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叩”,急促的敲門聲,在夜深人靜的街道之上回蕩著,幾乎沒有留下反應的時間,一聲,再一聲,持續不斷、連綿不絕,卻泄露了來人的混亂和焦躁,驚動了夜色,輕輕泛起了漣漪。
連帶著,內森也加快了腳步,打開大門之後,就看到了一張寫滿擔憂的臉龐,是保羅-沃克。
“現在情況怎麽樣?他現在狀態怎麽樣?”保羅的喉嚨似乎有些乾燥,聲音刷拉刷拉作響,透露出慌張和焦慮。
面對如此問題,內森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他很好。”說出口之後,內森懊惱地撓了撓頭,滿臉為難,冥思苦想卻又找不到更好的答案,“事實就是這樣,他很好。”
如此回答著實出乎意料,愣了愣,那種荒謬和荒唐的黑色幽默撲面而來,噗嗤一下,保羅就笑了起來。仔細想想,似乎這樣才是正常的,如果內森回答,藍禮現在正在崩潰,估計保羅反而會覺得是惡作劇。
輕輕搖了搖頭,“他呢?現在在哪兒?睡覺了嗎?”
保羅是知道的,藍禮是一個狂熱的睡眠愛好者。得知消息之後,沒有多想,直接驅車一路狂奔,從馬裡布趕了過來;站在門口,這才想起了時間,現在已經十二點過半了,藍禮很有可能已經入睡。“如果他睡了的話,那我就明天再過來,明天幾點的飛機來著?”
“我不太確定。剛才藍禮回去房間,應該是先沐浴,現在應該還沒有入睡。”內森讓開了位置,示意保羅進來,“明天是十一點二十五分的飛機。”
點點頭,保羅表示了明白,腳步來到了藍禮的房間門口,眼神示意了一下內森,輕手輕腳地打開了房間門,然後屋子裡暖洋洋的橘黃色燈光就泄露了出來,藍禮還沒有入睡。
整齊的床鋪之上,隨意而凌亂地丟著幾件衣服;整潔的地面之上,散落著襪子、毛巾和鞋子。環視一圈,海軍藍為主色調的臥房,落落大方,古典優雅,簡潔利落,卻空無一人;保羅放輕腳步,走進了房間,踮起腳尖繞過那些掉落的衣物,然後就看到了陽台之上的藍禮。
濃鬱的夜色稀稀疏疏地勾勒出身形輪廓,波瀾不驚,紋絲不動,似乎沒有任何異常,硬朗的下巴曲線,堅挺的肩膀線條,筆直的脊梁線條,一切都是如此平靜。
可是,修長指尖之上靈活轉動的香煙,沒有點燃,零碎的煙葉掉落下來,還沒有來得及停留,一陣狂風就吹得無影無蹤,那垂下的眼瞼陰影裡,透露出一抹寂寥和無助,茫然之中的哀傷和苦澀猶如嫋嫋青煙,一吹就散。
這樣的藍禮,著實太過陌生。
慌亂地,保羅迅速低下腦袋,掩飾著眼底深處的洶湧錯雜。
同樣身為演員,保羅知道媒體有多麽難纏,也知道網絡反饋有多麽傷人,即使低調如他,網絡之上的惡評留言也不堪入目;保羅無法想象,面對如此鋪天蓋地的負面新聞,面對天堂墮入地獄的如此轉變,藍禮到底承受著什麽樣的壓力和痛苦。
想象力是如此匱乏而空虛。看到藍禮背影的這一刻,保羅於心不忍地移開了視線。
腳步稍稍不穩,膝蓋撞到了推拉門的門框,一聲悶響,保羅的視線就撞進了藍禮的眼眸裡,捕捉到了眼底閃過的一絲笑意。
熟悉的紳士,熟悉的溫暖,熟悉的從容;卻染上了一層淡淡的失落,仿佛退潮時分,依依不舍留在沙灘之上不願離去的白色浪花,淺淺地、稀疏地留下連綿的細沙。
保羅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你還好嗎?”問出口之後,保羅自己就懊惱地閉上了眼睛,整張臉皺成一團。這是最糟糕、最無聊、也最沒用的開場白了。他還可以再更笨拙一些。
“不,我不好。”藍禮的回答,讓保羅睜開了眼睛,慌亂地說道,“我知道,我知道……”但話語突然就停在了喉嚨口,愣愣地看著藍禮,一時之間站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藍禮嘴角的弧度上揚了起來,面帶微笑,卻唏噓難抑,“保羅,我不好。”
上一世,楚嘉樹沒有傾訴對象,因為母親背負了太多太多的壓力,他不能再為母親增加煩惱,所有的事情都默默地藏在心底。
這一世,藍禮也沒有傾訴對象,因為貴族圈子裡是不允許有煩惱的。所有的負面情緒都必須嚴嚴實實地隱藏在心底,不能輕易外漏,否則就將成為醜聞。
但,藍禮拒絕循規蹈矩。無論是伊頓公學和劍橋大學的惡作劇,還是大膽狂妄地選擇了演員道路,他從來不曾真正地隱藏內心的渴望。
對於艾爾芙,對於喬治和伊麗莎白,藍禮不曾隱藏,卻也不曾展示,因為他知道,他們不在乎;但對於亞瑟,對於伊迪絲,藍禮不曾隱藏自己的負面情緒。
