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病重如山
前邊大戰一觸即發,一決勝負最重要的時刻即將要來臨,雙方都不敢輕易懈怠。過了兩日,舒太貴妃忽地前來請旨,她要去西山的覺明寺中為北漢祈福。祈求北漢在這一場大戰中勝利,一統南北。
舒太貴妃的請旨很快得到蕭世行的讚賞,舒太貴妃又道請淳於皇太后一同前去,這樣才會顯得天家心誠。淳於皇太后聽聞這個提議自然不能反駁,只能也一同請旨。蕭世行感佩兩宮太后太妃如此深明大義,親自頒下聖旨稱頌兩位的賢德,又下旨賜了五十萬貫香油錢給覺明寺中。
淳於皇太后心中氣極。舒太貴妃到底懷了什麽心思竟想出這個主意?可恨她現在在后宮中方有了起色就要離開,這一招果然狠!
聖旨已下,兩宮太后和太妃齋戒五日後一起去天覺明寺中為國運祈福。淳於皇太后召來衛雲兮,皺著鳳眉道:“哀家這一去,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來。這宮中……”
衛雲兮面上憂色重重:“母后不能不去嗎?”
淳於皇太后眉心緊擰:“這事關國運還有對佛主跟前發下的誠心,不能不去。這宮中你就多費費心思吧。”
衛雲兮推辭道:“臣妾哪能擔此大任呢。”
淳於皇太后歎了一口氣:“不擔當也得擔當了,不然要哀家把那一位放出來不成麽?”
衛雲兮自然知道她說的那一位是誰,除了中宮的皇后還有誰呢?她正要說話,忽地,淳於皇太后道:“哀家也知道這后宮事務太繁雜,哀家給你選了個幫手,私心也是有的,隻望雲兒你好好調教她。”
衛雲兮心中一動。只見女官們從屏風後推出一位宮裝美人。衛雲兮看清楚那人,心中不由冷冷一笑,她當是誰呢。原來是淳於卿。
“原來是淳於小主。”衛雲兮笑著上前,細細打量她。
淳於卿被她一雙明眸看了心底不知怎麽的打了個寒顫,連忙跪下道:“臣妾拜見衛國夫人。”
衛雲兮扶了她起身,轉頭對淳於皇太后道:“淳於小主是個伶俐的人,有她相助,臣妾也不擔心了。”
淳於皇太后見衛雲兮滿口滿意,心中放下一塊石頭,笑道:“哀家也是存了私心的,就這麽個族中的閨秀,特別希望她能好好地盡心盡力伺候皇帝,將來得了一子半女的,也算是極好的福分了。”
衛雲兮聽到“一子半女”這個詞不知怎麽的心中一慟,臉色也跟著一僵,心中滋味複雜。淳於皇太后接下來說的話她聽得有一搭沒一搭的。
出了永壽宮,衛雲兮這才緩緩回過神來。秦公公見她神色不樂,問道:“娘娘是在煩心太后的安排麽?”
衛雲兮不置可否。
秦公公勸道:“娘娘不必擔心,這淳於小主奴婢看樣子也不是個成大器的人。恐怕比那中宮那一位更不濟。”
衛雲兮這才道:“本宮不是擔心她,相反知道了太后把她放在本宮身邊,倒是松了一口氣。本來本宮還擔心太后把皇后放出來與本宮相爭呢。如今看來太后果然是除了她自家人誰都不信。”
秦公公點頭:“娘娘,這宮中都是這樣,太后是不會輕易在自己面前放一塊不容易除去的石頭的。”
五日後,兩宮太后太妃離京去往明覺寺中祈福。皇后也被允許出宮領著眾宮妃恭送。許多日不見,皇后玉和消瘦不少,臉色煞白,只是一雙眼越發深沉。她看著衛雲兮亭亭玉立地站在眾妃之首,慢慢走過去,不冷不熱地道:“看來太后娘娘是真的相信衛國夫人,不然的話也不會這麽放心地讓衛國夫人代掌后宮。”
衛雲兮一笑,她自然不會說淳於太后其實誰也不信。隻道:“以後若臣妾不懂的,一定會去中宮請教皇后娘娘的。”
皇后玉和看著她波瀾不驚的面容,忽地欺進一步,一字一頓地道:“衛雲兮,本宮就好好看你怎麽掌管這個后宮吧!”
