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如此看重和初始帝的對局,除了那不可磨滅的自尊和好勝心外。更重要的是,他要通過這難得的良機,對初始帝進行一番了解。
古人雲棋品看人品,一個人的行事風格和性格特點,都會不由自主的體現在對局中。有道是世事如棋局,反之也是如此。一局棋就像一段濃縮的人生,弈者或是布局嚴謹、進退有度,或是心懷僥幸、輕敵冒進。或是舉棋不定、謹慎有余,或是百折不撓、得勢不驕,會將其性格和作風展現的淋漓盡致。
當然,只有棋逢對手、難分高下時,才能把對手深藏不露的一面給逼出來。人生不也正是,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嗎?
尤其是像初始帝和陸雲這樣,棋藝已經到了一品入神的境地,勝負全靠棋藝之外的心性格局、謀略計策,就更是可以把對手看的清清楚楚了。
當然,陸雲也同樣會把自己暴露在初始帝的目光中,但對他目前這個階段,不正是求之不得的嗎?
一直複盤到半夜,陸雲終於定下了來日對弈的策略,這才沉沉睡去。自從入了避暑宮,他再沒有打坐修煉過,唯恐會被人看出自己功法的蛛絲馬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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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睡到天光大亮,陸雲感到重新精力充沛起來。宮人服侍他洗漱穿衣,又送來豐盛的飯菜。一邊吃早飯,陸雲一邊問從旁伺候的宦官道:“陛下今日可有旨意召見?”
“陛下這會兒應該在處理國政,就算要請公子過去下棋,也得下午了。”宦官笑著答道。
陸雲點了點頭,便不再說話。早飯後,他準備看一會兒書,卻聽院子裡有宮人說話的聲音。“恭迎殿下!”
陸雲便擱下書本,到門外一看,只見一襲藍衫的皇甫軒,正站在院中,對自己微笑。
陸雲微微一怔,一旁的宮人趕忙小聲介紹道:“公子,這位是大皇子殿下,還不快點見禮。”
“哦?”陸雲臉上的表情精彩極了,混合著驚訝和恍然,趕忙向皇甫軒深施一禮道:“小臣有眼不識泰山,罪過罪過!”
“快快請起,”皇甫軒也趕緊上前一步,雙手扶住陸雲,又不著痕跡的重重握了下他的手臂,哈哈大笑道:“聽說有位少年國手,昨日和父皇殺的難解難分,孤著實好奇,一早登門,唐突唐突。”
陸雲明白了,皇甫軒是不想讓人知道,兩人之前就認識,便配合著一臉慚愧的笑道:“殿下言重了,是陛下看小臣年輕,沒忍心把殺招拿出來而已。”
“那也著實難得了!”皇甫軒讚歎一聲,躍躍欲試的搓著雙手道:“咱們也對弈一局如何?讓孤也領略一下陸公子的高招。”
“恭敬不如從命。”陸雲微笑頷首。“屋裡就有圍棋,殿下若不嫌棄,便請移步進屋吧。”
“哈哈,太好了。”皇甫軒親熱的與陸雲把臂入內。
宮人伺候著二人,在棋枰前坐好,又奉上香茗,便悄然退了出去。
屋裡頭,只剩下皇甫軒和陸雲兩人,前者落下一枚棋子,便輕聲說道:“之前之所以隱瞞身份,實在是不想失去你這個難得的朋友。”
“理解。”陸雲點點頭,把玩著手中的黑子道:“沒想到居然會在斜陽樓上邂逅殿下。”
“都是緣分啊。”皇甫軒目光熱切的看著陸雲道:“不瞞你說,賢弟兩次見面,都幫了孤的大忙,孤也一直想找機會,幫賢弟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說著神情一黯道:“可是,哎……又怕弄巧成拙,反而害了賢弟。”
“殿下已經幫了我的忙。”陸雲卻搖頭微笑道:“否則,陛下八成還想不起小臣來。”
“你是說?”皇甫軒聞言心中咯噔一聲,臉上浮現出一絲惶恐之色,看著陸雲道:“陛下知道我們見過面?”
