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第一時間就觀看了電影,如果他現在身處在柏林,如果他和那些觀眾們面對面地交流……那麽,他勢必將站出來據理力爭。但,現實生活中,沒有如果。
他現在只能坐在自己的電腦面前,隔著屏幕,瀏覽著那些帖子,充滿了好奇、充滿了憤怒、充滿了焦躁,卻什麽忙都幫不上。
威廉無比懊惱又無比煩躁地抓住了頭髮,試圖回帖說點什麽,卻看著電腦屏幕不由開始發呆。他似乎從來都沒有想過,藍禮的作品也可能會不好看、也可能會失敗、也可能會遭遇口誅筆伐,仿佛“藍禮-霍爾”這個名字就是質量保障,在此之前的幾部作品都證明了這一點,一直到現在。
腦海裡一陣紛雜的思緒,理清不出一個思路,懊惱地揉了揉腦袋,再次握住鼠標,退出帖子、刷新論壇,漫無目的、不知所措,然後視線余光就看到了另外一個帖子,約莫五分鍾之前剛剛發布,發布人赫然是再熟悉不過的用戶名,“白蘭度狂熱”。
威廉的眼睛頓時亮了亮,飛快地點開了帖子。
“第六十二屆柏林電影節正在如火如荼地展開,個人最關心的作品無疑是藍禮-霍爾的’超脫’。
首映式結束之後,第一批口碑火熱出爐,目前來看,’超脫’似乎陷入了毀譽參半的泥沼,引發了無數或支持或反對的爭議,同時也引發了影迷之間唉聲歎氣和爭論不休,仿佛世界末日來臨了一般。但在我看來,大可不必。
任何一個藝術品的誕生,總是伴隨著爭議。文森特-梵高的作品,在他身前一文不值;史密斯樂隊的音樂,巔峰時期一直在他們解散之後才到來;’銀翼殺手’和’美國往事’這樣的歷史冤案,屢見不鮮。
當然,不是說’超脫’就能夠達到這些藝術家和藝術品的高度;重點在於,少爺選擇了’超脫’這部作品,本身就意味著他試圖在藝術層面上取得更多的突破,所以,這些批判、聲討、反感、憎恨,其實都是預料之中的,甚至是舉起雙手歡迎的。
觀看電影是一件無比私人的事,其他人喜歡,不意味著自己也喜歡;反之,其他人討厭,也不意味著自己討厭。更有甚者,自己可以同時又喜歡又討厭一部作品,錯雜的情感難以描述。
‘超脫’首映式落幕之後,距離現在也不過短短二十四小時,居然引發了如此熱烈、如此瘋狂、如此激烈的爭論。恰恰相反,我不僅不擔心,反而還更加期待:
到底是怎麽樣的一部作品,能夠製造如此強烈的效果?又到底是怎麽樣的一部作品,得到了少爺的青睞?還到底是怎麽樣的一部作品,引發了如此軒然大波?
除了’太平洋戰爭’之外,少爺的每一部作品都具有鮮明的個人烙印,我現在更加好奇的是,在這部被罵得狗血淋頭的作品之中,他又奉獻了什麽表現。老實說,比起毀譽參半的爭論來說,我更加期待藍禮出演一部宇宙超級大爛片的效果,那又會是一番什麽樣的景象呢?
最後,順帶一提,傳聞說,這是少爺職業生涯的最佳表演!”
白蘭度狂熱的帖子一如既往是他(或者她)的風格,條理清晰,思路明確,總是能夠跳出圈子之外,以不同的視角加以冷靜的解讀;不僅如此,在帖子的最後,又附上了一張最新的水彩手繪圖。
手繪圖之上,穿著一件鈷藍色波點襯衫的藍禮,坐在露天咖啡屋之中,雙眼明亮、笑容溫暖,眉眼之間的輕快讓陽光都變得溫柔起來。
這是藍禮在柏林電影節的最新新聞圖,威廉記得,他剛才看到過,新聞似乎是說,藍禮在街頭與影迷偶遇,親切而熱忱地針對電影展開了討論。
想到這裡,威廉的心情漸漸好轉了起來。正如白蘭度狂熱所說,藍禮不會介意的;而且,他也隱隱開始期待起來,“超脫”這部電影到底是怎麽回事。
於是,雙方放在了鍵盤上,想了想,開始敲打起來,“柏林電影節最大的特色就在於他們對藝術、對政/治、對社會現象的堅持和側重,’超脫’之所以能夠入圍柏林電影節,這本身就說明了作品的藝術屬性以及爭議傾向。從這個角度來說,顯然,作品成功了。
對於少爺來說,此次柏林之行最重要的收獲,應該就是與影迷們一起展開唇槍舌劍的探討吧。
另,手繪圖真的太美了!點讚!”
