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陳曉丘現在的心情大概就像到了二十一世紀還看到某某山村有人宣布成立X王朝,要分土裂疆當封建皇帝。現實是,就真有這樣不可思議的人和不可思議的事情,被媒體報道出來的時候,人的皇位都說不定父傳子,到第二代了。慶州製造局的事情也是如此。瘦子打聽到這情況前,我們都不知道這已經消失的市鋼鐵三廠背後還有那麽多彎彎繞繞,知道之後就隻覺得苦逼了。
百年的慶州製造局在二十一世紀的市場經濟中苟延殘喘,終於是無力為繼,被政府徹底打散,和其他省市的工廠合並,成立了現在的五百強大企業民慶鋼鐵公司。我不知道民慶鋼鐵公司中還有沒有慶州製造局的殘余,但在工農六村肯定是沒了,而且沒得徹底,搞得我們完全沒法查清楚當年分到房子的人都有誰。
陳曉丘對瘦子的話似乎還有懷疑,正要說什麽,我連忙打斷了。
“總之,先查這個青葉吧。工作的事情就說到這兒,我們去吃飯吧,再晚都沒什麽位子了。”我征詢陳曉丘的意見,“陳曉丘你想吃什麽?”
“都可以。”陳曉丘沒再說工作的事情。
我們五個找了家小飯館吃飯,原以為陳曉丘不會同意這種地方,沒想到她還挺好說話的,吃飯的動作很斯文,話不多,不好親近,但也不難相處。我有些不明白她怎麽在國稅局混成那種慘樣,不得不到我們這拆遷辦來。
這個疑問,第二天我就得到了解答。
陳曉丘準時到辦公室,拎著個大紙袋,好像叮當貓似的,拿出了小山般的影印資料。
我問陳曉丘:“這是什麽?”
“慶州製造局的資料。我已經看掉一些了,這是他們1859年到1901年的人員名單,可能有缺漏。”陳曉丘拿出了一份手寫名單。
我看那些影印資料五花八門,有地方府志,有文人隨筆,還要當時的邸報,都被人用筆做了批注。這陳曉丘,不是找到了慶州製造局的人員名單,是整理出了一份人員名單啊!而且這才過去一夜啊!
我倒吸了口氣。
瘦子這時候到了辦公室,一看這堆東西,還不明所以,等知道這都是什麽之後,就皺起了眉頭,“我昨天說的話你不信嗎?”
“沒有。我只是覺得這也是一個選擇。你們不願意,我自己從這邊開始找。那個事務所的名單我也會排查的。”陳曉丘淡定地回答,而且條理分明,眼神真誠。
瘦子啞口無言,但有點兒生氣,一屁股坐自己位子上,將小古給的名單打開,“行!你有本事,那你做吧!我們現在將人年齡鎖定在三十歲到四十歲范疇,要查有交集的葉青和劉淼。”
這個年齡范圍是按照現在的時間來看的,青葉在04年到15年都還在工作,那時候他們是二十多的年輕人,到今天該三四十了。當然,這前提是他們還活著。
我腦中蹦出了這個念頭,先嚇了自己一跳,轉念一想,這想法也沒錯。一般情況下,下落不明滿四年就可以宣告死亡。只因為我們是政府部門,不能達到硬性法律條件就去為普通公民申請宣告死亡,得考慮社會影響。
陳曉丘從瘦子那兒要了名單,就將那些慶州製造局的資料放到了一邊,專心工作。
篩選年齡很容易,表格定個區間就行,可篩選之後還剩下好幾千人,這就只是從大海撈針變成大湖撈針。他們三人得找出一對能扯上關系的葉青和劉淼,再找個見過他們的活人來確定。後者好辦,沒有委托人,也可以請王大爺來認一認。
我看兩人都工作了,勉強和平共處,稍稍松了口氣。胖子和郭玉潔這時也來了。
“我們沒什麽事情,就幫你們一塊兒看看吧。”郭玉潔主動說道。
我沒反對她隨便就替我拿了主意。
胖子正要歡呼呢,陳曉丘就開了口:“不用了。這是分配給我的工作,我會獨立完成的。”
瘦子猛地扭頭看陳曉丘。
陳曉丘頭都沒抬一下,還在一個個整理那些葉青和劉淼的經歷。
郭玉潔沒多想,很熱情地要去拍拍陳曉丘,“哎,你不用客氣的,我真沒什麽事情。”
我眼明手快,攔住了郭玉潔的鐵掌,自己被她帶得一個踉蹌。
陳曉丘看向郭玉潔,“真不用。我的工作我自己做完。”那口氣,跟小孩子說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一樣。
“呃……”郭玉潔尷尬。
“小潔,人家都說不用了,你就不用熱臉貼冷屁股了。來,幫哥哥我看一部分。”瘦子粗聲粗氣地說道。
“誰幫你啊!你自己看去吧!”郭玉潔翻了個白眼,“胖子,你的分我一半吧。”
胖子彌勒佛似的笑著連連點頭。
瘦子隻好看向我。
“拿來吧。”我歎氣,看了眼陳曉丘,有些明白她在原來單位為什麽不受待見了。
到了中午,我對陳曉丘的認識又增加了一分。我們這邊四個人居然沒有她一個人看得快,她那邊的名單已經理好,將所有人的經歷軌跡做了整理,我們這邊卻還隻進行到一半。胖子訕訕,郭玉潔佩服地讚歎,瘦子氣得直哼哼,我這個當組長表揚了一下陳曉丘,將先整理好的名單匯總,讓軟件做了篩選,篩出來經歷有重疊的葉青和劉淼總共七對,不算很多。
“先從這十四人開始吧。我看這樣,陳曉丘就多做些資料工作,你們兩個去聯系這十四個人。”我對瘦子那三人說道。
三人都沒反對。
午休,本該一塊兒吃飯的,陳曉丘抓緊時間要看慶州製造局的資料,在工作第一天就很不合群地拒絕了和我們同餐,自己從包裡拿出個麵包,倒了水,邊吃邊工作。
看到這情景,我們四個哪還能安心吃飯啊?匆匆吃完,就又趕了回來,繼續工作。
我歎息著原本悠閑喝茶看報,啊不,是看青葉檔案的機會沒了。
下班的時候,瘦子胖子和我同路,兩人忍不住抱怨起來。
“這陳曉丘打了雞血嗎?幹嘛那麽拚?”
“人家認真工作,你們這兩個不思進取的還好意思說人家?”我批評教育兩人。
“你也是個不思進取的。”瘦子沒把我這組長當領導,很不客氣地就噴了我一句。
“現在就要開始進取了。你們也要好好學習陳曉丘的工作態度。”我臉不紅氣不喘,繼續教育兩人。
然而,我所說的學習目標在上班的第二天就請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