滿了血絲。最可怕的是她的眼神,空洞沒有焦距。
這還不是沐歌遭受打擊時的那種空洞,更像是植物人的那種空洞。
我的第一反應是在車禍中,她受到了重傷,大腦出現了問題。
我繼而想起,我所感受到的一切應該也是她所感受到的東西。
這讓我那些不著邊際的思緒都停止了下來,只是靜靜看著這個憔悴的女人。
我在那一刻其實可以切斷自己和女人的聯系,但在那種衝擊下,我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哢噠一聲,病房門打開了。
女人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反應。
進來的人是一對老夫妻,淚眼婆娑的,看到女人就喊起了女兒。他們的身份不用人介紹,我也明白了。
他們哭了一陣,關切詢問了一陣,得不到回應後,又是痛苦不止。
哭著哭著,他們說到了沐愛。沐歌正陪著同樣住院的沐愛。沐愛一個小孩子,當然是住在兒童的病房區。沐歌一個人分身乏術,很難兼顧兩頭。他父母已經離世,幸好嶽父母都還在,能在這時候搭一把手。他也請了護工,但那總沒有親密的家人來得讓人放心。
兩位老人可能是上了年紀,也可能是太過傷心,沒有注意。
我留意到,他們說了那麽多,只有說到沐歌的時候,女人才有一點反應。
她的身體會輕微抽搐一下,瞳孔有明顯地收縮,眼睛瞪大,嘴唇輕輕地顫抖著……那是恐懼的反應。
過了一陣,沐歌過來了。
沐歌一來,女人的反應就更明顯了。
女人瑟縮身體,警惕又驚恐地瞪著沐歌。就連她原本沒察覺異樣的父母都感覺到了不對。
我有些卑鄙。在意識到自己可以和女人切斷聯系之後,我就立刻切斷了那種聯系。我可不想要再體會一遍那種痛苦。
我現在對那場經歷也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想。
女人的反應讓沐歌動作停下。
我看到了他的苦笑。和他的嶽父母說了幾句之後,他又溫柔地讓女人好好休息,又去照顧沐愛了。
女人低下了頭,緊緊攥住了被子,手上青筋直冒。她的身上被汗水浸濕了。可能……那種感覺又出現了。
夢境小小地跳躍了一下。
狹窄的單人病房內,只剩下了女人和沐歌。
沐歌並未發現我的存在,眼神專注地注視著女人。
女人背對著他,側躺在床上,蜷縮身體,用一種很不安的姿勢,環抱自己的雙膝。她在顫抖。我能看到她死死咬著枕頭,淚水不斷流淌下來。
“阿玲,我……已經把所有的事情告訴你了。對不起,騙了你這麽多年。我原本,並不想說這些……我所接觸的那些事情太危險,也太恐怖了。我不想要嚇著你。對不起……對不起騙了你……害得你受到……這種傷害……”
沐歌哽咽著。
女人的淚水肆意流淌著。我不知道她是沒有去刻意控制,還是控制後依然忍耐不住。我也不知道,她是因為精神上、靈魂上的折磨而感覺痛苦,流淌出生理性的淚水,還是因為自己對沐歌的感情而難過悲傷。
我這時候只要和女人的情緒聯系上,我就能知道答案。
但我實在是不敢。
我真的被嚇到了。
那種非人的痛苦不是語言能描繪清楚的,甚至連我自己也弄不明白,那到底都是些什麽。只有那種痛苦是真實的,比以往我所感受到的副作用都要強烈數百倍。
“你……能原諒我嗎?我……我愛你……我真的愛你……如果……”沐歌哀求地說道。
女人張開了嘴,嘴巴裡血淋淋的。
“沐歌,我怎麽相信你?”女人緊緊閉著眼睛,“我怎麽相信,我……是真的……愛你,還是……”
她說得無比艱難。
沐歌張了張嘴巴,“我沒有……阿玲,我沒有對你——”
女人打斷了他的話,“求求你,放過我吧……求求你……”
她痛哭出聲。
沐歌還張著嘴巴,但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在他的臉上看到了悲痛,只是,和女人的表情比起來,這似乎不值得一提。
女人臉上流淌的淚水都已經將床單浸濕了。
我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沐愛看到的守護靈。
她還是愛著沐歌,但是……
念頭未結束,夢境再次快速跳躍。
我看到了離婚協議書,看到了哭泣的沐愛,看到了一臉消沉的沐歌……
沐愛的母親搬回到了父母家,將自己關在了房間裡,幾乎足不出戶。
她不能聽到沐歌、沐愛的名字。一聽到,就像是某種疾病發作,渾身都出現了痙攣的症狀,臉上是任何人看到都不會錯認的痛苦神情。
我隱隱聽到了那些慘叫聲。這讓我的心提了起來。
然後,果然如我猜測的,那些慘叫聲變得清晰。即使我切斷了自己和女人的聯系,那種衝擊都洶湧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