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萬提斯-薩維德拉(Cervantes-Saavedra)創作了文學歷史上的第一部現代小說,“堂吉訶德”。
小說的故事發生時,騎士早已經絕跡一個多世紀,但男主角阿隆索-吉哈諾卻因為沉迷於騎士小說,時常幻想自己是一個中世紀騎士,進而自封為“堂-吉訶德-德-拉曼恰”,意為德-拉曼恰地區的守護者,然後拉著鄰居桑丘-潘沙做自己的仆人,“行俠仗義”、遊走天下,作出了種種與時代相悖、令人匪夷所思的行徑,結果四處碰壁。但最終從夢幻中蘇醒,回到家鄉後死去。
一個是滿腦子虛幻理想、持長矛與風車搏鬥,以彰顯騎士威風的堂吉訶德;另一個則是希望從美酒佳肴和高官厚祿中享受人生滋味的桑丘。他們一個是可笑的理想主義者,一個是可笑的實用主義者,卻提出了人類永遠解決不了的難題:理想和現實之間的矛盾。
人人都在嘲諷著堂吉訶德的走火入魔,人人都在鄙夷著堂吉訶德的不自量力,人人都在戲謔著堂吉訶德的瘋瘋癲癲,人人都在排斥著堂吉訶德的脫離現實,人人都在譏笑著堂吉訶德的冥頑不靈……冷漠地,得意地,奚落地,輕蔑地,一步一步見證著夢想的枯萎。殊不知,伴隨著理想主義的消亡,社會的精神和希望也正在凋零。
那個拿著長矛與風車搏鬥的弱小身影,就這樣被淹沒在時代的洪流之中,猶如孜孜不倦推動著巨石卻永遠達不到終點的西西弗斯。
堂吉訶德,這是浮現在藍禮腦海裡的第一個詞匯。
那些躺在病床/上,貪婪而渴望地觀看電影的日子;那些獨自一人留在練習室,一遍又一遍堅持不懈打磨演技基本功的日子;那些站在破舊舞台上,即使沒有觀眾依舊全情投入進行表演的日子;那些苦苦鑽研演技,廢寢忘食渾然忘我的日子;那些走火入魔投入表演,以至於模糊現實和虛幻界限的日子;那些遭遇否定、遭遇排斥、遭遇奚落,卻毅然決然拒絕低頭的日子;那些茫然若失地自我懷疑,徘徊在放棄邊緣的日子……
就好像自己站在一邊,全世界站在另一邊。
夢想與現實的衝突,理想與現實的矛盾,在這一條漫漫長路之上踽踽獨行,孤獨而落寞,現實的壓力讓肩膀幾乎抬不起來,每一步都是如此艱難,舉步維艱。一路跌跌撞撞、步履蹣跚地走到了現在的位置,但未來的茫然和不安,前途的未知和艱險,遍地荊棘,依舊看不到終點,依舊停不下腳步。
他就像是堂吉訶德一樣,在這個現實世界裡,瘋瘋癲癲,荒誕不羈,特立獨行,追尋著一個虛無縹緲的理想;卻無從得知,自己的結局是否會如同堂吉訶德一般,心如死灰,意志消沉,某一天恍然大悟,意識到自己的碌碌無為,最後無疾而終。
幸運的是,他漸漸發現,這個世界上的瘋子,不只有他一個。
海瑟-克羅斯是如此,詹妮弗-勞倫斯是如此,傑西卡-查斯坦是如此,瑞恩-高斯林是如此,魯妮-瑪拉是如此,斯坦利-查爾森是如此,喬治-斯蘭德是如此,赫伯特-瓊斯是如此。還有,十一工作室也是如此。
抬起頭,藍禮就可以看到喬治和赫伯特眼睛裡閃爍的光芒,猶如璀璨的陽光,熠熠生輝。
赫伯特立刻就明白了過來,隱藏在這個名字背後的意義,洶湧的情緒讓胸膛塞得滿滿當當,無法控制地站了起來,似乎想要做點什麽,卻終究什麽也沒做,重新跌坐在了椅子上,整個人靠在了椅背上,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眼睛的焦點漸漸模糊了。
聲音之城,縱橫了半個世紀的音樂勝地,終究還是湮沒在了時代前進的潮流之中,猶如泡沫破滅一般,無聲無息地退出了歷史舞台。在這之中,到底發生了什麽,而那些見證了歷史進程的人們,又到底經歷了什麽,只有他們才知道。
喬治有些狼狽地垂下眼睛,短暫的唏噓之間,卻嘗盡了十年的風起雲湧,只有他自己知道,過去三年時間的退休生活,到底意味著什麽,那種意興闌珊的無奈和遺憾,一點一點抽離生活的色彩,仿佛一潭死水,一點波瀾都沒有。
堂吉訶德。多麽簡短,卻又多麽準確的形容。但不同的是,堂吉訶德“醒悟”了,回到了現實,然後鬱鬱而終;他卻不會。
將舌尖的洶湧吞咽了下去,重新抬起眼睛,看向了眼前的少年。二十一歲,多麽年輕、多麽青春、多麽肆意、多麽美好的年齡,隱藏著無限的可能,仿佛只要張開雙臂,就可以擁有全世界。喬治堅信著,藍禮可以。
更加難能可貴的是,喬治清楚地知道,當初決定製作這張專輯,就是因為藍禮的音樂與市場潮流不同。
