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強烈的衝撞效應,同時撞擊在瑞恩和艾利克斯身上,相互作用力的反彈效果,讓兩個人朝著彼此開始移動,瑞恩正在緩緩前進、艾利克斯正在緩緩停止,前衝的力量似乎總算是平穩了下來,使得發生在艾利克斯身上的作用力漸漸消弭。
心臟強烈收縮之後,瑞恩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嘴角無意識地上揚了些許,眼神之中閃爍著劫後余生的喜悅和歡快,“抓住你了!”他低聲呢喃著,但那股慶幸還沒有來得及湧動開來,下一秒,瞳孔深處的慌亂和恐懼就在一起氤氳開來。
艾利克斯死死地抓住了自己的繩索,用力掙扎、用力控制,試圖利用手臂的力量進一步削弱恆定的衝撞力量,以瑞恩的手臂力量為支撐點,縮短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重新回到靜止狀態,贏得一線生機,但收效甚微。
手臂無法收縮、雙腳無法發力,無論手掌如何用力,她也沒有辦法通過拉伸的作用力傳遞到手中繩索之上,將下滑勢頭完全遏製下來。
迅猛的推力似乎終於開始減緩了,但還是在持續拉扯之中,艾利克斯就這樣緩緩地、緩緩地繼續漂移,並且拖拽著瑞恩晃晃悠悠地開始一起遠離身後的空間站,那股持續墜毀般的能量讓內心深處的恐懼開始爆發開來。
艾利克斯正在移動,瑞恩也正在移動,兩個人正在一點一點滑向死亡深淵。
置身於太空之中,笨拙的動作沒有太多施展空間,更不要說借力點了,手臂和身體之中的力量根本無法做出有效回應,電光火石之間,兩個人都只能牢牢地抓住手中的繩索,仿佛抓住僅有的一條生命線,但這樣的力量只是作用於繩索之上,手掌收得越來越緊,卻依舊無法阻止身體持續墜落的勢頭。
本來,瑞恩的左腿纏繞在懸浮降落傘的傘繩之上,沒有施加任何力量,僅僅只是漂浮在太空的無重力環境之下;現在,艾利克斯的重量和推力卻正在拉拽著瑞恩一點一點滑入深淵,於是,傘繩開始收緊,最後死死地捆綁住了左腿,並且在強大的拖拽力之中收緊到了極致,然後開始脫落——
因為宇航服的表面缺少足夠的摩擦力,傘繩難以找到足夠的附著點。
一直到傘繩纏繞住了瑞恩的腳踝,腳掌作為障礙物而存在,終於將傘繩控制住,也終於將瑞恩的下墜勢頭遏製了下來,連帶著,艾利克斯也終於停止了前進——或者說下墜和衝撞,兩個人之間的繩索繃得筆直。
好不容易,驚魂一幕似乎終於找到了平靜。
瑞恩閉上了嘴巴,但鼻翼之下的呼氣卻依舊在起起伏伏,灼熱的氣息撲打在頭盔之上,氤氳出一片薄薄的霧氣,忽隱忽現,兩個人之間的景象也變得模糊起來,“抓住你了。”瑞恩輕聲說道,目不轉睛地看著近在咫尺卻又仿佛遠在天涯的艾利克斯。
艾利克斯隻覺得心臟的狂跳根本停不下來,急劇起伏的胸口似乎隨時都可能會炸裂開來,絕處逢生的喜悅在胸膛裡緩緩滿溢,抬起頭,她就看到了不遠處的瑞恩,耳機裡傳來瑞恩的低聲呢喃,然後就看到了瑞恩嘴角的那一抹笑容,淺淺的,淡淡的,卻充滿了溫暖。
連帶著,艾利克斯的嘴角也不由上揚了起來,下意識地,她就想要開一個玩笑,但視線余光隨即就注意到了另外一個險情——
捆綁在瑞恩腳踝之上的傘繩正在緩緩地、緩緩地脫落,無比緩慢,但一點一點地,還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正在脫落。
隨即,艾利克斯就意識到了,這意味著什麽。
這意味著,快速撞擊和墜落的附著力量依舊殘留在她的身上,沒有完全消失。
如果現在瑞恩抓住了一個固定把手,又或者是依附在空間站的某個部位之上,只需要單手能夠抓住一個固定物體,那麽他就可以通過自己的手臂力量,將減弱的衝撞力量全部抵消;但,現在維系著瑞恩身體的只是一團隨意纏繞的傘繩,一點都不牢靠。
這股具有摧毀能量的強大衝撞力,正在拖拽著她滑向太空深淵;而她和他之間的繩索則正在拖拽著他一起走向死亡。
他們的背包裡都已經沒有燃料了,一旦離開了空間站,就再也回不來了。
笑容就這樣停駐在了嘴角,艾利克斯愣愣地看著眼前的瑞恩,漸漸地醒悟過來,她明白發生了什麽,她也明白即將發生什麽,無奈和唏噓之間,一股絕望就湧上了心頭,眉宇也連帶得變得凝重起來。
