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醉鄉民謠”的故事片段之中,勒維恩-戴維斯的生活狀態沒有任何改變,似乎轉了一個圈之後,又回到了原地。但,細細分析之後,真的是如此嗎?
在這短短一周時間裡,勒維恩得知了自己即將成為一個父親,卻不得不籌錢處理掉這個孩子,因為懷孕的是自己最好朋友的妻子,也因為他根本沒有精力和能力撫養這個孩子。
勒維恩遇到了一群懷抱夢想進入民謠圈子的年輕人,他們選擇了向市場妥協,更加年輕也更加商業,而他們取得了成功,他依舊沒有。他羨慕,但卻拒絕成為他們。
勒維恩孤注一擲地前往了芝加哥,希望能夠尋找到自己的伯樂,但失敗了。回來之後,他選擇成為一名船員,放棄了自己的夢想,卻因為姐姐丟掉了他的船員證,而不得不放棄,損失了一大堆現金之後,他又回到了煤氣燈酒吧。
他在打轉,他一直在原地打轉,苦苦求生、苦苦堅持、苦苦掙扎,卻始終找不到出口,於是,繞了一圈,他還是再次回到了民謠之中。
為什麽勒維恩的民謠總是苦澀的?因為這就是他的人生。
理解和進入勒維恩的窘境狀態,對於演員來說,這不容易,卻不是核心難題,真正的困難部分在於這些戲劇轉折所帶來的衝突和波瀾,一點一點地改變著勒維恩的心態。
如果沒有任何變化,角色就將變得麻木而愚蠢起來,沒有波瀾也沒有起伏,僅僅只是一個平平的直線,所有故事的戲劇化都消失在了表演之中,觀眾自然無法靜下心來細細品味。尤其是當科恩兄弟截取了一個原地繞圈的時代片段之後,缺少表演變化之後,很容易就失去觀眾的耐心。
當結尾到來時,看似什麽都沒有變化,但勒維恩終究還是不同了。
藍禮忍不住開始思考,上一世,奧斯卡-伊薩克的表演是否缺少了層次和變化,這才丟失掉了更多細膩的質感,但腦海之中的記憶卻有些模糊了,現在再次回想起來,“醉鄉民謠”更多還是留下了一些浮光掠影的片段和概念,細節卻徹底丟失了。
某種意義來說,這也說明了部分問題。奧斯卡-伊薩克的表演無疑是出色的,藍禮個人非常喜歡;但卻缺少了余韻和深度,尾勁不足,影響了角色的延伸,也影響了故事的回味。
在缺少拐杖的情況下,到底應該如何呈現出勒維恩這個角色?更為準確來說,到底應該如何呈現出置身於民謠浪潮之下的勒維恩,在短短七天之內的掙扎?雖然一周時間不足以讓勒維恩的個人狀態和心態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但那些零星的漣漪又應該如何呈現如何挖掘?
藍禮需要時間和空間,脫離瑞恩-斯通的故事,進入勒維恩-戴維斯的世界,但可惜的是,這也恰恰是他現在最缺少的。
無疑,這是一個有趣的劇本,也是一個有趣的角色。
表面看起來,表演似乎沒有太多挑戰性,畢竟,故事沒有探討什麽人性,也沒有討論什麽哲學,至少比起“地心引力”的深刻來說,“醉鄉民謠”似乎就是一道爽口的香草冰淇淋,沒有太多難度;但靜下心來,深入思考之後,就可以見見地發現其中的困難。
遠遠超出想象的困難。
因為時間的欠缺,藍禮選擇了一個極端的方式,過去這幾天時間裡,他反反覆複、反反覆複地傾聽著“醉鄉民謠”的原聲帶,一遍又一遍。
沒有時間思考劇本,也沒有時間探索角色,而是一點一點放松自己,以音樂為橋梁,真正地傾聽那些旋律背後的靈魂和生命,也真正地窺探那些樂符背後的時代和歷史,進入六十年代的民謠世界,進入科恩兄弟筆下重新塑造的那個世界。
如果時間充足的話,藍禮願意尋找真正的老人和專家,經歷過那個年代浪潮的普通人,坐下來促膝長談,深入了解六十年代的民謠風潮,從歷史到軼事,從傳聞到事實;並且更進一步地了解六十年代的那些民謠歌手,那些成名的、不成名的歌手們,在整個時代潮流之中尋找到他們的身影。
可惜的是,藍禮沒有時間。
所以,藍禮通過了更加直接的方式,提出了一系列問題,是在詢問身為導演和製作人的科恩兄弟,是在詢問同一部作品裡的合作演員們,同時也是在詢問他自己,然後等待著解答,等待著頭腦風暴,等待著思想碰撞,給予他更多表演靈感。
“勒維恩-戴維斯不是一個符號,在時代浪潮之中,他僅僅只是一滴水滴,微不足道,可能就是一個失敗者的符號,但在勒維恩-戴維斯的人生之中,他卻不僅如此,他就是整個世界。那麽,在這個世界之中的變化和動蕩,到底是如何發生的,又是如何呈現的?”
