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冰,你出來!”
陳德偉一隻胳膊掉在胸口,簡單的包扎的繃帶裡隱隱約約的有血滲出來,另外一隻手用力的敲打著房間門。
金老師、劉軍、蘇童,還有幾個傳銷團隊的人,沉著臉堵在門口。
昨天陳德偉向夏語冰介紹‘分享會’之後,夏語冰明顯有抵觸情緒,金老師讓陳德偉和寢室的劉軍、蘇童輪番做她的工作。
疲勞轟炸進行了整整一夜,一直到今天中午,夏語冰的態度似乎有些松動,提出想吃點東西,哪知道乘著陳德偉不備,夏語冰搶過一把剪刀刺傷了對方,把自己一個人反鎖在房間裡,任憑外面怎麽叫都不開門。
“你讓開!”金老師推開陳德偉,對一個身材魁梧的學員說:“撞!”
那個學員恩了一聲,退開幾步,合身衝上去。
原本很單薄的臥室木門本該一撞即開,哪知道只聽轟的一聲悶響,門框都松動了,可大門卻紋絲不動。
“金老師,門好像從裡面堵住了。”學員呲牙咧嘴的說。
金老師臉一沉。
按照以往的經驗,很多學員最初都是不配合的,但一般在遭受暴力威脅下,軟硬兼施,進行疲勞洗腦轟炸,大多最後都會屈服。
特別是在進行‘分享會’,和公司所有人發生關系之後,新來的學員無論男女,心裡最後的一層防線就會徹底崩潰,破罐子破摔,隨波逐流。
像夏語冰這種漂亮女孩,金老師也遇到過。越是漂亮的女孩,一開始越是抗拒,但只要經歷過分享會,突破最後一道防線,反而會比其他人更加死心塌地的跟隨他。
靠著一整套的洗腦、強迫的手段,‘金老師’已經玩弄過不少女學員,這些女學員變成了他的下線和玩物,即供他發泄,又幫他賺錢,再利用身體去吸引更多的男學員,誘騙新的女學員……
在沿海經營傳銷團隊被一鍋端,逃回內地的金老師,靠著這種比傳統傳銷更加有吸引力的‘新模式’,在白河市重整旗鼓,兩年不到,最初只有兩個三陪小姐的‘金融公司’像滾雪球一樣,越做越大。
看到夏語冰的第一眼,‘金老師’就意識到這是一個非常值得發展的‘下線’。
不單純是因為貪圖對方的美色,更主要的是,‘閱人無數’的金老師發現對方身上有一種氣質,對於男性大學生有強大的吸引力,如果能發展到這個下線,讓對方放下一切自尊,成為他的信徒,光是她一個人,就能為他帶來大批的大學生下線。
所以在夏語冰身上,金老師是花了大功夫的,連壓箱底的手段都用上了,甚至還冒了不小的風險。
哪知道,從一開始對方演戲,壓根沒相信一個字。
照眼前這樣鬧下去,萬一動靜太大,引起別人注意就很麻煩了。
“冰冰啊,我是金老師……”金老師貼著門,語氣和藹的說:“即然你不認同我們的理念,那我們也不強求,你開門,我讓你走。大家都是有文化的人,有話好好說,不能傷害自己傷害別人,你年紀輕輕的,千萬不要走上犯罪的道路啊……”
站在門口說了半天,裡面一點動靜都沒有。
“去找工具,把門砸開!”金老師面色陰沉,冷冷的說。
房間裡,一張上下鋪死死的頂在門後,夏語冰雙眼布滿了血絲,披頭散發,用肩膀緊緊的頂著床。
後面的木門忽然傳來猛烈的撞擊,身後的鐵床劇烈的抖動了一下,夏語冰腳下一滑,整個人貼著床沿摔倒在地,大腿傳來一陣鑽心的疼。
床邊凸出來的一塊三角鐵劃破了牛仔褲,在腿上帶出一道深深的血口,鮮血不要命的嘩嘩湧出來。
門鎖也因為這次猛烈的撞擊,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隨時可能脫落。
夏語冰咬著牙翻過身,繼續死死的抵住鐵床。
床距離窗口不到兩米,她現在面臨一個艱難的選擇,要麽衝到窗口喊救命,但門可能立刻就會被推開,要麽就只能用身體堵著門,但是在小房間裡喊,窗子太小,又隔著那麽遠,這裡還是頂樓,外面很難聽到。
情急之中,夏語冰忽然靈機一動,扯下一塊床單,蘸著血在上面草草寫了兩個比劃最簡單,也最能吸引人注意的大字:殺人!