她就這樣安靜地注視著瑞恩,那雙深邃的眼眸之中迸發出了一股堅毅,絕對不會輕言放棄的堅毅;他的左手緊緊地抓住繩索,指尖完全收攏,即使隔著厚厚的宇航服都可以感受到他正在爆發出全部力量。
他說,“堅持住,我……我現在拉你過來。希望我的健身效果此時能夠顯現出來。”
他說了一個不好笑的冷笑話,停駐在艾利克斯嘴角的笑容再次上揚了起來,她認認真真地打量著瑞恩的臉龐,視線還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雙眸子之上。
間隔著頭盔,間隔著霧氣,間隔著太空,但她還是看到了那雙眼睛,在微光之中泛起微微漣漪的眼睛,狹長的眼睛似乎總是隱藏在濃密修長的睫毛之下,悄悄地將自己的所有情緒都遮掩起來,只能隱約地從微蹙的眉宇之間,捕捉到深深地埋藏在冰山皮囊之下的孤單和落寞。
一直到現在。
她第一次真正地窺探到了那雙眸子,深褐色的瞳孔深處似乎倒映著漫天星辰,在浩瀚的宇宙之中迸發出一片驚心動魄,甚至比此時身後的太空還要光彩奪目。那是深褐色的,不是湛藍色的。
“你知道,也許他們確實應該因為你的眼睛而批準樣機實驗。”艾利克斯輕聲說道。
但這一次,艾利克斯沒有調侃,瑞恩沒有反駁,兩個人的眼神之中都流露出了一絲哀傷,在絕望和痛苦到來之前卻想要否認現實的哀傷。時光,在這一刻就停止了下來。
……
這不是第一次了,魯妮說出了劇本之上沒有的台詞,相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同樣,對於藍禮來說也是如此。
盡管如此,劇組工作人員還是流露出了驚訝的神色,第一時間都紛紛朝著阿方索望了過去。可是,阿方索沒有中斷拍攝。
通過IRIS機械臂鏡頭傳遞過來的畫面之上,阿方索一動不動地注視著藍禮的眼眸,還有魯妮的眼眸——這是兩台不同攝像機從不同角度捕捉到的畫面,卻渾然天成地融為一體,不由自主地,阿方索就進入了瑞恩的世界,也進入了艾利克斯的世界,那雙眼睛裡的光彩,著實讓人沉迷。
在自己意識到之前,阿方索就打了一個冷顫,渾身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在艾利克斯的眼睛之中,他讀到了絕望和放棄,瞬息萬變之中的殺伐果決,狠狠地斬斷了自己所有的生機。
而在瑞恩的眼睛之中,他則讀到了痛苦和悲慟,哪怕沒有一言一語,哪怕艾利克斯此時正在不合時宜地開玩笑,但他還是閱讀出了她的話語背後隱藏的真實情感。
就在這一瞬間,當艾利克斯說出這句玩笑話打趣的瞬間,瑞恩的眸子深處迸發出了湧動的光芒,死死地、牢牢地鎖定住了艾利克斯,然後輕輕地、輕輕地搖了搖頭,在艾利克斯內心話語出來之前,就已經強烈地開始否認。
那種悄然湧動的默契,倒映著彼此靈魂的形狀,一點一點勾勒出相似的輪廓。一直到生死交錯的瞬間,他們才找到了彼此,在浩瀚宇宙的茫茫人海之中,找到了與自己完美契合的彼此,仿佛自己投影在對方瞳孔之中的身影就這樣深深地烙印在了靈魂之中。
但才剛剛找到,甚至還沒有來得及細細品味,殘忍的現實就已經強硬而冰冷地將所有的迤邐和糾纏全部斬斷。幸福的形狀還沒有能夠成形,就已經支離破碎、散落一地。那股撕心裂肺的絕望著實太過洶湧,以至於兩個人的話語都失去了意義,也失去了色彩。
只剩下眼神。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僅僅只是注視著彼此,注視著彼此瞳孔之中屬於自己的倒影,時間和空間似乎在這一刻已經徹底失去了意義,哪怕僅僅只是千分之一毫秒的視線交流,仿佛也已經過去了萬年之久,滄海桑田的哀傷和無助,在視線交匯之中暗暗湧動著。
一直到現在,阿方索才真正明白藍禮和魯妮的意圖。
那股強烈的化學反應在空曠而荒蕪的冷光之中蔓延氤氳著,美妙得讓人沉醉其中,但笑容之中的酸澀和苦楚卻不知不覺泛起了漣漪,生離死別的相知和相遇,平添了一股命運式的哀傷和恢弘,無形之中就打破了宇宙的浩瀚,提升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
僅僅只是注視著眼前的這一幕,阿方索渾身上下的毛孔就全部打開了。一眼萬年,難以想象,原來一眼萬年是真的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