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郭玉潔的錯覺，而是真的起霧了。

  起霧的地方不是我們周圍，而是吳靈的前方，鐵巷的位置。

  因為那裡是居民樓，我的注意力又在尤七七身上，一開始並未發現。郭玉潔提醒之後，我就看到了薄薄的霧氣，和霧氣中時隱時現的身影。

  我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霧氣中的情況。

  是真的有鬼影，還是霧氣被風吹動，掀起的波瀾？

  尤七七的表情變得驚恐。霧氣彌漫到了她的身邊，讓她的身影變得模糊起來。

  吳靈緩緩後退，後退的時候，她的兩手都放在胸口。因為她背對著我，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用什麽法術進行防禦。

  身邊的古陌和南宮耀同樣做出了反應，兩人都是後退一步，一個捂住了耳朵，另一個則是扶住了眼鏡。

  我看不清霧氣的情況，也沒聽到風聲。

  唯一能確定的是，霧氣正在變濃，正在擴散。

  那霧氣飄過來，我才察覺到，這似乎是某種陰氣。

  “七七……”

  震驚的女童聲音，順著霧氣飄了過來。

  我怔住了。

  被霧氣模糊了大半身影的尤七七突然發出了驚恐的尖叫聲，似是想要後退，卻只是後仰身體。

  在飄動、翻湧的霧氣中，我看到尤七七的臉正在改變。

  二十七八歲的成熟臉龐，正在迅速衰老，變成五十歲的模樣。

  很快，那張五十歲的臉也沒有留住。

  她面部的皮膚上長出了一個水泡，水泡破裂後，又有新的水泡生出來。她的身形也在發生改變，像是生了某種罕見病，骨骼變得畸形，還長出了肉瘤，撐破了衣服。

  這景象，我倒是第二次見到了。

  “是那個新東西。”我開口道。

  吳靈退到了我們這邊，我也看到了她交握在胸前的手擺出了奇怪的造型，手指擰麻花一樣擰在一起。

  她沒有放下手，淡淡說道：“那就是確定了她和那個新東西有關。”

  霧氣中，我聽到了腳步聲。

  我一時恍惚，想到了有關尤靜的那個夢境的開始。

  女孩的腳步聲，輕快、急促，缺少一些規律。

  霧氣的最深處，也就是那棟居民樓的范圍，有一個深色的小小人影出現。

  我聽到了韓傑笙的吸氣聲。

  那小小的身影衝向了尤七七，幾乎是撲進了她的懷中，抱住了她變形的腰肢。

  “七七，七七……”

  還是那個女童的聲音，卻是驚喜而歡快。

  我看不清女孩的模樣，但我能想象出她臉上的燦爛笑容。

  那應該是，只出現在她童年時期的笑容。

  “你來看我了七七！”女童仰起了頭，這句話說完，許久都沒有出聲。

  “怎麽回事？她要幹什麽？沒問題吧？”瘦子壓低聲音，急促地發問。

  “不知道。”吳靈的回答很簡潔，“我們只是想借助她來聯系鐵巷的殘存力量，影響尤七七。現在已經成功了。接下來，是她們姐妹的事情。”

  我側頭看了眼吳靈，正好看到同樣轉頭的韓傑笙。

  “只是這樣？”韓傑笙問道。

  “只是這樣。這是她們姐妹之間的事情。”吳靈給了個肯定的回答。

  韓傑笙欲言又止。他大概是想要糾正當年的錯誤，可當年的事情，他並沒有做錯什麽。青葉的人也只是有疏忽，或者說尤七七技高一籌，計劃周密而完善。

  陳曉丘問道：“如果她放過了尤七七呢？”

  吳靈依舊平靜，“她們姐妹溝通完，我們就要開始訊問尤七七了。那個新東西的情況，現在只有她知道得最清楚。”