嗡嗡嗡……字剛寫完,門口忽然響起電鋸轉動的聲音……
一陣顫抖中,木門被鋸開了一道口子,旋轉的電鋸碰到堵在門後的鐵床上,迸出大片大片的火花。
夏語冰不顧一切的撲向窗口。
……
天瀾小區,趙澤君一行人舉目四望,除了軍子和周媛媛,在場的還有幾個流裡流氣的年輕人。
天河是個小城市,全省經濟倒數,但有一片資源瀕臨枯竭老礦區。
丁嵐給的那個電話,正是老礦區的礦長。得知是丁嵐的朋友,對方立刻派了幾個礦區子弟來幫忙,給趙澤君打下手。
礦區是個相對封閉的單位,自成體系,對外團結,又敢打敢拚,這幾個看似流裡流氣的礦區子弟,都算是當地的地頭蛇。
“趙哥,這小區這麽大,怎麽找?”說話的一個黃毛,叫魏連山,是礦長的親兒子,也是這群人領頭的。
這年頭手機定位遠不如後世精準,只能定位到小區東南邊一大片區域,有十幾棟樓,趙澤君看了看一起來的四五個礦工子弟,想了想,把魏連山拉到一邊,說:“連山啊,你能不能多叫點人來,我們一家一戶的敲門,一開門大概就能看出裡面是什麽情況了。”
周媛媛拽了拽趙澤君,小聲說:“你別急,我們人都到了,要不還是報警吧,請警方協助,讓他們來一家家查。”
魏連山看了眼趙澤君,問:“趙哥,你說到底怎麽辦,咱們自己查,還是報警?”
“這樣,連山,你讓你幾個兄弟,一人盯一棟樓,出入的人有不對勁的,立刻告訴我。媛媛,你報警,就說有傳銷非法拘禁……”
話還沒說完,就聽到遠遠的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沒聽清是叫什麽。
順著聲音看過去,只見一百多米外一棟樓的樓頂,窗戶裡忽然飛出來一大塊白布,白布上似乎有一灘血紅血紅的東西……
“好像是冰冰的聲音……”周媛媛驚詫道。
……
夏語冰趴在窗口,嘶喊著救命,拚命的揮動著手裡的床單,希望有人能看見。
電鋸的聲音在房間裡激蕩著,身後的木門上,已經被鋸了一個足足能鑽過一個人的巨大缺口。
“冰冰,你快出來,金老師說了,讓你回家……”陳德偉吃力的想從缺口外擠進來,卻被人一把拽開了。
一條強壯的手臂伸進來,按在門後的鐵床上。
鐵床晃動著,發出刺耳的吱呀聲,一點點從門口挪開。
夏語冰的一顆心在胸膛裡狂跳,似乎隨時可能從胸腔炸裂開。
腿上的傷口一直在大量失血,飛快的帶走她身體裡殘存不多的力氣。
眼前有些發暈,嗓子像是著了火一樣,沙啞著喊出救命兩個字,但聲音已經完全走調。
她甚至懷疑,就算是有人聽到,能不能辨認出她的喊什麽,能不能確定,這是一個人類的聲音。
鐵床在水泥地面上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床和門之前,終於打開了一道足夠讓成年人側身通過的距離。
金老師的臉,飛快的在缺口中閃現了一下。
夏語冰有些後悔了。
剛才如果沒有冒險一搏,跑到窗口求救,而是拿著剪刀躲在門後,那麽現在,至少可以和對方同歸於盡!
