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晨曦看看躺在床上的歐陽。

  我也不得不看著歐陽的臉。她的臉色發黃，眼睛下有很深的黑眼圈。即使現在睡著，眉頭還皺著，眉心有一個小小的川字。

  武晨曦伸手想要撫平著歐陽眉間的皺褶，但她的手碰不到歐陽。

  她放下手，轉頭看拉開門的老太太。

  歐陽的母親等在外面，一臉心神不寧的模樣。

  她看到老太太出來，急忙迎上前，又探頭看老太太的身後。

  老太太側開身，讓歐陽母親能看到躺在床上的歐陽。

  “她睡了。你跟那些人登記一下，我要出去。”老太太說道。

  歐陽母親一驚，“出去？”

  “對，出去。我去老房子看看。”老太太理所當然地說道。

  我心頭一跳。

  武晨曦也不禁走了幾步，靠近老太太，好像要聽清她接下來說的話。

  老太太似乎只是通知歐陽的母親。她邊說邊往外走，還帶上了門。

  武晨曦快跑了幾步，穿過了要合攏的房間門。

  “你去那裡做什麽？這怎麽行啊！”歐陽母親直接拒絕，看她那懷疑的表情，應該是怕老太太過去鬧事。

  我猜，這老太太很有可能當年搬走、賣房子的時候，真有鬧過。

  老太太冷笑，“你想閨女好好的，想你們家好好的，還有我這老太婆能安安心心地去見老大、小妹他們，就照我說的做！”

  歐陽母親聲音一滯。

  她看老太太的眼神都變得驚恐起來，可馬上又換成尷尬，乾笑道：“大姑，你不要開玩笑了。哪有可能……是不是笑笑那丫頭跟你說了什麽啊？你別放在心上，我那時候就是一急……你是沒看到笑笑那天的模樣……”

  歐陽母親哭起來，“她手上都沾了血，手都拍紅了。老師跟我說，她砸門，還去拉過那個小姑娘的屍體。那樣子……她最後都是被人拖出來的……我……”

  老太太垂下眼睛，“我讓你去說，你就去。要不是呆在這裡跟勞改犯一樣，出去還要批手續，我早就去了！你哭有什麽用？你女兒就是學的你！哭哭哭，就知道哭！有時間哭，還不如快點解決了這事情！”

  “大姑……”歐陽母親擦著眼淚，卻還是不松口。

  老太太說的話也有些匪夷所思。

  人在絕望的時候會求助於超自然的力量，沒有宗教信仰的人，會去祈禱，會去膜拜，也不過是為了能得到心理上的慰藉，以及有一個美好的希望。

  可老太太要做的事情，不像是要去求神拜佛，而是那種受了封建迷信洗腦，要去做過激行為的。

  歐陽母親死活不肯答應，苦口婆心地勸著。

  老太太冷冷看著歐陽的母親。

  兩人僵持著，歐陽母親的額頭上流下了汗水。

  武晨曦有些不知所措。

  她期盼老太太的想法是對的，又十分害怕老太太要做的事情。

  我能感覺到她矛盾的心理。

  她雙手緊握在一起，已經沒有實體的心臟都在激烈跳動。

  “你不樂意就算了。”老太太扔下一句話，抬腳就往電梯走。

  “大姑，你要去哪裡？”歐陽的母親趕忙跟上去。

  “去下面曬太陽也不行？我就是蹲牢房也能出去放風吧！”老太太惡聲惡氣地說道。

  她聲音很大，其他房間的老人和走廊上的老人都看了過來。

  歐陽的母親這下就尷尬了，面紅耳赤。

  不過這些老人看她的眼神不帶嫌棄和厭惡。

  看護從這一層的大廳走過來，詢問情況。

  “我要去曬太陽。”老太太就說了這麽一句話，也不管歐陽的母親和看護，就按了電梯的按鍵。電梯一來，她也沒有等誰的意思，走進去就將電梯門關了。

  歐陽的母親有些著急。

  “您別擔心，我就聯絡一樓的人。”看護安撫道，拿出了腰間別著的對講機。

  武晨曦看看電梯下降的指示燈，遲疑了一會兒後，她回頭望了望老太太的房間，跑到了電梯旁邊的樓梯間裡面，快步拋下了樓。

  老太太已經出了房子，走去花園了。

  有個看護不遠不近地跟著老太太。

  老太太在花園裡的木椅坐下，扭頭瞪著那個看護，“行了吧！我一把老骨頭，還能跑到哪裡去？趕緊滾，別在這兒擋著太陽！”

  看護臉上的怒氣一閃而逝，但仍然是有禮貌地退開。

  旁邊曬太陽聊天的老頭老太都是搖頭。

  一個老頭還對那個挨罵的看護招招手，叫到面前後，勸道：“小姑娘，你別氣啊。這老太太也是很可憐，被兒女硬送過來，沒多久，兒子、女兒就出意外死了，就剩下一個侄子和侄媳婦，好幾個月才來看她一次。她脾氣怪了點，你體諒體諒啊。”

  看護笑著搖頭，“沒事的，我知道的。”

  武晨曦緩步走向了老太太。

  老太太一個人坐在可供兩三個人並排坐的長椅中間。她一隻手仍然插在口袋裡面，沒拿出來過。

  武晨曦欲言又止，張了張嘴巴，最後還是放棄了。

  她轉身想要回去，但沒走兩步，又回頭看看老太太。

  老太太的背脊挺得筆直，和之前在房間裡面慵懶放松曬太陽的姿勢完全不同，也和周圍的老人格格不入。

  她看起來倔強又寂寞。

  我心裡面很難受，悶悶的。

  不出意外，老太太經歷的那些事情就是工農六村“搞的鬼”，是那個小區所有居民被詛咒的命運。

  武晨曦看了幾分鍾，收回了目光。

  她的余光瞥見老太太忽然站了起來。

  天上飄來了烏雲，擋住了太陽。

  養老院的樓內響起了悅耳的音樂。花園裡坐著的老人三三兩兩起身，都往樓裡面走。

  幾個看護維持著秩序。

  老太太加入了這個稀稀拉拉的隊伍中，可她的腳步漸漸停下。

  武晨曦順著老太太的視線看過去，就看到了一條小路，從花園延伸到樓旁邊，沿著圍牆下的綠化帶拐彎。

  老太太看看那些老人和看護，慢慢走向了那條小路。

  武晨曦的心漏跳了一拍，我也預感到了什麽。

  並沒有讓我多等待，武晨曦果斷就跟上了老太太，沿著那條路，走到了宿舍樓的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