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皮埃爾-伯納德(Pierre-Bernard)真心實意地想要挖一個地洞把自己埋了,那種羞恥感如同小火苗一般汩汩燃燒著,如果可以落荒而逃的話,他不會有任何猶豫,但他知道自己不行,於是只能硬著頭皮走了上前。
“藍禮,抱歉……”第一句話說出來之後,感覺依舊沒有變好,但總算是打開了話匣子,“剛才在門口,我真的十分抱歉,沒有認出你來。我顯然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事實上,我們整個俱樂部都熱烈地歡迎你的到來,這是真心實意的。”
“哦,不,不不。”藍禮連連擺手,笑容滿面地阻止了後面的話語,“相信我,這不是我第一次被拒絕,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不用擔心。你只是在完成你的工作而已,沒有必要為了你的盡職盡責而道歉。”
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什麽意思?
克裡斯滿頭都是問號,他為什麽聽不懂?藍禮這句話到底在說什麽?這是嘲諷嗎?還是戲謔?亦或者是暗示什麽?
克裡斯不是唯一一個。
皮埃爾和其他工作人員也沒有聽懂,但他更加直接一些,驚訝地說道,“你是說,呃……還有人沒有認出你來嗎?上帝!”
藍禮反而是燦爛地大笑了起來,“為什麽每一個人都要認識我呢?”
“但……但,你可是藍禮-霍爾。”皮埃爾的話語簡單直接,腦海裡的想法就這樣脫口而出了。
藍禮笑容滿面地點點頭,“這是事實。但問題就在於,你認識,不代表所有人都認識。”
“對於電影愛好者或者是電影從業者來說,讓-呂克-戈達爾(Jean-Luc-Godard)或者英格瑪-伯格曼(Ingmar-Bergman)就是人人都必須認識的頂級大導演,他們甚至改變了電影的發展歷史,可以討厭可以憎恨,但怎麽可能有人不認識呢?可是,事實上,不是每個人都喜歡看電影的,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夠記住演員和導演的。”藍禮又緊接著解釋到。
藍禮是認真的。
一直以來,藍禮都清楚地知道這一點,不過,過去幾個月的度假時間卻讓藍禮更進一步地深深明白了這個道理。
對於那些跳傘愛好者們來說,對於那些皇后鎮居民來說,對於那些阿拉斯加獵人來說,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年輕人,大學剛剛畢業之後,正在探索著世界和人生。在他的身上,沒有光環也沒有焦點;同樣,藍禮這個名字,不具備任何意義。
對於藍禮來說,表演就是生活的重心。
但對於許多人來說,生計才是生活的重心。
以前藍禮在觀看“天堂電影院”的時候,裡面有這樣一句話,“如果你不出去看看,你會以為這就是全世界”。
第一次聽到的時候,藍禮就非常喜歡這句話,但只有真正地體驗過經歷過感受過,他才明白這句話背後的意義和內涵。世界那麽大,人生那麽長,生活那麽廣,如果拒絕拓寬眼界,那麽就如同井底之蛙一般,永遠都感受不到生命的真諦。
好萊塢的名利場和倫敦的上流社會都是一樣的,它們僅僅只是另外一口井而已。
所以,正如藍禮所說,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那些適用於電影領域的規則,不見得就適用其他領域,也不見得就適用於自己的人生。
感受到眼前一片錯愕而驚訝的目光,藍禮不由再次輕笑了起來,“不用如此震驚,我只是說出了一個事實,而不是如同斯蒂芬-霍金一般提出了什麽驚世駭俗的全新理論。”
那打趣的話語讓人又無力又無奈,終究還是沒有忍住,嘴角的笑容就輕溢了出來。
“總之。謝謝你們剛才的幫助,而且,你不需要感到抱歉。”藍禮的視線稍稍停頓了片刻,落在了胸牌之上,“皮埃爾。”再次禮貌地表示了感謝,而後藍禮就朝著克裡斯露出了一個禮貌的笑容,“抱歉打擾了你們的私人派對。希望你們擁有一個美好的下午。”
虛偽。
這是克裡斯腦海之中的第一個反應,以一大堆看似高深實則乏味的內容來包裝自己,假裝自己高級、假裝自己清高、假裝自己置身事外,如同藍禮一貫的伎倆,今天又是如此,那些繞來繞去的話語,他完全不明白其中的含義,難道是在諷刺他的愛慕虛榮嗎?
可笑。
如果他真的如此獨樹一幟,為什麽不乾脆一直留在倫敦西區呢?為什麽不乾脆退出演藝圈,然後在藝術領域慢慢打拚呢?為什麽還要出演商業電影,並且竭盡全力地爭取更高的片酬呢?他為什麽不如乾脆不要片酬,免費出演那些藝術電影,以此來證明自己對藝術的奉獻?
