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對這父親，沈孝妍至今都無法敞開心扉。

  養育之恩是一回事，但父愛的缺失乃至泯滅，給她的內心鑄成了難以磨滅的創傷！

  二十幾年來的冷遇，還有強迫她嫁給宋世誠時的冷酷絕情，這一切都猶如揮之不去的夢魘！

  孝道，她依舊會盡，但孝心，她實在很難掏出來，怕遭到再一次的打擊。

  但此刻，看著這威嚴赫赫的父親，露出了頹然老態，她忽然心堵得慌。

  “這樣能看清楚一點。”

  沈國濤戴上老花鏡後，重新正經端詳起了女兒，沉默良久，長長吐了一口氣，肅然道：“我現在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就先問一句……你願意懷這個孩子麽？”

  沈孝妍從迷惘中醒悟，想了想，很認真的點頭。

  沈國濤也點點頭，也想了想，又問道：“那小子現在待你，還好麽？”

  “好，都好。”沈孝妍說完就緊緊抿住了櫻唇，想強忍住潸然的情緒。

  說來也荒唐。

  沈國濤當初為求利益將她推入火坑，沒有絲毫的舔犢之情，甚至在婚後，他也不曾詢問過女兒的婚姻狀況，一心隻撲在兩家的利益合作上。

  但如今，得知沈孝妍懷了身孕，他終於奇跡般的恢復了一些為人父的角色，開始了走心的套路。

  或許，是沈孝妍在陵園不計前嫌救治他的事情，讓他稍微發現了些良心。

  也或許，是這些日子的種種為難，讓他在生命的懸崖邊看透了一些人情真諦。

  其實，他本可以待這女兒好一些的，但由於對亡妻的愧疚和掛懷，以及對林美珠姐妹的威脅而衍生的憤恨，令他始終難以接受這女兒的存在。

  但現在，女兒和那即將誕生的小生命，她們的存在，卻賦予了這惡貫滿盈的人渣，一種前所未有的感念。

  他甚至有些欣慰於她們的存在。

  “喔……”沈國濤似松了一口氣，然後百感交集的道：“那你回頭找個機會，把這事跟世誠說了吧，好好把這孩子生下來……本來我還準備把那個醫療基金也一塊交給你打理的，暫時就擱一邊吧，你現在要多休息。”

  “爸，你現在跟我說這些是……”沈孝妍卻有些不適應這種突兀的對待。

  “沒什麽意思，就忍不住想講兩句。”沈國濤驀然想起了那次的訂婚宴，當女兒詢問自己會不會在知道有了她的時候、就逼迫林美珠打掉的問題，自己的絕情回答，以及女兒心碎絕望的淚容，還有那一扇關閉的房門。

  如今，看著女兒即將為人母，沈國濤卻是再提不起一絲為利益計較的心思，反而詭異的有種如釋重負的輕松。

  是在替這命運坎坷的女兒終於幸福美滿而輕松？

  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自己挺期待看著女兒肚裡的小外孫來到這世上。

  “……總之，好好的過吧，你和孩子，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有需要我這邊做什麽，盡管說，或者跟你姐提……”沈國濤忽然有些不會說話了，二十幾年來，頭一次在這小女兒面前真情流露，掩飾般的垂下臉龐、推了推鏡框，低聲道：“至於這孩子以後認不認我這外公……”

  “當然會認，我會親口教他喊外公的……”沈孝妍終於熱淚盈眶，伸手緊緊握住了父親的手，咬牙道：“因為您是我爸啊。”

  沈國濤一怔，嘴角抽動了一下，竟抑製不住的露出了一絲淺淡的笑意。

  “好了，別哭了，你現在情緒要穩定……那個，就照你媽的意思吧，搬回家住，有她照料我也能放心些。”沈國濤目光和藹的凝視著，抬手輕拍女兒的手背，道：“我的兩個女兒，都長大了……”

  忽然，他挺想去翻一翻這女兒過往成長的照片，之前都沒注意過。

  等女兒抹著眼淚出去了，沈國濤又靠在床頭靜默了一會，拿出手機，撥給了沈一弦，徑直問道：“集團裡面，清理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還有幾塊硬骨頭，但撐不了多久了。”沈一弦顯得成竹在胸。

  “那就好……”沈國濤遲疑了一下，道：“另外，天使團隊，也停了吧。”

  沈一弦那頭安靜了片刻，旋即驚詫失聲：“爸，您沒開玩笑吧？現在我們的收入已經大幅縮水了，再把天使團隊停掉的話，那原本還站在我們這的股東可就真要集體造反了！”

  “你用緩兵之計，說最近風聲緊，暫時停掉，後面我會想辦法穩住他們的。”沈國濤的口吻不容商榷。

  “爸，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麽嗎？”

  “……你妹懷孕了。”

  “……”

  沈一弦完全語塞了，凌亂的思維，還在接受著父親的提點。

  “給那小家夥積一點福德吧，我已經吃足了苦頭，別再把罪孽殃及到下一代了……就當換一個心安吧，畢竟，也是你的外甥。”

  “……好！我明白了。”

  沈一弦得知真相，也很乾脆的應允下來。

  沈國濤又解脫般的松了口氣，隨即悵然苦笑。

  他也不明白自己怎麽會做出這麽不理智的決斷，但這些日子，每每想起從自己走上罪孽之路後，愛妻的病逝、自己的病危、子女的不幸，他忽然有些信命了。

  冥冥之中，似乎真有天理報應這一說。

  現在，為了那未蒙面的新生命，但求一個心安吧。

  感觸了一會，接著，沈國濤藏在老花眼鏡後的雙眼，又透出了鷹隼般的銳利鋒芒，沉聲道：“馬上把引你弟進套的那個中間人給揪出來，我要那人的一切底細，都明明白白的呈現在我面前，如果發現那人有問題……你知道該怎麽處理的。”

  “交給我吧，他們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沈一弦斬釘截鐵道，一想到已經懷孕的妹妹，她對葉天以及潛伏在幕後的黑手，已然殺機畢現！

  她和沈宋兩家，都不能允許這個隱患的存在！

  掛了電話，沈一弦歪頭揉著太陽穴，兀自嘀咕著：“這麽快就有了……外甥……我的天！”

  隨後她心煩意亂的撿起了煙盒，剛揀出了一根煙，忽的想起了那溫情脈脈的黃昏光景，遲疑片刻，還是強忍住煙癮塞了回去。

  這時，座機猛然作響。

  她拿起後聽了幾句，頓時花容失色：“沐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