“當然,也可能是巧合。”陸雲不鹹不淡的安慰皇甫軒一句。
“不,不會是巧合,”皇甫軒卻已經想透了昨日的種種,低下頭,聲音乾澀道:“父皇一定是讓人暗中盯著我們,想看看我們會做哪些小動作。”
“哦……”陸雲敷衍了一聲,便見皇甫軒猛然抬頭,臉色慘白道:“一定是這樣,否則父皇怎會知道我派人去衛閥之事?”
“殿下派人去了衛閥?”陸雲也變了臉色,仿佛皇甫軒犯了多大錯誤一般。
“不是我派的人,是下面人擅作主張,”皇甫軒頹然搖頭道:“父皇昨日重重責罰了我,這也是孤不敢貿然引見你的原因。”
“陛下怎麽罰的殿下?”陸雲關心問道。
“父皇責令我,將身邊的伴讀侍講全都趕出宮去。”皇甫軒神情黯淡道,顯然這件事對他打擊很大,不過方才卻一點也看不出來,皇家子弟的城府確實不一般。
陸雲卻笑了,搖頭道:“殿下恕臣直言,如果是陛下直接下旨,將殿下的伴讀驅逐出宮,那才是真正的責罰。現在陛下讓殿下自己動手,依小臣愚見,非但不是責罰,反而是對殿下的愛護啊!”
“愛護?”皇甫軒被陸雲說的一愣一愣,難以置信道:“你沒看到當時,陛下那副要吃人的樣子,怎麽可能是愛護?”
“父愛向來如此,殿下。”陸雲輕聲說道:“何況說句不著邊際的話,以殿下現今的處境,陛下對你越是疏遠苛難,你就越安全。”
見皇甫軒還是不信,陸雲壓低聲音道:“殿下是當局者迷,你不妨跳出自己的身份,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想一想,是不是這個理兒。”
“這……”聽了陸雲的話,皇甫軒頭一次冷靜的審視起自己的處境來。越想越覺得,陸雲這話似乎有些道理。但他仍然不肯服氣道:“就算是為了保護我,疏遠也就夠了,幹嘛還要三天兩頭的責罵?”
“呵呵,殿下,那是愛之深責之切啊……”陸雲笑著對皇甫軒道:“馬場中,最好的駿馬也是吃鞭子最多的馬,那是因為主人對它期待最高啊!如果陛下真的對殿下不報任何期待,又怎會多費口舌與你?”
“真的嗎?”皇甫軒將信將疑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不可能因為陸雲一番話,就徹底消除和初始帝的隔閡。
“如果殿下願意相信,那就是真的。”陸雲也知道,不可能立即就改變皇甫軒的態度。便把話題回到之前道:“陛下對殿下,還有什麽安排?”
“父皇讓我到尚書省,把那三個問題弄清楚。”提到這茬兒,皇甫軒又是一陣火氣上湧道:“而且不許任何人幫忙,必須讓我自己完成!”說著賭氣道:“我什麽都不摸頭緒,恐怕一年也完不成!”
陸雲卻輕輕拊掌笑道:“方才還是猜測,現在小臣幾乎可以斷定,陛下就是在栽培殿下了!”
“你不要光替他說好話!”皇甫軒有些惱火的瞪了陸雲一眼道。
“殿下莫急,你冷靜想一想,陛下的三個問題,涵蓋了吏部、戶部和刑部,正是一國朝政的三大要害。不是陛下栽培,殿下能有這個,仔仔細細從頭了解的機會嗎?”
“呃……”皇甫軒愣在那裡,良久苦笑的看著陸雲道:“怎麽什麽話到了你嘴裡,都是一番道理?”
“因為實事本就如此。”陸雲淡淡笑道:“殿下執念了而已。”
“哎,那孤就權且信你一回。”皇甫軒苦笑道。
“信我就對了,”陸雲說著,將一粒棋子落在天元上,語氣中透著強烈的自信,深深的感染著對面的皇甫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