她話中帶著隱含的恨意。衛雲兮眯著美眸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希望不會讓皇后娘娘失望。”
皇后玉和冷笑一聲,轉身傲然走了。衛雲兮看著她離開的身影,唇邊的笑意漸冷。看來皇后還是不會輕易甘心的。
淳於皇太后離京,松了一口氣的不僅僅是衛雲兮,蕭世行亦是輕松不少,他看著衛雲兮,笑道:“也就你能想出這個辦法,可你怎麽說服舒太貴妃?”
衛雲兮一笑,淡淡道:“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舒太貴妃不會放過任何可以扳倒太后的機會。自然肯應允。”
正在這時,殿外忽地有內侍高聲道:“啟稟皇上,千裡加急軍報!”
內殿中兩人俱是一怔。蕭世行已站起身來,道:“呈進來!”
內侍匆匆進殿中呈上軍報。蕭世行三下兩下打開密信,只看了一眼,臉色頓時大變,失聲問道:“怎麽會這樣?!”
內侍不知該怎麽回答,只能跪地低頭。衛雲兮想要上前一步看幾眼,蕭世行已把軍報一把塞入袖中,回頭神色複雜地看了衛雲兮一眼。衛雲兮從未見過他這麽肅然的眼神,心頭一顫
蕭世行欲言又止,半晌才道:“朕有要事要處理。晚上不必等著朕了。”他說著匆匆出了露華宮。
衛雲兮看著他疾步身影消失,心頭不知怎麽的砰砰跳了起來,怎麽也靜不下來。她想了半天,召來秦七命他前去打探消息。等他走了,她這才眉心不展地猜測是什麽樣千裡加急的軍情讓蕭世行如此大驚失色?
難道是他?衛雲兮想到此處,心底猛的打了個寒顫,急忙把這不吉利的想法趕出腦海。
到了夜間,蕭世行果然沒有回露華宮也沒有宿在了別的宮妃處,而是與幾位重臣武將商議到了深夜宿在了禦書房中。蕭世行經常為了前邊軍情商議到深夜,自然沒有人會懷疑這一次的軍情有何不同。但是不知怎麽的,衛雲兮一想到他那初見密報震驚的神色就心底越發不安。
……
千裡之外,楚國,禦營中燈火通明。
一道高大的身軀微微佝僂著身軀,看著眼前用泥土堆出來的地形。他眉眼中帶著病色,秋夜寒冷,時不時低咳一聲。守在一旁的禦前張公公見他如此專心致志,想要勸卻是住了口。
慕容修終於抬起頭來,揉了揉倦然的眉心。張公公連忙上前為他披上披風,勸道:“皇上還是歇歇吧。夜深了。”
慕容修坐在柔軟的氈墊上,聲音黯然:“朕沒事,大戰即將來臨,朕要好好籌劃籌劃不然的話,我們就真的輸了。殷凌瀾這個人小瞧不得。”
張公公歎了一口氣,欲言又止。
慕容修看著他的臉色,笑了下:“張公公想說朕是咎由自取是嗎?”
張公公大驚,急忙跪下:“奴婢不敢!”
慕容修歎了一口氣,素日犀利的眉眼越發蕭索:“你不用說朕也知道,這一切都是朕做錯了。”
正在這時有傳令兵匆匆從帳外奔到了帳前,跪下道:“啟稟皇上,密報!”
慕容修命他進來,拆開信封,才看了一眼,他猛的睜大眼睛,失聲問道:“此事當真?!”