“通過音樂?還是通過表演?亦或者是,通過鏡頭的捕捉和情節的鋪墊?尤其是開篇和結尾,勒維恩表演了同樣的曲目,這兩次表演是否有所區別?編曲也有所區別?還是演繹方式有所區別?”
進入表演世界之中,藍禮依舊是那個藍禮,卻又不再是那個藍禮,專注的視線甚至摻雜著一絲咄咄逼人的尖銳,平穩的聲音在簡單的話語裡透露出更多的深意,輕而易舉就引發了一系列連鎖思考。
慢慢地,那些錯綜複雜、意味深長的眼神都漸漸收攏了起來,專注而炙熱地落在了藍禮和科恩兄弟的身上,紛紛擾擾的雜亂思緒緩緩消失,伴隨著藍禮的話語開始進入“醉鄉民謠”的世界之中,不知不覺,嘈雜聲就平複了下來。
面對藍禮的提問,喬爾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伊桑切入了話題,“哦,怎麽說?我以為,表演和音樂都融為一體的,彼此之間是不可分割的。”
“哈,抱歉。”藍禮輕笑了起來,“的確是這樣,我想,我沒有把意思表達清楚。”他認真想了想,進一步解釋到,“在我看來,原聲帶裡的每一首歌都可以尋找到歷史長河之中相對應的原型人物,它們與創作者是緊密結合的。”
“換而言之,這首歌是在什麽環境之下、什麽背景之下、由什麽人創作出來的,又代表了什麽樣的時代浪潮、以及如何的發展方向,這與整個故事是相輔相成的,它們不再是簡簡單單的一些歌曲,而是整個時代背景的縮影,也是每一個人物的寫照。”
藍禮依舊淡然地安坐在椅子上,但那雙眼睛之中卻迸發出了專注的神采,徹底忽略了周圍所有的視線和眼神,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他與導演展開一場頭腦風暴,也只剩下他與劇本、與角色展開一場靈魂對話。
“這也意味著,每一首歌都被賦予了不同的敘事意義,它講述的是故事,也是角色,更進一步,歌手在演繹歌曲過程中,絕對不僅僅是唱歌而已。所以,我的問題是,這是不是意味著,歌曲的再創作和再編曲,以及歌手的再演繹,是否應該做出相對應的調整?甚至將角色的理解也融入其中。”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歌曲的編曲風格以及演繹方式都將截然不同;更進一步,在現場表演過程中,方式也將有所不同。我記得,你們之前提過,所有的曲目都將在拍攝現場進行演出,而不是錄音室配音,對吧?”
最後,藍禮的視線落在了喬爾的身上,正式回應了喬爾剛才的問題。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這是一個非常抽象的概念,可以看得出來,藍禮不是在胡謅,而是認認真真思考過了;並且,比大多數人都思考得更加深刻、更加玄奧,也更加全面。
腦海之中不由就浮現出了業內傳聞,藍禮是一位演員,藍禮是一位歌手,藍禮是一位音樂創作人,在“藍禮-霍爾”這個名字之前,還可以添加諸多稱號,這就是名利場最為擅長的,但歸根結底,藍禮是一位藝術家。至少,他正在以藝術家的姿態進行探索。
對於音樂、對於表演、對於創作,藍禮擁有自己的解讀和詮釋,並且開放不同的可能性,與導演、與編劇、與合作演員展開探討,希望可以在表演過程中注入更多能量,這一切都使得他與“醉鄉民謠”的故事和角色碰撞出了無窮的火花。
人們以為藍禮在走神,根本沒有認真傾聽導演的講述;但事實上,那些認真傾聽的人卻根本沒有在運用腦子,只是在被動地接受著信息,而看似走神的藍禮卻正在細細品味著導演的話語,並且延伸出了更多可能。
那麽,到底誰才是敬業的那一個呢?
諷刺的是,此時根本沒有人在意旁邊那些如坐針氈、坐立難安的身影——只有他們依舊在走神,而其他人都已經全神貫注地跟隨著藍禮的話語進入了思考的探索之中。科恩兄弟更是如此。
短短幾天時間裡,僅僅通過原聲帶的母帶,藍禮卻已經在腦海之中構建出了六十年代的整個民謠世界,還有勒維恩-戴維斯這個角色,但時間還是太急促了,他的概念和想法都不夠全面,他需要與科恩兄弟進行交流,還需要其他演員的理解和意見。
喬爾和伊桑交換了一個視線,流露出了亢奮的神色,他們不得不慶幸,自己找到了藍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