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勝有聲。

  震撼中，眾人發現了，這一次面碗的光芒不是驚鴻一現，而是長久在閃爍，與以往稍不注意就會錯過的料理光芒完全不同。

  但是，料理是有變化的。

  面碗的黑色湯汁，不如一開始如同湧動黑暗物質的宇宙那般深邃。

  簡單說，就是宇宙由蘇醒到如今的蟄伏，只剩下不變的星河點綴在黑色幕布上，熒光閃閃，於黑暗中散發自己獨特的魅力，牢牢吸引眾人的目光。

  即便是秋山弘、薙切仙左衛門這兩位大佬，雙眸都被星光映亮，目中清晰寫著一種讚歎，一種欣賞。

  “美食，可不僅僅是味道啊！”秋山弘如此說。

  “當然！”

  薙切仙左衛門道：“美食之美，也是一門學問。裝飾，雕刻，等等，遠月設置這些課程的意義，也正在於培養學生食物上的美學意識。”

  “色香味形意養。”

  馬斯緩緩說，“除去‘意’和‘養’不談，中華廚師們把‘形’放在‘色’、‘香’和‘味’同等重要的位置，就足夠說明問題了。所謂美食之美，外觀，也是珍饈料理與大眾化料理最直白的區別。”

  “所謂的品鑒美食，外觀外形也是一種品鑒！”馬斯道。

  半晌。

  薙切繪裡奈才松開交疊捂住嘴巴的手掌，秀眸就盈盈凝視夏羽，黑暗中她的眼睛分明在閃光，猶如星辰，比裝在碗裡的銀河還要璀璨。

  “……這是什麽面食？”她嗓音幽幽地問。

  “銀河面！”

  一個含笑聲音回答的同時，啪，電閘拉上去了，廚房刹那間恢復燈火通明。

  唰。

  碗裝銀河的壯麗美景，也隨之消失。

  眾人有遺憾，有不舍，但更多的是濃濃的好奇。

  “咦，碗裡還有光！”

  小林龍膽吃驚道。

  是的，在燈光下，面碗黑色湯汁的表面，依然浮動著斑斑點點的塵屑。

  “我知道了！”

  一直默不出聲的涼子麗娜，在這時恍然道：“是食用珍珠粉！”

  “珍珠粉會發光嗎？”

  東京都知事玉川百合子訝然道。

  她是成熟女性，經常接觸珠寶、化妝品，當然知曉珍珠粉的真正形態。完整的一顆珍珠之所以發光，那是因為珍珠表層包裹著一層光滑的膠質，這層膠質也是最寶貴的珍珠層。

  所以實際上呢，珍珠粉是沒有發光效果的。

  因而，準確來說，是珍珠表層的碎屑，在黑色湯汁裡閃閃發亮！

  玉川百合子微笑地向眾人解釋。

  夏羽只是笑笑，沒有反駁。

  “請品嘗，秋山閣下——”遞上另一雙乾淨的筷子，夏羽側身，示意秋山弘自己端碗品嘗。

  這下子，在場四位女性，繪裡奈、小林龍膽、涼子麗娜和玉川百合子，目光都變得複雜起來，看向秋山弘時隱隱帶著點羨慕嫉妒恨。

  那麽漂亮的面食，如果能夠一口氣吃掉的話，肯定很爽吧？

  廚師，或者說美食家，想到的當然是吃。

  某種意義上，她們的食欲，已經完全壓過對於漂亮物品的喜愛。但也可以換另一種說法，吃掉它，才是對這份美麗的最高尊敬！

  下筷！

  秋山弘顯然也有類似的情緒，不拖泥帶水，立即下筷，從烏黑的湯汁中，撈起滿滿的一圈面條。

  “嗖”

  猛地一吸，柔韌的面條立刻充滿口腔，黑色湯汁粘在嘴唇上，秋山弘來不及抹去，鼓起的腮幫子就在抽搐，持筷的手也出現小幅度的顫抖。

  “墨魚汁！”

  秋山弘睜圓了眼睛，道：“湯汁的主材料，肯定是墨魚汁！好鮮爽的滋味！原本突兀的淡淡藥材味，居然全被除去了！”

  “啊……”

  剛說完，他整個人一抖，左手撐在廚台上，喃喃道：“真是不可思議的味覺狂潮！”

  墨魚汁只是入口第一發炸藥。

  緊接著，洋蔥、大蒜和第一重湯頭用到的雞骨、豬大骨和其它食材，在舌尖掀起第二波的衝鋒號角，他的味蕾在此時就已觸電，有種麻痹的感覺。

  但是衝鋒還在持續。

  “轟”

  隱藏在黑色湯汁裡的鮮味，徹底爆發。

  蝦頭、蛤蜊、鰹魚。

  干貝、昆布（海帶）、小銀魚乾。

  太多來自海洋的食材了，它們經過熬煮，精華全都凝縮為濃湯，形成第三重湯頭，與前面兩重湯頭融合，就是湯頭的狂暴三重奏！

  是什麽將三重湯頭，擰為一股，洶洶侵佔了麟廚師的味覺？

  香料！

  香料在融合的湯頭中，就起潤滑的作用，所以當舌尖前後掀起三重狂潮，全身觸電抽搐的時候，秋山弘不覺得有一絲突兀之感，反而是身心淪陷，表情放得空白了。

  良久，秋山弘睜開眼，扭頭猛瞧含笑凝立的少年，吐氣道：“墨魚汁的獨特口感，甘醇，被你發揮到了極致，這是第一重味！”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用了類似西餐的調汁手法，改善墨魚汁的味道？”他說。

  “對！”

  這完全是兩個人的對話，其他人只是看客，未品嘗，不懂其中的門道。

  夏羽對答如流道：“我把大蒜、洋蔥切成碎末，以融化的黃油熱鍋，把大蒜洋蔥碎末煮軟，再倒入一些白葡萄酒，把酒精煮幹了，才倒入墨魚汁，與三種湯頭混合烹煮！”

  “難怪！”

  秋山弘驚歎道：“墨魚汁的腥味，藥材味，徹底沒了！”

  旁邊，聽著夏羽的回答，薙切繪裡奈猛地想到在住宿研習期間，那一晚地下廚房的食戟。

  當時四宮小次郎在烹製‘白葡萄酒香煎海鱸魚’這道菜式時，就用到了類似的西餐調汁手法，以黃油、洋蔥、白葡萄酒為主材料，調製出料理的醬汁。

  白肉佐白酒。

  這是西餐的烹飪原則，常識。

  而毫無疑問，在夏羽這道海鮮主題的面食當中，這個原則體現得淋漓盡致。

  白葡萄酒完美除去了墨魚汁的腥臭，只剩下鮮美的口感，難怪面條剛入口，就在秋山弘舌尖掀起了進攻的號角！

  可以這麽說，用洋蔥、蒜末、黃油和白葡萄酒，最後倒入適量墨魚汁，勾兌而成的醬汁，就是這道‘銀河面’的宇宙基石。

  他就把西式的烹調手法，化用在充滿中華風情的面點料理中？

  廚藝的融合！

  不知為何，此刻薙切繪裡奈腦中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

  “變態啊……”

  她小聲地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