“回皇上的話,千真萬確!”傳令兵道:“有物證。”
他從懷中掏出一封牛皮和油紙裹好的事物遞上來。慕容修打開,一方被燃了一半的帕子掉在了地上,帕子上一灘乾涸的鮮血赫然在目。
慕容修的帳中頓時靜得針落可聞。慕容修定定看著那一方一半的帕子,抬起頭來,聲音因為緊張而異常沙啞:“這……這是他的用過的?”
“是,皇上。”傳令兵道。
慕容修定定坐在了座上,揮了揮手:“退下吧。”
傳令兵行了一禮,轉身離開。帳中又恢復了死一樣的寂靜。慕容修目光複雜地看了那帕子許久,半晌才緩緩道:“張公公,去傳朕的旨意。沿邊十六郡的十萬人馬統統調集過來,準備與殷凌瀾決一死戰!”
張公公一驚:“皇上決定了?”此時南楚還是完全的守勢,但是慕容修的決定已是不守全力進行攻擊了。萬一攻不成那南楚豈不是極危險了!
“皇上慎重!”張公公再也顧不得其他,苦苦相勸。
慕容修染了風塵的面上卻是異常平靜:“總是會有這麽一天的。朕與殷凌瀾,總是要分出個勝負,決出生死。”
他輕輕地笑:“他是前朝的余孽,不惜在我父親手中蟄伏十年,如今這一天也許正是他想要的。罷了,我父親和我做下的孽,統統由我一人來承擔吧!”
張公公面上一黯,終究悄然退下。禦帳中燈火昏黃,慕容修枯坐在帳中,那半片血染的帕子血色濃鬱,仿佛是暗夜裡盛開的一朵開殘了的紅花,
殷凌瀾,那麽強的一個人,終究也是有這麽一天的。慕容修拽著手中的帕子,忽地笑了起來,那笑聲在深夜中聽起來更像是一種詭異的哭聲。
他慕容修得不到她,恐怕到了最後,殷凌瀾也得不到她!他吃吃地笑,在這寂靜的夜,笑得一地荒涼……
蕭世行一連在禦書房中待了兩天一夜,除了早朝再也不見他輕易出了禦書房。禦書房中來來往往的臣子那麽多,每個人的面上不知為何都掛上了憂心重重。可是每次衛雲兮派人去打聽,卻都打聽不出什麽來。也沒有人知道為何皇帝的眉頭越來越深,越來越不得展顏。
沉重的氣息漸漸籠罩在原本平靜的北漢皇宮中,許是知道了皇帝心情不好,后宮中淳於卿與單貴人的爭寵也安分了許多。可是衛雲兮的心卻一日日擰了起來,心底的惶惶隨著蕭世行的不來露華宮而越發惶惶不安。
到了第三日,衛雲兮睡到半夜忽地醒了過來。她怔怔坐直身子,看著秋風輕撩帷帳,宮簷下的宮燈透過窗欞,明明滅滅,在地上照出斑駁的影子。在重重的帷帳後面,有個漆黑瘦削的影子。
她如中了魔障一般,慢慢向那個影子走去,撩起帷帳,可是卻發現他不在那裡。她隔著半透明的鮫綃紗帳,只看到他隱約的眉眼。心中那麽難受,她向他伸出手,低低喚了一聲:“凌瀾,你來看我了嗎?”
他一動不動,她心裡越發酸楚,滿滿的脹滿了胸臆。她隻覺得眼中的淚滾落,有風吹來,帷帳如雲如霧輕曼卷起,露出他一身玄黑龍紋錦衣,卻唯獨露不出他一張清冷的容顏。
她想要再進一步卻身子怎麽也動不了。她哀哀地看著他,想要說什麽話來多留住他一刻,卻不知該說什麽,只能一遍遍重複:
“凌瀾,我不怪你了。凌瀾,你要我好好的,我現在已經好好的。”
“凌瀾,不要走,不要走……”
……
“雲兮!醒醒!雲兮!”耳邊有人急急地喚著她。
衛雲兮猛的醒來。她茫然地看著帳頂,一摸臉,潮濕一片。她緩緩側頭,在燭光下看到蕭世行略帶憔悴的面容。他扶了她起身,漆黑的深眸中帶著深深的黯然。
“皇上……”衛雲兮心中陡然掠過自己也不明白的痛楚。
難道說剛才自己做了夢?可是那夢境那麽清晰那麽真實,她幾乎就可以感覺到微風吹過淚水的冰涼。
“你剛才做夢了。”蕭世行拿了帕子為她擦去臉上的淚痕。
衛雲兮問道:“我說了什麽?”