可惜,沒有這樣的機會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生,在連續差不多連續三十個小時沒有睡覺,餓了整整一天,大量出血的情況下,她根本沒有可能去和這些人正面拚命。
耳邊的聲音漸漸的模糊起來,吵鬧聲,自己的喊聲,混在一起,眼前的景象,似乎也在開始扭曲。
門口,金老師已經擠進了大半個身子,神情陰騭;
陳德偉那張臉又一次出現在門上的缺口中,充滿‘關心’的大聲呼喊著什麽,然而夏語冰根本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麽。
再次看到這張臉,夏語冰竟然沒有半分的感情波動,即沒有恨,更不談不上愛,隻覺得麻木。
人和人終究是不一樣的,兩個不合適的人,因為一時的感動或者其他什麽原因,硬湊在一起,強行壓抑著自己的真實情感,最後終究會徹底爆發。
現在,她不怪陳德偉了,反而覺得有些對不起他。
這個男人,從頭到尾,都不是她想要的,如果從一開始,自己就能更加堅強,沒有因為感動而和他在一起,也許陳德偉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根本沒有想象中那麽堅強。
因為我生來就已經擁有了一切,所以我本能的認為,一切都應該屬於我,習慣了等著所有一切自動來到自己身邊,而不必向周媛媛那樣主動去爭取;這就是我一直所謂的‘堅強’的真相。
然而當失去之後,失去父親,失去男友,也幾乎失去了母親之後,這份虛偽的堅強,完全被打破了,毫無原則的接收了一個根本不愛的男人,只因為他在自己最需要關心的時候,出現在面前。
害了他,也害了自己……
夏語冰苦笑,明白了,自己根本不是一個真正堅強的女人,只是一個被所有人寵著,卻又敏感的害怕受到傷害的女孩。
沒有父親的小女孩,從很小的時候,心底裡就種下了一顆沒有安全感的種子,她渴望像其他女孩子一樣,有父親的堅實的肩膀可以依靠,卻又害怕下一秒,父親會再次消失在人海中。
所以在渴望依靠的同時,她又本能的會抗拒一切真正想要去依靠的男人,用虛偽的堅強來保護自己。
但無論如何,我是軍人的女兒,在我的一生之中,我至少可以選擇一次,真正的堅強!
鋒利的剪刀,緩緩的刺向白皙的脖頸。
“夏語冰!”
脖子上傳來的刺痛,讓夏語冰微微清醒了幾分,似乎聽到遠方傳來一個熟悉的男聲。
緊跟著是大聲的慘叫。
眼前的人物似乎又開始扭曲,變得不真實,已經鑽進房間裡的金老師,忽然以一種很滑稽的姿勢,重重的摔倒,臉重重的撞在地板上。
金老師的身後,出現了一張熟悉的臉龐。
領口開裂,額頭有血。
也許幻覺吧?夏語冰心想,這時候如果他真的能出現在面前,那一定是童話故事裡才有的結局。
白頭如新,傾蓋如故,有些人,認識了一輩子,依舊是陌路。而有些人,短短的一個擦肩,卻會深深的印在心底。
也許時間終究抹平一切烙印,但顯然,她並沒有足夠的時間來忘掉這個人,越想忘記,反而越陷越深。
“你流血了……”夏語冰緩緩的伸出一隻手,想要去摸趙澤君的臉。
另一隻手,依舊握著剪刀,用最後的力氣,刺向自己的脖頸。
這一下卻刺不下去了,眼前趙澤君的‘幻像’緊緊的握住了自己拿著剪刀的手,一把奪走了剪刀。
夏語冰虎口猛地一痛,似乎被人狠狠掐了一下,劇烈的痛疼讓她從半昏迷中清醒過來。
“醒醒,醒醒,別睡……”趙澤君帶著血的臉龐近在咫尺,一臉的焦急。
夏語冰雙目圓睜,不可思議的盯著面前那張真實的臉龐。
下一秒,夏語冰隻覺得身子忽然就‘漂浮’了起來。
“別怕別怕,沒事了,我帶你去醫院,現在就去!”
“嗯。”夏語冰鼻子裡發出一聲似有似無的聲音,渾身再沒有半點力氣,暈倒在趙澤君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