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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唐錦繡》第4989章 人性善惡
第4989章 人性善惡李承乾蹙眉看著遞到面前的一盅燕窩,盅盞如玉、纖手素白,分明是他身體所亟需之養分,卻反而望之欲嘔。

擺擺手,道:“朕還不餓,皇后且放在一邊,待會朕自會食用。”

“那臣妾便放在這裡,待會兒涼了便讓內侍拿去熱一熱。”

皇后蘇氏將燕窩放在茶幾上,瞅了李承乾一眼,輕聲細語道:“臣妾尚有一事,拿不準主意,請陛下決斷。”

“哦?后宮之事皆由皇后一力處置,又有什麽事拿不準?”

李承乾略感詫異,自己這位皇后雖然看似纖腰如柳、弱不禁風,實則外柔內剛、頗有手段,登基以來處置后宮、事事順遂,兼且自己的后宮人數稀少,雜事不多,可從未有什麽事情需要他來出面。

想到這裡,心中一動,該不會是……

果不其然,蘇氏面色不變,語調平緩,仿佛在敘說一件微不足道之事:“那位沈婕妤受陛下寵幸,該當晉位才是。如今四妃位置盡皆空置,不如將其晉為四妃之一,陛下意下如何?”

李承乾看了皇后一眼,踟躕不語。

唐承隋製,后宮有皇后、四妃,合稱“後妃”,又有九嬪,可與四妃合稱“妃嬪”,再有二十四世婦,其中婕妤、美人、才人各九人,亦有八十一禦妻,九嬪、世婦、禦妻,合稱“嬪禦”,此之皇帝之后宮名分。

高祖、太宗皆精力充沛、性好漁色,各種名分逐一充足,可李承乾登基未久,且決心勵精圖治、延續盛世、予人專心政務之形象,后宮之內極其匱乏,唯有區區幾個婕妤、才人,就連四妃之位都處於空置狀態。

沈婕妤雖然天香國色、身嬌體酥,可如何夠得上四妃之位?

四妃與皇后共掌后宮事務,可謂“副皇后”,不僅要得皇帝之歡心,更要有高尚之品德、雄厚之家世,豈是區區一介婕妤一夕侍寢便可連越兩級、充位其中?
皇后不可能不知這等規矩,卻偏要舉薦沈婕妤充任四妃之一……是在試探自己,還是以進為退、意欲徹底壓製沈婕妤,使其永無躍升之希望?

想了想,李承乾道:“或許升任昭儀,皇后意下如何?”

並未順從皇后之意升任四妃之一,卻又將其升任距離四妃一步之差九嬪之首……

皇后低眉垂眼,道:“如此也好,若其有孕,再升任四妃不遲。”

李承乾:“……”

原來如此。

自己很久未與皇后同房,卻忽然之間寵信沈婕妤,且連續好幾日留宿其住處,皇后未必有嫉妒之心,卻肯定有倉惶之意,夫妻之間感情淡薄,此番賊人兵變自己又將太子留在東宮、充當“魚餌”,或許使得皇后有了一絲危機感,唯恐他不再寵愛太子,一旦沈婕妤誕下皇子,怕是太子地位不保。

畢竟大唐立國以來,“太子”已然成為最高位之職務,沒有之一……

李承乾心中不滿,自己報償儲位不穩之苦,又豈能加之於太子之身?況且就算沈婕妤年少貌美,就算她日後能誕下子嗣,又如何與太子之地位相比?

自己如若易儲,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便會是房俊……

壓製著心底不快,擺擺手,道:“皇后不必多慮,此事暫且這般。”

“喏,臣妾不打擾陛下處置公務了,只不過尚需多多體恤龍體才是,不好因公務耽擱保養。”

“行了,朕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臣妾告退。”

李承乾拿著毛筆看著面前奏疏,耳中環佩叮當之聲消失,忽地歎了口氣,丟下毛筆,隻覺心煩意亂。

天下至尊,看似言出法隨、金口禦言,實則完全不是那麽回事兒。

皇帝也不可能為所欲為,每每一道敕令不僅要接受門下省之審核,還要顧及朝政之波動,文官是否讚同、軍方是否服從,處處都面臨著製約、掣肘,甚至沒有一樣政務可以一言而決。

即便是太宗皇帝那般大權獨攬、文武景從,尚且有魏徵等人犯顏直諫,屢屢逼著太宗皇帝收回成命。夕惕若厲……

而缺乏威信的自己,更是舉步維艱。

本以為冒著巨大風險剪除叛逆、穩定社稷可以提振威望,孰料卻引起軍方的強烈抵抗,逼著他不得不采取懷柔之策予以安撫。

他是真的害怕,萬一李勣、房俊對他不滿,乾脆逼著他禪位太子、當一個太上皇關在大明宮裡榮養,他該何去何從?
甚至連后宮都不消停。

自己不過是臨幸了一個婕妤而已,算得什麽大事?
你皇后有房俊撐腰,朕這個皇帝的位置都未必有你穩當,你又何須這般急不可耐、咄咄逼人?