蕭世行眼中黯了黯:“你叫了一個人的名字。凌瀾。”
衛雲兮心中一顫,淚又忍不住落了下來。她看著蕭世行,這幾日的惶惶終於潰堤。她顫著唇,終於開口問道:“真的是他嗎?他怎麽了?皇上……我……”
她的淚零落如雨,蕭世行緩緩地把她摟在懷中,半晌才慢慢道:“他沒事的。你別難過。”
他的懷中那麽暖,有種令人心安的魔力,令她慢慢停止了哭泣。衛雲兮抹了眼淚,半晌才慚愧地道:“皇上,對不起,臣妾……”
蕭世行輕撫她的長發,釋然一笑:“朕不會怪你。情之所鍾,哪是那麽容易就忘記的。你心憂他,自然做夢夢見他。”
衛雲兮心中一痛,只是無言。
蕭世行看著她蒼白的面容,終於緩緩道:“雲兮,朕要離京一段時間。”
衛雲兮一怔:“去哪裡?”
蕭世行看著漆黑的夜,緩緩道:“禦駕親征。”
衛雲兮心頭一跳,看著他深邃的眼,失聲問道:“難道是真的,凌瀾他……”
蕭世行安撫地輕撫她的背,聲音低沉:“沒事的,他沒事的。”
衛雲兮再問,他卻是再也不說了。此時宮人上前為皇帝更衣梳洗,衛雲兮更是沒有機會再問。蕭世行躺在床上,看著她忐忑的眉眼,輕歎一聲:“安穩睡吧。一切都會好的。”
他說著倦然地閉上了眼,黑夜沉沉,衛雲兮在一旁卻再也了無睡意……
……
蕭世行的禦駕親征的聖旨在第二日朝堂上頒布,群臣意外地沒有任何異議。也許古往今來,這最後的勝利如何能屬於一個飽受爭議的人去摘得?要是南楚在蕭世行的帶領下一統,那他就是北漢開國以來最戰功卓著的皇帝,也是古往今來可以媲美北漢開國皇帝的第一武帝。
於是禦駕親征的吉日選在了三日後,那一日,衛雲兮前去送他出征。蕭世行換上了一身戎裝,金燦燦的鎧甲束身,勾勒出他高大挺直的身姿。天光下,他俊朗的面上笑意朗朗,仿佛又是她當初所見無往不勝,無所掛心的北漢戰神蕭王。
“等我回來。”他握了她的手,在馬上俯下身在她耳邊說道。
衛雲兮點了點頭,清澈的明眸映著他的面容,她看著他,淚光不自禁地盈然道:“我會等你回來的,世行。”
蕭世行握著她的手,聞言不禁一緊。他看了她許久,卻始終無法放開手。
四周皆是前來恭送禦駕出征的文武百官,在宮門前還有千百個面色肅然、整裝待發的士兵。所有千萬道目光只看著面前的帝妃兩人。
蕭世行忽地道:“雲兮,上馬!”
衛雲兮一怔,他忽地手一用力,把她拉上了馬,高大的駿馬因突然多一個人而昂首輕嘶一聲。蕭世行還未等她坐穩,抱緊她的腰肢,一夾馬腹,馬兒長嘶一聲向前撒蹄跑去。所有的人都被這突然的變故驚呆了,緊接著,有人歡呼一聲,頓時山呼海嘯一般的歡呼聲追隨而來。原來他們的皇帝不僅能征善戰,還是情深義重的男子!