  吳靈的語氣都不能用理直氣壯來形容。她像是在平鋪直敘地陳述一個已經發生的事實。

  我有些無語。

  “七七，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尤靜再次開了口。

  我轉回頭，看到尤靜飄在半空中，身形在霧氣中不是那麽凝實、固定。她伸手撫摸尤七七的身體，撫摸她的臉頰、肩膀。

  我看不到她的神情，只知道她再次安靜下來。

  尤七七除了最初的一聲尖叫，再沒說過話。

  霧氣飄動的時候，我看到了她咬牙切齒的表情，她似乎是在忍耐什麽。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尤靜又問了一遍，“你受傷了嗎？”

  這個問題讓我心中咯噔一下。

  尤靜還是相信尤七七這個妹妹的！

  “是受傷了吧……”尤靜喃喃。

  我有些詫異尤七七居然沒有順勢演戲，欺騙尤靜。

  “她現在很辛苦。”吳靈開口道，“如果精神松懈，注意力轉移，她很可能就會被鐵巷殘存的力量拉過去。她終究是一個鬼魂，佔據了活人的身體。鬼魂不應該存在，應該去投胎。”

  我恍然大悟。

  尤靜在這時抱住了尤七七的頭。

  我看到她用自己的額頭貼著尤七七的額頭。

  尤七七的額頭上有著流膿的包，她的臉也是千瘡百孔。

  可尤靜毫不在意。

  霧氣中，尤靜的身形似乎變得凝實了很多。

  小孩的臉上滿是擔憂。

  她抱著尤七七的腦袋，輕輕親吻尤七七的額角，噘著嘴，對著尤七七臉上的潰爛吹氣。

  “不疼的……七七不疼……姐姐會保護你的……姐姐會保護你，幫你做任何事情……”

  孩童的聲音，孩子氣的言論，到了最後，卻變得無比鄭重。

  我看到尤靜小小的身形驟然變大，一個人突然從孩子變成了年輕的女性。

  她變成了二十歲時候的模樣，和衰老、醜陋又畸形的尤七七面對著面。尤七七現在的身體實際就是她原來的身體。此刻，身體和靈魂，卻產生了雲泥之別。

  我看到尤七七瞪大了眼睛，眼睛中的血泡都崩裂開來，讓她的雙眼變得一片赤紅。

  她發出了聲嘶力竭的一聲尖叫：“不——！”

  奇異的事情在此刻發生。

  尤靜的靈魂上出現了潰爛的水泡，她微微浮空，被霧氣縈繞的身體發生了扭曲，脖子上長出了一個肉瘤，肘關節和膝關節都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扭曲。

  她在改變的同時，尤七七身上的那些畸形痕跡都在緩慢消失。

  我看到了尤靜那張潰爛的臉上浮現出了一個燦爛笑容。

  “看！我能保護你、能幫到你了，七七！”

  沙啞難聽的聲音，語調卻是歡快。

  尤靜的嘴角仿佛有血滲出來，她臉上的笑容因為那些潰爛和水泡變得恐怖，她的眼睛被汙血充斥，失去了神采。

  可我隻覺得這一幕撞擊到了我的心底最深處。

  “我保護你了，七七……我保護你了……”尤靜重複著，緊緊抱住了尤七七仍然衰老的身體。

  尤七七發瘋般地掙扎起來。

  “還給我！把力量還給我！”

  尤七七的聲音幾乎要衝破雲霄。

  我發現霧氣開始潰散，尤靜畸形的身體隨著霧氣一塊兒潰散。

  “鐵巷……”陳曉丘失神地說了兩個字。

  “七七，太好了呢……”

  尤靜的余音回蕩在空氣中，又隨著那霧氣和她的身影一起，徹底消失。

  尤七七揮舞著雙手，發瘋般地抓著空氣，一個踉蹌，身體摔倒在地。

  “不……不……還給我！還給我！”

  現在，周圍只剩下了尤七七的尖叫聲，只剩下一個老女人跪在地，喊破了喉嚨，咳出了鮮血，慢慢沒了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