“你知道,僅僅一周之前,我覺得我擁有了全世界。”藍禮微笑地說道,視線落在了遠方那起起伏伏的斑斕光點之上,比起紐約來說,洛杉磯的夜景增添了一抹瑰麗和浪漫,煩躁的心情漸漸就沉澱了下來。
“我贏得了柏林的銀熊獎,我收獲了奧斯卡的提名,作為一名演員,我終於實現了自己的夢想,得到了專業人士的認可,我可以再繼續探索演技的世界,追求更高的境界。這很美妙。”藍禮的語氣很平靜,沒有自怨自艾,甚至還帶著一絲歡快的欣喜,嘴角的弧度上揚起來。
但,纏繞其中的苦澀和唏噓,卻始終揮之不去。就好像盛大派對結束之後,人走樓空的落寞和孤單,派對時的瘋狂和喜悅有多麽洶湧,結束時的空虛和無助就有多麽猛烈。
保羅在藍禮的身邊坐了下來,不由自主地吐出了一口濁氣,他不是一個優秀的開導者,至少,他可以成為一個優秀的傾聽者。
“你知道,站在麥迪遜廣場花園的舞台上,有那麽一瞬間,我真心以為,我的堅持和我的夢想,終於找到了同行者;而’堂吉訶德’這張專輯,也終於找到了聆聽者。他們真正地聽懂了我的心聲。”藍禮垂下眼簾,自嘲地輕笑了一聲,“呼,看來我還是太過天真。也許,我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從來不曾真正了解過這個行業。”
“藍禮。”保羅開口呼喚到,但無數話語在舌尖打轉,卻始終說不出口。或者更準確來說,他不知道應該從何開始。
藍禮嘴角微微一抿,“至少,我曾經以為,至少他們應該了解,我是一個聰明人,即使是炒作,我也會選擇更加高明的手法。他們到底是怎麽了,難道我在他們眼中就如此愚蠢嗎?”
那調侃戲謔的語氣,讓保羅哭笑不得,無語地喊了一句,“藍禮!”然後就看到藍禮呵呵地笑出了聲,眼底閃過一絲惡作劇的光芒,保羅無奈地搖了搖頭,“那是因為,他們從來都不曾真正地了解過你,又或者,他們從來不曾真正試圖了解過你。”
任何一個曾經與藍禮接觸過的人,不需要了解,也不需要結交,哪怕僅僅只是一面之緣或者點頭之交,他們都應該清楚地知道,藍禮是絕對不可能惡意炒作的。
也許其他指控還更加靠譜一點,比如說耍大牌,在劇組之中,藍禮全心全意投入劇本的時候,確實非常大牌,即使是導演也不敢打斷藍禮的準備工作。
再比如說清高驕傲,對於范-迪塞爾,對於克裡斯-海姆斯沃斯,對於記者,藍禮的言行舉止之中,透露出來的那種居高臨下,確實讓人感覺不舒服。
但,惡意炒作?這絕對是最荒唐的指控了。可是偏偏,那些網友們就相信了,就這樣相信了。
“你需要的不是他們。”保羅堅定地說道。
藍禮抬起頭來,然後就看到了保羅那雙清澈透亮的眼睛,沒有任何遮掩,也沒有任何雜質,堅定不移地表示著自己的支持和信任。那純粹而真摯的光芒,透露出淡淡的溫暖,一點一點地消融著傷痛和尖銳。
保羅不是一個擅長言辭的人,但他卻是一個無比溫暖的人。
在那坦率而真誠的眼神之中,藍禮有些狼狽。慌張地垂下了眼簾,然後重新抬起眼睛,看向了夜景,“曾經有一個朋友說過,盲從萬名嫌少,知己一名足以。現在,我終於明白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了。”
有些道理,只有真正經歷過傷痛,才能理解其中深意。現在,是時候看清楚現實了,盲從的泡沫消失之後,堅守下來的才是真正的知己,即使只有一名,那也已經足夠。
保羅認真地看著藍禮,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但隨後,漸漸明白了過來,於是嘴角的笑容就上揚起來,一點一點地往上攀爬,尤其是看著藍禮故作泰然的側臉,笑容終於燦爛地綻放開來,發出了低低的輕笑聲,“這朋友到底是誰?我覺得,他是一個充滿睿智的家夥。”
“誰?我?你們是在說我嗎?”身後再次傳來了一個聲音,瑞恩-高斯林的身影就出現在了兩個人的視線裡。
此時,瑞恩看起來有些狼狽,一頭短發無比凌亂,簡單地穿了一件T恤搭配牛仔外套,但扣子完全扣錯了,看起來是倉促之間出門的,臉頰之上還有睡覺壓出來的紅印子。
瑞恩大步大步地走了進來,用膝蓋將藍禮和保羅往另外一邊推了推,“讓讓,讓出一個位置來。”一屁股坐了下來之後,瑞恩就開始從口袋掏糖果,分別遞給了藍禮和保羅,補充說道,“今晚,我不接受拒絕。”
等著藍禮和保羅乖乖地拿起了糖果之後,瑞恩自己也剝開了一顆,丟進嘴巴裡,“那麽,我們現在在幹什麽?在咒罵媒體?咒罵網友?還是在發呆沉默?快點,給我更新一下進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