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額頭上的冷汗如珍珠一般滴落，直接落入了萬丈深淵時，月流殤的意識已經不清，腦子裡一片昏昏沉沉，只剩下一個念頭——

  離開這裡。

  不管是逃離，還是死亡，都必須離開這裡。

  所以，他的右腳無意識地開始邁出，身體失重之下，猛地往前傾去——

  青鸞瞳孔驟縮，下意識地閃身上前，卻在下一刻，突然間停止了所有的動作。

  一隻手出現在了眼前，修長如玉，白皙無瑕，很漂亮也很堅定有力的一隻手，輕飄飄地抓住了月流殤的後襟，輕輕松松地阻止了一切即將發生的悲劇。

  青鸞發現，自己後背已冒出了細密的一層冷汗。

  也是此時，她才驀然意識到，如果蒼鳳修不出手，她甚至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足夠快的速度救回那個作死的妖孽。

  輕輕籲了一口氣，心神剛剛放松下來，卻見蒼鳳修的手還停在那裡，不再有其他任何的動作，青鸞不由眼神一凝，眉頭輕輕蹙了起來，不由得抬腳朝前走了過去。

  月流殤的身體只是被控制在那隻手裡，但是姿勢，還是保持著那樣前傾，甚至是將要下墜的姿勢，沒有任何改變。

  “睜眼。”沉靜如雪的嗓音，透著極致的冰冷，讓人從腳底升起一股寒氣。

  周遭寂靜無聲，只有這個聲音在耳朵裡回蕩，仿佛炎炎夏日一瓢冰水當頭澆下，從肌膚一直冷到骨子裡。

  月流殤暈暈沉沉的思緒被這個聲音震得清醒了幾分，慢慢睜開眼，腳下是一片杳無邊際深不見底的深淵，哪怕沒有親眼看到，也能想象出深淵之下，巨浪猙獰咆哮的畫面……

  一陣熟悉的暈眩再度襲上，月流殤下意識地又要閉上眼，卻聽到耳畔那個冰冷而純粹的嗓音再度響起，“睜開。”

  睜開……

  月流殤渾身激靈靈地打了個顫，強迫自己睜開眼的瞬間，才開始真正意識到自己的處境——

  他的兩隻腳幾乎已經離開了峭壁平台，身體的整個重心控制在蒼鳳修抓著他後襟的那隻手上，腳下是萬丈懸崖，頭頂上是藍天白雲，以及燦烈的陽光，抬頭之間，那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卻能更好地讓他清醒，遠離那陣恐怖的暈眩。

  月流殤緩緩轉過頭，看著身旁他家主上如冰雕一樣冷漠的容顏，心頭緩緩升起一陣強烈的不安。

  “低頭，看下面。”蒼鳳修面無表情，唇畔溢出無情的命令。

  月流殤身子一震，腦子裡嗡嗡作響，臉色蒼白，卻是慢慢地搖頭，再搖頭，“主上……可以選擇把我丟下去……”

  蒼鳳修面色驟冷，抬起左手，對著他的臉上就是一記清脆的巴掌——

  啪！

  清晰響亮的聲音，證明這一下沒有絲毫放水，十足的力道。

  半邊臉頰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迅速腫了起來，五個清晰的掌印印在俊美無瑕的臉上，看起來那麽觸目驚心。

  “低頭。”依舊是淡漠的命令，卻隱隱帶了絲冷酷的氣息。

  月流殤面上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因那一掌的力道所使，額頭上的冷汗落進了眼眶裡，帶來一陣無言的刺痛，雙重疼痛同時傳達入腦海裡，似乎慢慢驅走了腦子裡那陣無力的暈眩感。

  青鸞怔怔對站在一旁，直覺告訴她，蒼鳳修這麽做一定有他的用意在，此時此刻，她最好還是不要開口的好，但是看月流殤那樣反常的模樣，她心裡隻覺得怪異，以及不安。

  低下頭，面對那種深不見底的深淵，頭暈目眩的感覺愈發強烈，月流殤強迫自己不要閉上眼睛——因為他明白，此刻由不得他自己。

  兩腳幾乎懸空，這種像是隨時會掉下去的刺激感是那麽強烈，視線掠過雲霧繚繞的天際，俯首下望，腦子裡不由自主地想象著，若真的能馬上摔下去，是不是頃刻間就屍骨無存？

  這般想著，居然奇跡似的，慢慢撫平了心裡暈眩慌亂的感覺，腦子裡慢慢變得清醒，冷靜，雙眸瞬也不瞬地望著陡直的懸崖下，那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黑色的深淵，嚴肅而猙獰，象征著死亡。

  然而，月流殤卻從來無懼於死亡。

  當腦子裡那種極致的暈眩與窒息慢慢消退，身心盡皆平靜下來之後，月流殤才驀然發現，原來這世間真的是沒有什麽東西是不能被克服的，萬丈深淵算什麽？即便能無情地吞噬著生命，然而當你連死都不在乎時，又何懼於這張開血盆大口的野獸？

  正這般想著，身體卻驀然被大力提起，隻覺得耳畔一陣勁風拂過，然後身體便瞬間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被扔到了山頂的一方平地上。

  砰的一聲，四肢百骸頓時傳來劇烈的疼痛，仿佛全身的骨頭都要碎裂一樣，痛得月流殤幾乎忍不住要嘶叫出聲。

  蒼鳳修負手，沒有在再看他一眼，徑自轉身朝山下走去。

  “妖孽，死了沒有？”青鸞皺眉看著他，“沒死的話，自己回去，本姑娘不等你了。”

  雖然蒼鳳修看似震怒了，但出手還是有分寸，青鸞看出他的傷勢其實並不嚴重，將心裡罕見的那股心疼收了起來，薄涼地說了一句，就轉身跟在蒼鳳修的後面離開了。

  “真沒良心……”月流殤皺著眉，臉色蒼白，咬著牙低聲咕噥，慢慢從地上撐起了身子。

  離開之前，他又回到了那邊懸崖上，深深吸了一口氣，才慢慢低頭朝那黑色的深淵下望去，輕微的暈眩是身體正常的反應，月流殤發現，以往的那種熟悉的，仿佛魔獸一般經年纏繞在心頭的窒息感，在這一刻居然已經真的遠離了。

  奇跡。

  嘴裡呢喃出只有自己聽得到的幾句模糊的話語，月流殤皺眉，忍著胸腔裡傳來的撕裂一般的痛感，慢慢轉頭，往山下走去。

  山腹上早已沒了蒼鳳修和青鸞的身影，赤焰山很高，如果隻憑兩條腿走，只怕走到太陽落山也不一定走得完，他們倆定然是直接輕功下去了，到了山腳下，還有馬匹可用，而自己……

  月流殤自嘲地抽了抽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