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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戲骨》99.第99章 分崩離析
  縫隙著實太小了,只有一絲,但是他卻可以感覺到那一點點的清涼,仿佛是空氣正在流動,雖然無法確認這是真實還是自己的幻覺,但那微弱的可能卻讓腎上腺素完全爆發了出來,他開始用指尖去扣那個細縫,試圖把蓋子稍微往上提一提。

  但……分毫不動。

  他想起了剛才釘下的釘子,密密麻麻、嚴嚴實實地將棺材的每一個部分都釘死了,沒有留下任何縫隙。他竭盡全力試圖將指尖塞入縫隙之中,可是一點可能性都沒有,指尖甚至可以察覺到粘稠而溫熱的血液,依舊沒有絲毫動搖,就好像棺材的蓋子上面坐了一隻大象般,那種渺小的微弱感拖拽著他墜入無底深淵,自由落體的刺激感過後只剩下無止無盡的絕望。

  不,他不會放棄,他拒絕放棄。

  深呼吸一口氣,沸騰的空氣進入肺部之後開始刺痛起來,胃部的翻滾再次開始乾嘔起來,他咬緊了牙關,硬生生地把這種感覺吞咽下去。然後拿起了鞋帶,將鞋帶一點一點塞進縫隙裡。

  黑暗之中,他看不到自己的成果,只能憑借著本/能不斷擠壓,可是鞋帶卻開始在指尖積壓,根本塞不出去,所有鞋帶都堵在了縫隙裡,一動不動,無論他如何努力,所有的動作只是徒勞,像是亂麻一般的鞋帶停滯在了原地,沒有任何進展。

  他抓著鞋帶狠狠地往後拉,沒有想到鞋帶輕輕松松就被扯出來了,右手太過用力,直接就砸到了頭頂的木板上,手背和手腕傳來了劇烈的疼痛,無法抑製的暴躁爆發出來,但卻又無法宣泄,他就好像是受傷的野獸一般,瘋狂地抓住那個縫隙,胡亂地用指尖去擺弄著,最後開始朝自己發火。

  握緊了雙拳,張大嘴巴,無聲地嘶吼起來,渾身的力量都在緊繃的肌肉裡爆發了出來,“啊!”但喉嚨裡卻是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只是張大著嘴巴,那酣暢淋漓宣泄出來的憤怒、壓抑、掙扎、痛苦,卻絲毫看不到蹤影,只有一陣悲涼,灰色的絕望猶如藤蔓一般攀爬上來,纏繞著腳踝,快速蔓延,一點一點將整個人吞噬,就連一點殘渣都不剩下。

  絕望緩緩沉澱了下來,那牛毛一般的灰色情緒滲透進了血液裡的每一寸,纏繞著心臟,大口大口地吞噬著那鮮亮的活力和蓬勃的生機,然後胸腔就慢慢地沉了下去,仿佛最後一點力氣都被抽空,就連脊梁也被抽走,整個人就只剩下一副皮囊,軟趴趴地掉落下來,濺起一片灰塵。

  眼神裡的最後一絲也散落開來,瞳孔開始潰散,整個靈魂支離破碎。

  人類總是如此愚蠢,不是嗎?就在爆炸發生之前,他還和琳達大吵了一架,他們之前已經冷戰了足足兩周時間,一句話都沒有溝通,但琳達為了肖恩的事情給他打了電話,原本兩個人還在商量孩子的事,但最後還是以爭吵收尾。

  他認為琳達不體諒他的辛苦,他在伊拉克這裡滿面黃沙,甚至就連洗澡都不能暢心所欲,更不要說那糟糕透頂的飲食和無處不在的爆炸了,他之所以如此做,就是為了這個家庭做最後的努力,卻得不到理解。

  琳達認為他不了解她的負擔,工作的繁忙讓她根本抽不出時間,但她卻必須照顧肖恩,否則錯過了孩子的童年,就再也沒有了,她只是希望讓她的母親或者他的母親過來陪伴肖恩一段時間,緩解她的壓力,但他卻不同意。

  爭吵最後以琳達掛斷了他的電話結束。琳達表示,不管他是否願意,她都讓她的母親過來住一段時間。他出離地憤怒了,因為他知道,他的嶽母從來就不喜歡他,即使是以前生活安穩,一切都在朝著積極方向發展時,也是如此。如果他的嶽母住到他家,那麽他最後的一塊淨土也要消失了,可能琳達和肖恩都會被說服,離他越來越遠。

  他真心以為,他們的婚姻走到了盡頭,似乎已經沒有了挽回的余地。但現在,他在這裡,他躺在棺材裡,被活埋在沙漠的中央,多麽諷刺,他不想要結束他們的婚姻,他還想要回家,他不想要和琳達繼續爭吵下去,他還深愛著她,但他卻依舊沒有機會了。

  更為諷刺的是,他的公司放棄他了,當初承諾的福利全部都沒有了,因為他們將他開除了,當他還在棺材裡沒有咽氣的時候,殘酷冰冷地讓人不寒而栗,而這一切只是為了撇清關系,所有的所有都抵不過利益的交換;他的政/府也放棄他了,所謂的“拯救每一個公民”在國家利益面前不過是一個笑話,他們不會來救他了,就連伊拉克的士兵也被遺棄了,政/府在意的只有石油。

  所以,他一無所有了,他失去了妻子,失去了兒子,失去了依靠,失去了家園,失去了生命,甚至還失去了信仰。那麽,他還剩下什麽?當他死亡的時候,是不是只剩下一具沒有靈魂的皮囊?

