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一起下樓。鬱川峰父親手中還提著東西。
到了一樓,由鬱川峰的父親敲了門。
開門的是個五六十歲的男人,面色如土,看到鬱川峰一家,也沒打招呼,就是讓開路,讓他們進來。
鬱川峰一家低聲說著“打擾了”,沉悶地進入了屋子。
房間裡面還有兩個人。一個是和開門男人年紀相當的女人,另一個看起來則是稍許年輕一些的男人。兩人的表情也不怎麽好。
房間客廳的櫃子裡擺了遺像。兩張遺像,很有夫妻相的兩個老人。
我掃視一圈,發現屋子裡的東西似乎是正在被收拾。我沒見到那位老太太。
鬱川峰的父母低著頭,正在拿東西出來。這屋子的主人也開始忙碌,翻找了一陣,只找到了一個舊鍋子。
“不好意思啊。”女人抱歉地說道,“我們家沒有弄靈堂,直接從醫院出殯的。”
“是我們不好。我回去拿個東西……”鬱川峰的母親連忙說道。
“不用不用。你就用這個好了。這個是原先老人家用的。本來說,今年就給換掉,換新的鍋啊碗啊……”女人說著,聲音低了下去。
房間裡全是一種壓抑的氣氛。
鬱川峰茫然看看遺照中的老太太,被自己父親拽著跪下來。
地上放了靠墊。鬱川峰一個人跪在上面,手中被父母塞了東西。
鬱川峰父親直接雙膝跪地,拿了打火機和紙錢,就開始燒。
鬱川峰的母親也跪了下來,往燃起火的鐵鍋內投之前。
“跟阿婆說,我們回來了,給她帶東西來了。”鬱川峰父親低聲道。
鬱川峰的母親喃喃:“阿婆啊,小孩子不懂事,你別介意啊。他給你送東西來了。買的不是很好,你不要介意。我們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你多多包涵。小孩子不懂事,你別見怪。你包涵包涵……”
鬱川峰手中握著超市裡買回來的“特產”,有些手足無措。
那個女人好心說道:“東西給我吧。我給媽供上。”
鬱川峰的父母連聲感謝。
他們又讓鬱川峰燒香磕頭,給老太太賠不是。
鬱川峰有些懵地做了這些,又和父母一起燒紙錢。
房間裡面變得煙霧繚繞。
老太太的家人去開窗,也陪著鬱川峰一家念叨。
飄渺的煙霧中,我看到了老太太的身影。
她坐在客廳的躺椅上。
躺椅是老式的藤椅,有些地方都斷裂開裂了。她手中拿著同樣很有時代氣息的大蒲扇。
歎息一聲,老人家放下撲殺,從躺椅上站起來。
我聽到了躺椅“咯吱”、“咯吱”的輕響。
這動靜除了我,只有鬱川峰聽到了。
他悄悄抬起頭,看了眼躺椅,臉上漸漸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峰峰啊,你不要怕。”老太太慈祥地說道,“你不要怕,沒有事的。不管看到什麽都不要怕。這世上啊,有的人看得到,有的人看不到,只是這樣。所以啊,你不要怕。沒事的。”
鬱川峰張了張嘴巴。
老太太的身體穿過了她的家人,站到了鬱川峰面前。蒼老的手隔空摸了摸鬱川峰的腦袋。
“你是個好孩子。東西阿婆收到了。你放心吧。好了,等到你了,阿婆要走了。阿婆那天啊,只是想回家看看,沒想到被你看到了……唉……別怕,沒事的。啊。”老太太說著,身體緩緩往後飄。
她像是乘著紙錢和香的煙,飄出來窗戶,身影直接消失了。
鬱川峰愣愣看著,被他爸推了一下,才僵硬地轉過頭,肩膀一下子松懈下來。
其他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開門的男人忽然睜大了眼睛,指了藤椅。
其他人都看過去,有人不明白,有人驚疑害怕。
“扇子,蒲扇!”男人失聲叫道,扯了身邊的女人,“這不是媽用的……不是放在房間裡的嗎?你拿出來了?”
“沒、沒有!”女人連連搖頭,看向另一個男人,“你拿的?”
“沒有啊,姐,我一直呆在廳裡面的。”那個男人也是連連搖頭。
“阿婆走掉了。”鬱川峰忽然冒出了一句話。
房間裡重新安靜下來。
“峰峰啊,你、你又看到了啊?”鬱川峰的母親聲音帶著哭腔。
“嗯。”鬱川峰有些鼻音,“沒事了。阿婆說沒事了。她收到東西了。”
“峰峰啊!”鬱川峰的母親抱著鬱川峰一下子哭了起來。
其他人的神情都很複雜。
我並沒有那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鬱川峰一家人的輕松,隻讓我覺得沉重。
他們一起燒掉了剩下的紙錢,給老太太磕了頭,這才千恩萬謝,又數次道歉著,離開了老太太的家。
上樓的時候,他們一家子逐漸露出了笑容。
“晚上出去吃吧。這麽晚了,也來不及燒飯了。”鬱川峰的母親說道。
“出去什麽啊。叫外賣吧。點了讓人送過來。”鬱川峰的父親說道。
鬱川峰的表情有一瞬間的不自然,但之後,就撫著胸口,重新放松下來。
外賣點的是連鎖快餐店的披薩。
鬱川峰開門拿的食物。
一家人圍著桌子坐。
鬱川峰將塑料袋打開,將裡面的東西都拿出來。
披薩、小吃和飲料……
我看了一遍,沒發現異常,再看鬱川峰的表情,也不像是有問題。
這一頓飯吃得平平常常。
鬱川峰在飯後,更加愜意了。
他坐在客廳裡看電視,他父母也陪著他。
綜藝節目的內容很歡樂,一家人被逗笑了好幾次。
鬱川峰的母親在廣告的時候起身,“你們喝水嗎?”
“不是還有一個什麽茶……”
“大晚上的喝什麽茶啊?”鬱川峰的母親否決了他父親的提議,自顧自去倒水。
一個人不好拿三個杯子,他父親也跟了過去。
兩人在廚房裡面說了什麽。
我想要跟過去看看情況,就發現鬱川峰心不在焉地看向玄關。
晚飯的垃圾還沒倒掉。一大包東西暫時放在玄關。
鬱川峰的視線讓我也不禁跟著看了過去。
白色的袋子並不透明。
我一時沒看出什麽不對,走過去後,忽然聞到了一股隱隱的臭味。
我心中一跳。
袋子裡有奇怪的沙沙聲。
我緊張起來,回頭看向鬱川峰。
鬱川峰已經收回了視線。
廣告結束,他喊了一聲。
他父母握著玻璃杯走回來。
杯子裡面是顏色奇怪的液體。
“不是說不喝……”鬱川峰正要開口。
他爸媽已經坐下。
兩隻杯子放在了面前的茶幾上,一隻杯子則是被遞到了鬱川峰面前。
黃褐色的水,冒著泡,有什麽東西在渾濁的液體中沉浮。
茶幾上的兩杯,一杯褐綠色,一杯淺紅色,分別有小小的眼珠子和牙齒在渾濁液體中移動,貼到杯壁,完全展露自己惡心的模樣。
“不喝嗎?”鬱川峰的母親奇怪地放下了杯子。
鬱川峰的父親拿起了褐綠色的那一杯,咕嘟咕嘟就是兩口。那小小的眼珠子順著水,滑入了他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