回復完畢之後,威廉心滿意足地點點頭,而後再次打開了剛才的那個帖子,重新瀏覽那些憤怒的、不屑的、批評的、譴責的聲音,反而是津津有味起來,在這些不同的意見之中,一點一點地拚湊出“超脫”這部作品的全貌。
不知不覺中,好奇心就開始上揚。威廉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這部作品。
白蘭度狂熱的帖子,在短短一個小時之內,回帖量就達到了三千樓,關注火熱指數以幾何倍數增長;與此同時,最後那副手繪圖也發布到了照片牆之上,二十四小時點讚率突破二十萬,這也成為了白蘭度狂熱最快獲得十萬點讚、二十萬點讚的圖片。
影響力的癲狂和沸騰,可見一斑;與此同時,大西洋彼岸的柏林電影節,似乎就是網絡喧鬧的現實寫照,爭議越來越多、越演越烈,而期待和好奇也越來越熱、越來越勇,走進電影院的觀眾,正在幾何倍數迅速增加。
在人氣度和關注度方面,柏林電影節向來無法和戛納、威尼斯相媲美,不僅僅因為二月份的冰天雪地,著實不太適合外出觀看電影;還因為主競賽單元的片單總是劍走偏鋒、冷門迭爆,大片大片都是全然沒有聽說過的導演和演員,大片大片都是偏遠地區和國家的作品,挑選作品可是一項技術活兒。
每一年電影節的觀眾流量,柏林已經漸漸落在了戛納、威尼斯和多倫多的身後,這也是電影節面臨的嚴峻挑戰。
真正熟悉柏林電影節的觀眾,往往不會提前購買門票,而是親自到電影院現場,閱讀場刊、做好功課,然後再決定觀看哪部作品。整體而言,柏林電影節之上,門票售磐的情況著實不太多見。這也是電影節的困境之一。
但今天,莫妮卡-霍夫鮑爾(Monika-Hofbauer)卻沒有能夠買到電影門票,“你說什麽?”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但售票員再次給予了肯定的答覆,“三點的場次已經沒有了,今天這裡隻安排了晚上八點一場。如果有需要的話,另外還有三間院線有安排放映。”
莫妮卡張了張嘴巴,一時間居然愣住了,“怎麽可能?你是說,’超脫’,那部被罵得狗血淋頭、看起來好像得罪了全世界的電影?不是說,那部電影糟糕透頂了,觀眾看完之後都不喜歡嗎?為什麽居然門票全部都賣完了?”
被罵慘的話,難道不應該是門票滯銷嗎?
“’超脫’,上帝,不要看那部電影,真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災難。”站在旁邊正在翻閱場刊的一名中年男子,不經意間捕捉到了話語碎片,張嘴就是連連搖頭的否定。
“觀影過程卻是十分不舒服,但也不至於是災難吧。”另外一名在等待著朋友的年輕人開口說道,“我不喜歡那部電影。但,我覺得值得一看,也許有意外的收獲。”
“這就是我的意思!”莫妮卡攤開雙手,滿臉無奈,瞪圓了眼睛,“既然大家都不喜歡,為什麽門票都賣光了?”
“你在開玩笑。”那名中年男子流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然後站在旁邊的年輕人也是滿臉不解的困惑,“大家到底是怎麽了?是為了觀看那個帥小子嗎?這又不是’暮光之城’!等等,還是說,大家為了看看,這部作品到底有多麽可怕?好奇?”
“’超脫’是一部值得細細品味的電影,你應該知道,每個人都擁有自己選擇的權利。”另外一側,一個人終於忍不下去了,開口辯駁到。
“噗。選擇垃圾的權利?”中年男子簡單的一句話,嘲諷意味十足。
“選擇識別垃圾的權利。”那位年輕的女性卻絲毫不退讓,“你認為是垃圾,但對於某些人來說可能是珍寶。每個人對於電影都可能有不同的看法。就我個人而言,這是一部讓人不舒服的電影,卻無疑是精彩絕倫的作品。”
“停止,停止!”莫妮卡抬手阻止了這裡的爭吵,“我就是想要看看這部電影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所以,你們沒有必要再這裡延續下去了。”莫妮卡轉過身,對著售票員說道,“那麽就晚上八點的吧。給我兩張。”
售票員點點頭,莫妮卡不放心地再次追問了一句,“晚上八點還有門票吧?”售票員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點點頭表示了肯定。莫妮克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這是我連續第六年來柏林電影節了,第一次遇到電影居然售磐了,真是不可思議。”
“是的,我們顯然也沒有預料到。”售票員微笑地說道,“這樣有點感覺像是多倫多了。”德國式冷笑話,眼前的德國人們紛紛笑了起來,但其他外國人則是滿頭霧水、一臉困惑。其實潛台詞是:柏林電影節也有點多倫多的風采了,門票總是供不應求,排隊長龍總是熱鬧非凡。
沉寂之中的柏林,確實是久違地迎來了新氣象。
莫妮卡接過了自己的門票,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那就讓我們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