偽君子。
這才是真實的藍禮。打著道德高尚和藝術最高的名號,背地裡卻暗戳戳地不斷算計謀劃,歸根結底,他也不過是名利場中的一員而已,卻還要巧言令色地掩飾著自己的齷齪和肮髒,令人作嘔,更令人反感。
所以,他永遠都無法理解藍禮;他們也永遠都無法成為朋友。
克裡斯擠出了一抹笑容,表示回應。
“留下。”皮埃爾卻搶先一步說道,“藍禮,今天的派對是’了不起的蓋茨比’劇組為了明天正式揭幕舉辦的預熱派對,我想,萊昂納多勢必十分歡迎你的到來。凱瑞和賈斯汀都來了,你們不是一起合作了這一次的主競賽作品嗎?”
原來如此。
藍禮輕輕挑了挑眉尾,但還是搖頭拒絕了,微笑地說道,“不用了。比起派對來說,我現在更加需要的是一點點休息時間。如果我聽說的傳聞沒錯的話,那麽接下來十二天,這裡就將充斥著無數派對,我需要好好準備準備。不過,真心感謝你們的友善。”
而後,再次點頭示意了一番,藍禮就邁開了腳步。
皮埃爾快速地瞥了領班經理一眼,然後快步追上了藍禮,親自為他打開柵欄,護送著藍禮離開了私人俱樂部。
留在原地的克裡斯沒有開口說話,隱隱地,他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藍禮從頭到尾都沒有表示出任何惡意,沒有提起往年的恩怨,沒有刻意地針鋒相對,也沒有故意假裝無視,所有交談和對話都保持了禮貌;但克裡斯還是覺得不太對勁。偏偏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只是心底有些患得患失的惆悵。
“克裡斯?”旁邊傳來了值班經理的提醒聲音,打斷了克裡斯的思緒,“如果已經做好準備的話,那就讓我們帶領你進去吧,派對現在正在進行當中。”
克裡斯收回了注意力,輕輕吐出了一口氣。
他沒有必要覺得奇怪,藍禮總是如此,明明就是專門過來參加派對,被拒之門外;現在卻又假裝清高,別人發出邀請之後,他還拒絕離開,做出了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姿態,仿佛所有人都必須圍繞著他打轉一般。
“好的。”克裡斯對著值班經理點點頭,“那就讓我們進去吧。”
跟隨著值班經理的腳步,克裡斯離開了門口長廊,一頭鑽進了那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的光怪陸離之中。
……
此時此刻,俱樂部門口已經重新清淨了下來,剛才還喧鬧震天的景象又再次恢復了冷清,遠遠地,依舊可以看到照片牆網友情侶正在街邊擺拍著,熙熙攘攘的觀眾持續不斷地圍繞在他們身邊,營造出了一片歡樂而熱鬧的景象。
經歷了剛才的意外,藍禮決定放棄尋找沙灘的努力,撥通了安迪-羅傑斯的電話,而後就站在了高大棕櫚樹的樹蔭底下,老老實實地等待起來。
雖然戛納是一個小鎮,但大街小巷都無比擁擠,每一個角落都擠滿了人潮,想要尋找到一個獨立的個體,即使不是大海撈針,那也相去不遠了。所以,藍禮就站在了原地,將私人俱樂部的名字報給了安迪,這就是全部了。
嗶嗶叭叭嗶嗶叭叭。
一陣吵鬧的喇叭聲從身後傳了過來,不是那種現代機動車的喇叭聲,而是上世紀三十年代、四十年代複古轎車的喇叭聲,有一點玩具車的感覺。
轉過頭,就可以看到一輛薄荷藍的敞篷複古跑車沐浴在陽光穿透棕櫚樹灑落下來的斑駁陰影之間,瀟灑/風/流/地呼嘯前行,一路之上吸引了無數的目光,所有人都忍不住停下了腳步,視線紛紛落在了這一輛複古車身上,嘰嘰喳喳地議論了起來。
藍禮的視線也不由落在了流線型的車身之上。
其實,每一次在蔚藍海岸度假的時候,都可以看到此類複古車,各大租車行都有提供租賃服務,洋溢著黃金年代的法國式度假風格,如果放在其他地方可能會顯得格格不入,但在蔚藍海岸的白牆藍天之中,卻顯得相得益彰,濃鬱的風情往往讓人徜徉其中。
法國如此,意大利也是如此。
不是只有富翁或者明星才會這樣做,所以,藍禮也沒有多想,腦海裡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這是不是哪個廣告商或者是電影劇組,專門租賃過來,展開營銷宣傳活動的車輛?顯然,在人潮之中如此繞上三圈,社交網絡之上的話題效果勢必令人滿意。
然後,藍禮就看著那輛複古車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在路邊停靠了下來,那灼熱的目光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坐在駕駛座上的司機甚至還故意摁了摁喇叭,大喇喇地喊到,“怎麽樣,有興趣兜風一下嗎?”
該死的瑞恩-高斯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