皇帝當得憋屈啊!
*****
正月十七,皇城開放,整個長安城的百姓自延喜門、安福門、朱雀門、含光門、安上門等處城門湧入皇城,而後聚集於天街,自承天門城樓向下望去,無以計數的百姓不顧嚴寒、匯集而來,人頭攢動、摩肩擦踵。

城樓之上,白發蒼蒼、老態龍鍾的楊師道一身甲胄,手扶著箭垛向下張望,見如斯盛況,忍不住嗟歎一聲:“人性之劣,似乎與生俱來,最是見不得別人好,若是有人比自己淒慘,往往心生愉悅。”

房俊負手立於其身側,也俯瞰著天街上行人匯聚、人頭攢動,淡然道:“善惡之間,本無絕對,舉人之善性,養而致之則善長,舉人之惡性,養而致之則惡長,然其善惡豈能隨心所欲?故而以律法約束世人,使之知曉什麽可做、什麽不可做,以法衡量,懲惡揚善而已。”

儒家之初始講究修身養性,以道德去約束人之行為,褒揚“仁義禮智信”,追求世界大同。然而隨著時勢之發展,儒家也認識到此等信念無異於異想天開,若當真以此治世,自是惡人橫行、善人受辱,正邪顛倒、天下大亂。

於是乎,在擊潰法家之後,儒家將法家的理念統合、吸收,以道德褒揚人性之善、以律法懲戒人性之惡。

此之謂“儒皮法骨”……

楊師道收回手,轉過身,打量房俊一眼,微微搖頭:“早知你是法家之信徒,可法家之學說過於酷烈,並非治世之良策,因為世家之事很多時候並不能一味的歸咎於對錯,有時心之所善、卻不得不以惡行事,救人濟世,有時心之所惡、卻滿口仁義道德,卑劣無比,孰對?孰錯?”

“世間之事,從無絕對,既無絕對之對、亦無絕對之錯,更無絕對完美之制度。吾等活在當下,就要從當下之局勢出發,做出有利於當下之決策,而不是抱守著祖宗的成例一成不變,等到將來局勢變化,今日之決策不能適應將來之發展,亦當有所改變。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才是經世治國之道。”

“……有些道理。”

楊師道雖然是名儒,卻並非抱殘守缺、冥頑不靈之輩,沉思片刻,認同房俊的理念:“當下之局勢,可謂一日千裡,與以往大不相同,若仍舊秉持以往的治國之法,或許將阻礙國勢之增強,這天下是你們年輕人的,吾等老朽已然跟不上時代了。”

格物致知、軍製變革、尤其是海外龐大財富急劇湧入所造成了整個社會層面的劇烈變化,早已不是他們這些飽讀儒家典籍的老者所能理解,他們的治國理念早已被徹底掀翻,丟進歷史的垃圾堆。

指了指天街上洶湧的人群,正色道:“馬上就要行刑,一定要穩定百姓的情緒,絕對不能出現恐慌甚至踐踏!”

房俊看著天街上嚴陣以待的兵卒,沉聲道:“放心,左右金吾衛出動了五千兵卒,整個皇城都在掌控之中,其余人等亦在城內巡邏,無論是誰也休想趁機搗亂。”

“剮刑”乃是大事件,所有長安人都對此又怕又好奇,這才匯聚於皇城之內正想觀看行刑,可畢竟此刑過於酷烈,必然引發觀刑者的心理波動,若是有人趁此機會擅動民意,將會釀成一場巨大動亂……

楊師道擺擺手,“有你在,老夫還有什麽不放心?你且在此觀刑吧,我去煮杯茶水喝,人老了心就軟,見不得此等酷刑。”

轉身走進城樓。

房俊苦笑:“我亦不是鐵石心腸之輩,做不到熟視無睹,不如陪您坐一坐、喝杯茶。”

楊師道停下腳步,奇道:“即使如此,何不勸諫陛下?”

房俊左右瞧了一眼,小聲道:“如何不勸?勸了,但勸不動。”

楊師道蹙眉,旋即恍然,輕歎一聲:“陛下也不容易……”

誰又願意背負一個酷烈之罵名呢?
可有些時候仁慈並不能帶來服從,酷烈才能。

人性本惡啊……

城樓之下,被吊在半空的李思暕被緩緩放下,來自於大理寺、刑部的幾位行刑好手將奄奄一息的李思暕扒光衣裳綁在一根柱子上,一人攤開皮革所製的包裹,露出大大小小一排寒光閃閃的匕首,拈起一柄小刀,在李思暕身上尋了一處毫不猶豫的割下去。

淒慘的叫聲震蕩皇城,觀者無不心膽俱顫、脊骨發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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