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賓-赫爾澤站在原地,激動地無法自已。
他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像一個青春期的少女般,注視著自己的偶像,渾身戰栗、啞口無言、掌心冒汗;他甚至無法想象,自己的腳步跟隨著那些明星的身影,對他來說,好萊塢明星只是虛無縹緲的一團泡沫而已。
但今天,一切都正在上演著。
洛克菲勒廣場的“今日秀”之上,那是羅賓與藍禮的第一次相遇,第一次現場傾聽演唱會,第一次為了音樂而感動,第一次感受到生活力量,第一次敬佩仰慕著一個身影;不僅因為他的兒子罹患了肌萎縮側索硬化症,也不僅因為海瑟-克羅斯基金會終於喚醒了人們對這種病症的注意力,還因為那一首“又一道光”。
全世界超過六十億人口之中,閃耀天際、光彩奪目的恆星屈指可數,剩下的大多數星星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微光,隱藏在無邊無際的漆黑夜幕之中,無人關注、無人知曉,直到某一天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灰飛煙滅。
也許,對於大部分人來說,就連一點聲響都聽不見;但對於那一道光來說,卻是整個世界的毀滅。它不是毫無意義,也不是滄海一粟,而是整個世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藍禮的心聲,恰恰是羅賓的心聲;在這個少年身上,羅賓看到了那一道光,腳步不由自主地開始追逐。
“我,我是說……抱歉,呃,我的意思是……謝謝。真的,謝謝。”語無倫次、顛三倒四、支離破碎,羅賓懊惱地閉上了眼睛,鬱悶地咬了咬牙齒。
但再次睜開眼睛時,卻發現藍禮沒有任何不耐,依舊微笑地注視著他,右手也依舊沒有掙脫開,似乎在耐心地等待著下文,這讓羅賓激動的心情稍稍平複了些許,“這是一個偉大的壯舉,海瑟-克羅斯基金會,你知道,這是足以改變整個社會的壯舉。”
“這不是我的功勞,這是海瑟-克羅斯的,還有無數為之努力、為之奮鬥的志願者和家庭,這是他們的功勞。我僅僅只是站在舞台上,站在鎂光燈之下,享受著大家的關注視線而已;也許,這就是大家都希望成為演員的原因。”藍禮打趣地開起了玩笑。
羅賓卻搖了搖頭,堅定地說道,“你是一位紳士,拒絕獨佔功勞。但,那一首歌就是最好的證明,只有真正經歷過痛苦和掙扎的人,才能夠創作出這樣的音樂。藍禮,你知道嗎?也許你的這個小小舉動,可以拯救千千萬萬個家庭。”
希望,虛無縹緲的一個詞匯,卻足以拯救無數人。現在,藍禮就點燃了希望的星星之火,等待著燎原之勢。
看似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再次讓藍禮深切地感受到了肩頭沉甸甸的壓力。
作為公眾人物,他們享受著鮮花和掌聲,他們享受著名利和榮耀;同時也肩負著更重要的責任。是的,他是一個夢想者,純粹地朝著夢想拔足狂奔;同時,他也是一個領跑者,以自己的努力和奮鬥高舉希望的火炬。
如果僅僅只是想要享受明星光環所帶來的幸福,卻拒絕伴隨而來的壓力和矚目,甚至拒絕相對應的責任和義務,這是不公平的,也是不可能的。
“這就是海瑟-克羅斯基金會希望致力達成的目標:千千萬萬個家庭。在這個過程中,我們需要更多的幫助和支持,所以,讓我們一起努力,讓夢想變成現實。”藍禮微笑地說道,右手重重地握了握羅賓的雙手,表示了自己的決心。
羅賓隻感覺一陣心潮澎湃、熱血沸騰,衝動之下,話語就脫口而出,“當然,我非常非常願意貢獻一份力量。事實上,我是一名基金經理,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十分樂意幫忙海瑟-克羅斯出力。”說出口之後,羅賓就後悔了。
“上帝,抱歉,我不是這個意思。”剛才的話語聽起來就像是他意有所圖一般,仿佛專門瞄準了基金經理的位置,但上帝作證,今天的相遇只是巧合,剛才的想法也只是巧合。“我的意思是,我擁有豐富的管理經驗,我知道如何運行一家基金會,如果海瑟-克羅斯基金會需要,我隨時可以出力;但不是說,我專門為了這個工作前來的,我……耶穌基督,我應該準備一份簡歷,但我沒有……哦,我應該,應該怎麽說呢。”
“我理解。”藍禮可以感受得到,眼前中年男子的迫切和感動,不僅僅是工作或者求職而已,更多是一股熱情,猶如志願者們一般的熱情。
羅賓懊惱地摸了摸脖子,“我是說,我的兒子,他……呃……他……他也罹患了肌萎縮側索硬化症,那天在洛克菲勒廣場,我正準備前往另一個基金會,申請醫療補助,但意外地,我就遇到了你。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基金會把目光放在了肌萎縮側索硬化症身上,這對我們來說,就是一個重要的希望,所以,我希望可以幫上忙。”
“你為什麽不給我一張名片呢?我想,這會是一個很好的開始。”藍禮沒有過多辯解,而是直截了當地說道。
“……哦。”羅賓愣了愣,隨即這才反應了過來,“當然,絕對。”羅賓這才松開了自己的雙手,手忙腳亂地掏出了自己的名片夾,遞了過去,“羅賓-赫爾澤。抱歉,我居然忘記自我介紹了。”
“藍禮-霍爾。”藍禮微笑地做起了自我介紹,作為兩個人的第一次正式結識。
從頭到尾,布萊德利只是安靜地站在一旁,靜靜守望,不急不躁,在藍禮的身上,也在羅賓的身上,他看到了那副面具背後的真實和脆弱,也看到了那副皮囊之下的滄桑和動人。再一次地,布萊德利慶幸著,他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身世背景的驚天爆料之後,“紐約時報”幸運地成為了第一個專訪藍禮的媒體,這使得布萊德利能夠以他的角度,將一個真實的藍禮呈現給讀者們。
一直目送著羅賓主動告辭離開,布萊德利還是沒有說話。視線之中,藍禮認真仔細地將名片收了起來,布萊德利好奇地詢問到,“你會給他打電話嗎?”