  他開始漸漸失去知覺了,感覺不到自己的雙腳,也感覺不到自己的雙手,那狹窄的空間壓縮到了極致,就連空氣都服服帖帖地粘在皮膚上,所有知覺仿佛被放大到了極致,卻又仿佛被禁錮到了極致,那種窒息的困頓是如此清晰,清晰得讓人絕望。恍惚之間,他又回到了病床/上,他依舊是楚嘉樹,依舊是那個高位癱瘓的楚嘉樹。

  他掙扎了一下身體,卻發現絲毫無法動彈,那困擾了他十年的噩夢,再一次回到了身體裡,他的靈魂又一次被禁錮在了身體裡,那種恐慌席卷而至,眼眶裡的溫熱堆積起來,無論他如何掙扎,身體都沒有任何知覺,冰冷,只剩下冰冷的一片。

  一切又回到了原點,他的夢想只不過是一個笑話,他的努力也只不過是一片徒勞,他的堅持、他的拚搏、他的努力,全部都只是垂死掙扎而已,更為可笑的是,他以為自己終於再次贏得了展開翅膀的機會,猶如飛蛾撲火一般擁抱了自由,但結果卻是墜入深淵,粉身碎骨。

  他不甘心,可是不甘心又能怎麽樣?後悔幫不了他,憤怒也起不了作用,即使拚盡了全力也無濟於事,那種憋屈牢牢地抓住喉嚨,撕心裂肺卻寂靜無聲,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靈魂一點、一點地被灰色的絕望所吞噬。

  生動而殘忍,真實而冰冷。

  現實和虛幻的次元牆在這一刻徹底打破,他再也無法分辨清楚,自己到底是藍禮還是保羅,亦或者是楚嘉樹,不然就是一縷沒有身份認同的遊魂,過去的一切僅僅只是一個夢,就連上一世三十二年的人生也是一個夢。當夢境蘇醒時,無法接受現實而陷入了癲狂,分崩離析。所有的故事線索都混亂成為一團,保羅的,藍禮的,還有楚嘉樹的,仿佛三個記憶拚圖被齊齊打翻,碎片全部都混雜在一起,倒影在萬花筒之中,眼花繚亂,卻真假難辨。

  他試圖握緊拳頭,卻發現大腦已經失去了對雙手的支配;他試圖大口呼吸,卻發現喉嚨已經被徹底鎖死;他試圖運轉思緒,卻發現腦海已經翻江倒海一片狼藉。就連眼眶裡溫熱的淚水都漸漸失去了溫度,冰冷刺骨,然後蒸發成為空氣,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這一刻,時間已經徹底失去了意義,不知道到底過去了一秒,還是一個小時,空氣變得越來越稀薄,沸騰的氧氣在肺部裡燃燒,猶如千萬根繡花針在攢動一般,撕裂的痛苦微弱地傳過來,毫無知覺的身體似乎終於可以感受到了一點點的動靜。

  但這絲毫的動靜,卻是死亡的喪鍾。

  死神的雙手牢牢抓住了脖子,尖銳的指甲刺入了喉嚨,用力,再用力,掐出青紫色的痕跡,窒息的折磨讓黑暗開始湧入身體之中,整個人開始下沉,就好像沉入了浩瀚荒蕪的大海,冰冷的海水包圍而至,刺骨的絕望將血液緩緩凍結成冰,整個人就這樣下沉,不斷下沉,那深不可測的海水仿佛永遠無法觸底一般,永遠都到不了終點,只能被囚禁在無盡的虛無之中。

  靈魂,在枯萎。

  身體動彈不了,但他的思想依舊在活躍;夢想胎死腹中,但他依舊擁有做夢的資格;前進遭遇阻礙,但失敗過後他依舊可以再次嘗試;生活受困於現實,但他依舊可以擁有小小的幸福。可是,自由的雙翼被折斷,靈魂在緩緩枯萎消散,“他”就不複存在了,無論是楚嘉樹還是藍禮,亦或者是保羅,他都將消散,最後一抹念想的熄滅,就是他在這個世界徹底消失的時刻,完完全全的抹殺。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光,一抹光穿透了過來,那微弱的光芒卻是如此尖銳,刺得眼睛隱隱作痛,“呼……”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這是重生的光芒嗎?還是結束的光芒?他浪費了重生的機會,所以就徹底結束了,是嗎?多麽可笑,多麽荒謬,多麽虛無,但,真的要結束了。

  “藍禮?藍禮!耶穌基督!藍禮!醒醒,求求你,醒醒!”

  聲音由遠及近,如同洪鍾一般猛地撞擊在靈魂上,排山倒海般的痛楚洶湧而至,渾身的每一個細胞都開始嘶吼呐喊。刹那間,從深海浮出了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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