不是因為藍禮的音樂風格是民謠,而是因為藍禮的音樂之中隱藏的內涵,不僅僅重新展現了優秀音樂的靈魂和本質,而且還再次點燃了他對音樂的熱情,這是與當下市場主流音樂截然不同的特質,甚至可以說是被淘汰的特質。
換而言之,這就是一張市場表現注定不會出色的專輯。就好像堂吉訶德一般。
在質疑和鄙夷的目光之中,我行我素、堅定不移、執著癲狂地追逐著自己的理想,哪怕這個理想已經落後於時代。這不僅僅是藍禮的,或者喬治的、赫伯特的堅持和夢想,更是整張專輯貫穿始終的精神核心。
喬治想不到比“堂吉訶德”更加合適的名字。
“就這個名字吧。”喬治回答到,所有的澎湃、所有的感慨、所有的沸騰,僅僅只是化作了如此最簡單的一句話,只有那雙依舊明亮的眼睛,泄露了內心的真實情緒。
藍禮嘴角的笑容輕輕上揚了起來。
他知道,製作專輯和拍攝電影是一個道理,如果選擇了大公司,出於商業考量,他們勢必會制定更多的條條框框,一切朝“錢”看齊;但選擇了獨立公司的話,藝術的探索和追求就將會佔據上風,這給藝術家們留下了更多的創作空間。
值得慶幸的是,他遇到了喬治。如果這就是藍禮職業生涯中的唯一一張專輯,那麽他也還是會選擇喬治,這是他的榮幸。
從立意選擇,到主題確立,這原本是一張專輯最為重要也最為困難的環節,有時候花費兩個月時間都不見得能夠確定下來,可是他們前後卻只花費了不到四分鍾——從藍禮說出“堂吉訶德”到喬治點頭答應,這也就是二十五秒的事,堪稱電光火石。
伯牙善鼓琴,鍾子期善聽。伯牙所念,鍾子期必得之。子期死,伯牙謂世再無知音,乃破琴絕弦,終身不複鼓。
所謂的知音難得,大概就是如此意思了。三個志同道合的小夥伴,在聯手合作的道路上,邁出了穩健的第一步。
喬治沒有停頓,隨即就切入了正式的工作狀態,“現在,我們需要做的就是按照主題來挑選歌曲。”喬治揉了揉太陽穴,“呼,這可是一件艱難的工作。”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事實就是,淘汰任何一首歌曲,喬治都覺得惋惜。所以,他需要藍禮和赫伯特的幫助。
“赫伯特?”喬治的視線落在了赫伯特身上,可是赫伯特卻沒有反應,依舊愣在了原地。他不得不揚起聲音,再次大喊了一聲,“赫伯特!”
赫伯特這才反應過來,“啊?”看到了藍禮和喬治的視線,他用力搖了搖頭,扯起嘴角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容,卻沒有解釋什麽,恢復了鎮定之後,直接進入了主題,“怎麽了?”
“選曲。我們現在要開始選曲。”在喬治的引導下,三個人正式進入了專輯的製作階段。
出人意料的是,此前進展無比順利的工作,卻在進入選曲階段之後陷入了僵局:因為,無法放棄,無法選擇,陷入兩難。
在藍禮最初提供的二十七首歌曲完整清單之中,喬治篩選出了十八首,赫伯特則挑選出了二十首,其中兩個人的不同選擇多達七首,二十七首之中一共有二十三首得到了至少一方的選擇,被淘汰掉的僅僅只有四首。
由此可以窺見,藍禮創作曲目的平均質量之高。要知道,喬治和赫伯特都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菜鳥,兩位都是身經百戰的業界大拿,他們的眼光之毒辣、之挑剔、之準確,早就經過了時間和市場的驗證,毋庸置疑。
這才僅僅只是難題中的第一部分。
更重要的是,他們必須從這份清單裡挑選出十首歌,收錄到“堂吉訶德”這張專輯裡。這就引發了火花四射的口水大戰。
喬治堅持希望把“洛杉磯”這首單曲收入專輯之中,但赫伯特卻認為這首民謠小調不符合整張專輯的基調和風格,就連精神內核都不符合要求;赫伯特對“布達佩斯”情有獨鍾,可是喬治卻完全無感,認為這首曲子的流行感太重,破壞了專輯的整體性。
喬治和赫伯特都對“老松樹”愛不釋手,這種清新簡單的民謠,卻美好得不像話,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
即使整首歌的氣質與專輯並不契合,但兩個人還是雙雙希望能夠收入專輯,問題就在於,一張專輯只有十個席位,每一個席位都無比珍貴,這也意味著,他們只能放棄“老松樹”了……
十首,真的只能有十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