“是的,我想我會。”藍禮點點頭,表示了肯定。
“為什麽?因為他的兒子也經歷著同樣的困難嗎?”布萊德利好奇地探究到,畢竟,五分鍾之前,那個男人還是一個完全的陌生人。
藍禮卻是輕笑了起來,沒有正面回答,“布萊德利,你聽說過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社會運動團體ACT-UP嗎?”
“是的,我當然知道。”布萊德利流露出了意外的神情,完全沒有預料到藍禮會轉換一個截然不同的話題。
ACT-UP,全稱是“艾/滋/病/患者聯合起來發揮力量(AIDS-Coalition-To-Unleash-Power)”,也可以直譯為“行動起來”,1987年三月在紐約成立,並且在短短數年時間裡蔓延全世界,全面崛起,真正地讓整個社會開始正視艾/滋/病的存在,推動了醫學的發展和社會的進步。
“你知道為什麽ACT-UP在短短數年之內就如此壯大起來嗎?”藍禮沒有繼續行走,只是站在街道邊上,看著眼前的車水馬龍,紐約的繁華在此刻被一點一點地放大,世界無邊無際,但個體的渺小也同樣被放大,微不足道,“因為當時他們沒有時間了。”
站在歷史洪流和社會機器面前,個人總是如此渺小;但人們卻往往忽略了,社會是由人構成的、歷史是由人書寫的。只有當人們邁開腳步,社會才能進步,歷史才能前進;只要當人們勇敢發起抗爭,社會就能進步,歷史就能前進。
“我們之所以奮鬥,不是為了改變這個社會,而是不讓這個社會改變我們。”
在八十年代末,全世界艾/滋/病患者都面臨著相似的困境:科研進展遲緩,幾乎找不到有效的特效藥,即使是延緩病情的藥物也無比稀少且昂貴;最新生產的藥品甚至無法在本國合法購買,藥監部門的審查無比緩慢,大部分藥品都被列位非法;就連醫院都拒絕接受病人,保險拒絕理賠,甚至死後也難以獲得安葬的權利。
於是,在這場危機之中,政/府的冷眼旁觀和社會的排斥冷戰,迫使每一個患者以及患者的家人朋友不得不扮演不同角色:他們需要成為研究者,不斷研究各國的專業期刊和報道;他們需要成為醫生,自己掌控藥品的用量和劑量;他們還需要成為看護,陪伴著患病的家人;甚至還要成為社會活動者,站在鎂光燈之下為自己的生命呐喊。
他們是不起眼的塵埃,除了他們自己之外,沒有人在乎他們的生命。
正如藍禮所說,他們沒有時間了,他們也沒有選擇了,他們必須團結起來、必須站出來、必須奮鬥到最後一刻。
2013年的“達拉斯買家俱樂部”、2017年的“每分鍾一百二十擊”,聚焦的就是這樣一群特殊的人,講述了那些平凡卻偉大的故事。
身為記者,布萊德利瞬間就明白了藍禮的意思,他不由微微張開了嘴巴,腦海裡的第一個想法就脫口而出,“但,肌萎縮側索硬化症不是艾/滋/病。”
藍禮輕笑了起來,“在這之前,你聽說過肌萎縮側索硬化症嗎?”
簡單的一個反問,布萊德利卻啞口無言,愣在了原地,藍禮嘴角的笑容平添了一抹苦澀,“是的,在海瑟-克羅斯之前,我也沒有聽說過,而我不是龐大社會裡唯一的一個漠不關心者。誰會在乎又一道光熄滅呢?”
最後一句話,這是“又一道光”的歌詞,放在此時,卻有特殊的意義。布萊德利沉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