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的切入視角是可以有很多的。一件事從不同角度去看也會得到不同的答案。
這方面,馬處長比我們更有經驗。
對拆遷辦來說,工農六村和其他工農小區都屬於不方便拆遷的建築。這裡不是棚戶區,居住條件沒有惡劣到非拆不可。也因此,這裡居民想要的補償大多不是一間面積更大的房子,他們對於住處周邊的環境、地理位置、乃至於是否有好學校,都有要求。
要算起來,工農六村的拆遷意願是蠻強烈的。
隔壁組就有碰到好幾個死活不願意搬家,拆遷辦和居委會輪流做工作,做得心力交瘁的。
這種矛盾說不上對錯。
城市要建設,要規劃,就需要改變原有建築。但現實中的城市建設不是遊戲中的點擊鼠標,也不是政府下個命令,某一地塊進入了建設時間,等倒計時走完,就能完成建設。
我們在辦公室裡寫稿子,五個人商量著修改,寫了三千來字,又做了一份精簡版,再由我去向馬處長匯報。
馬處長看了看,問了我幾個細節,就對我說道:“和電視台那邊商量好了。我們這邊受采訪的人,是你們領導。到時候節目的內容,聚焦在留守兒童身上。”
徐鋼當年恐怕不是什麽留守兒童。那時候也沒有這個概念。
電視台在節目中介紹,也不會用這個詞。但節目的主題,應該會和關愛留守兒童差不多。
一個成家立業的留守兒童,和當年離開的父母、弟弟之間的隔閡,幾十年積累,終釀成悲劇。
這主題比老掉牙的拆遷糾紛要有新意、有深度許多。
馬處長咂摸了一下嘴巴,表揚了我的敏銳和細心,讓我回辦公室去了。
我倒是對於接不接受采訪沒什麽意見。
回去和瘦子他們一說,他們也覺得不接受采訪挺好的。反正不是主角,跑龍套什麽的,能免就免吧。我們又不是乾這行的。
我和毛主任打了電話,說明情況。毛主任那邊也接到了電話,她是已經定下要上電視的,電視台編導也說了一些采訪內容。
電視台的行動倒也迅速,第二天就要來拍攝采訪。
他們選在老領導的辦公室做取景,采訪老領導之後,要拍兩個拆遷辦工作的畫面。
我們五個都沒逃掉,假模假樣和老領導一塊兒圍在會議桌邊上討論問題。
電視台的人在我們這邊沒用太長時間,就收拾東西走人了。
我們這兩天不用去工農六村,也是唯一沒有去拆遷小區的組,在整個單位裡面,有些孤零零的。
工農六村的投票工作暫停了兩天,但我們還有其他工作要做。一些不住在工農六村,一直沒來投票的產權人,我們要一個個打電話聯系。
晚上回家的時候,我看到妹妹在整理衣服。
我有些詫異問道:“你這麽早就收拾行李了?”
“我明天就出發了,還早啊?”妹妹更加詫異地看我。
“不是要去追星嗎?”
“是啊。去那邊影視城可以有很多東西玩。我們在那邊的賓館定了房間。”妹妹一臉看老土冒的眼神看我。
我只能攤攤手。
這幾天事情太多,我倒是忘了有沒有聽妹妹說起過這個計劃。
我第二天上班前,送妹妹去了地鐵站。都已經放假了,她還選擇在早高峰擠地鐵出去玩,也是精神可嘉。
我到了單位後,和瘦子他們去了工農六村。
工農六村還是老樣子。
毛主任見了我們,唏噓感慨了許多。
徐鋼的事情,她之前顯然是不知道的。記者來采訪,她也就是說了自己對徐家的影響。為了尊重死者,對於徐光宗,她沒有過多諷刺,只是平鋪直敘地描述了一下徐光宗的生活。那位小姚也撈到了一個鏡頭,說話就很不客氣了。當然,說話不客氣的不只是她。記者還采訪了好幾個老鄰居。
有關徐鋼的童年少年經歷,記者應該是要從其他人那裡獲取。我猜是徐家的親戚,徐鋼的二伯之類。
至於徐鐵夫妻的死,警方還在調查。因為不是死在工農六村的,工農六村裡面雖然有流言蜚語,但不是很嚴重。
有兩個老阿姨和退休大爺,還特別同情我們。
這主要歸功於郭玉潔比較熱心,陳曉丘人美氣質好,討老人家喜歡。
“你們不會被領導處罰吧?這事情又不怪你們。”小姚問我們五個,為我們打抱不平。她是以為我們兩天沒來,就是被拆遷辦上面罰了。
我解釋了一下。
聽說是配合采訪,她才不再說了。
因為徐家的事情,來投票的人就少了許多,谘詢的人也少了。
我看著目前的投票率,有些頭疼。
徐家那棟房子,老領導說是他來聯系徐鋼的妻子兒子。現在肯定不是好時機,得等人家心情平複一些再說。
即使去除掉徐家,這個投票率也不怎麽好看。
產權人不主動做選擇,我們只能挨家挨戶地去找了。
我看著名單,劃拉著人數,等到時候做個分派。
中午吃盒飯,我看到了妹妹發在社交網站上的許多照片。
瘦子瞄了一眼,“你妹妹去旅遊了啊?小姑娘在外面注意安全啊。”
“嗯。她們是去影視城,那邊還好。”我回答道。
“這邊的影視城?”
“是啊。去玩,還有看明星。”
“有明星過來拍戲?”郭玉潔好奇問道。
“嗯,叫什麽我一下子忘了……”我是忘記了,不過翻了翻妹妹的社交主頁,很快就翻到了視頻。
好多年輕姑娘圍在那兒,人擠著人。
視頻的旁白是妹妹的嘟囔聲:“人好多啊。我都看不到前面。”
她高舉了手機,拍到了一堆人頭,頭髮顏色還有些不同,髮型的差別就更大了。
妹妹的拍攝技巧顯然不怎麽樣,畫面晃個不停。
這段視頻到此結束。
自動播放的下一段視頻裡面,剛才那些死氣沉沉,雜亂無章的妹子團就大變樣,每個人手中的舉著或大或小的牌子。牌子五顏六色的,比她們的發色和衣服都更加鮮亮。
她們齊聲尖叫。
妹妹高舉著手機,沒拍到腦袋,拍到了許多手和牌子。
從那縫隙中,能看到有車輛行駛進來。
尖叫聲變得更響亮,其中多了整齊的喊聲,都在喊一個名字:南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