衛雲兮聽著身後的滾滾傳來的歡呼聲,再看著身後他熠熠有神的深眸,心中滋味萬千。
“皇上要帶臣妾去哪?”獵獵風中,衛雲兮大聲地問。
蕭世行哈哈一笑,更緊地摟緊她:“朕要帶著你看看我們北漢的大好河山!”
他說著狠狠抽動身下的馬匹,馬兒長嘶一聲,如閃電一般向著更遠處而奔去,身後北漢千百個將士呼喝一聲,整齊追隨而去……
滾滾雲霧在腳下延綿而過,重重群山峻嶺延綿千裡。一輪紅日從群山中跳出來,金光灑滿了這一片美景。衛雲兮從未見過這麽開闊的美景,只看一眼心中的鬱結之氣便被這浩渺的靈氣給洗滌得乾乾淨淨。
她長舒一口氣,回過頭來,看著放馬吃草的蕭世行,面上終於露出笑顏:“世行,這裡實在是太美了!”
蕭世行走到她身邊,看著她難得的笑靨,微微一笑:“喜歡嗎?”
衛雲兮點了點頭,美眸中水光熠熠。
蕭世行握起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道:“我不喜歡告別,但是若是沒有暫時的告別,如何能有與你相守共看這一片河山的平靜日子。”
衛雲兮心中一顫,不由定定看著他。
蕭世行看著天光下那純淨無暇的一張臉,慢慢地道:“雲兮,不管你心裡還住著誰,但是我想和你走完這一生。我身邊永遠只有你一個女人的位置。”
他轉頭看向那萬千河山,大聲道:“我蕭世行立誓,這一輩子隻愛衛雲兮一個女人,她才是我唯一的,永遠的妻子!”
山川默默,群嶺無聲,可是卻一遍遍回蕩著他的聲音。
“隻愛衛雲兮一個女人!……”
“唯一的、永遠的妻子!……”
衛雲兮看著他認真的眉眼,笑著笑著,笑得滿面是淚。
蕭世行禦駕親征,皇宮中安靜下來。衛雲兮每日處理完宮中瑣事,便去了宮後的佛堂中默默禮佛念經。有時宣普陀多進宮來,重披袈裟為她講經。枯燥晦澀的經文中,她惶惶的心也漸漸安靜下來。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娘娘若是參悟了,就會得了大悟。”香煙嫋繞中,普陀多面色平靜聖潔。
衛雲兮低頭,苦笑:“好像本宮依然參不透後面四苦。”
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字字句句,蝕骨噬心,她的苦原來都在這裡:求不得,也放不下。
普陀多微微一笑:“娘娘的境遇異於常人,心中所有的感受自然比旁人越發強烈一點。但是如今娘娘身處高位,一切還是以天下為重。只要娘娘心存善念,一切都有福報。”
衛雲兮緩緩點頭。
衛雲兮召普陀多前來講經的消息在宮中傳揚開來,宮中有心的人紛紛側目,流言蜚語隨之傳揚開來,衛雲兮隻做不在意,可是流言越傳越凶,因得普陀多不再是佛門中人,對他的攻擊也越發明目張膽。衛雲兮終於在一日看見普陀多臉上淤青了一塊之後才發現這事已超出她的預料。
她抑製不住心中的憤怒,怒問:“到底是誰膽敢傷了大師?!”
普陀多搖頭苦笑:“微臣走在路上被人打了,所幸打得不是很重。也許是忌憚微臣曾經聖僧的名頭吧。娘娘不必擔心。”
衛雲兮看著普陀多面上的平靜,心中的怒火卻未能平息。在聽完普陀多的宣講之後,她找來秦七,如此這般地吩咐了才讓他離開。過了兩日,宮正司查到了這事的眉目。毆打普陀多的流氓地痞被一個個捆得如粽子一般丟在了宮門處示眾。往來的朝官們認出其中一人是皇后底下的一位內侍,議論紛紛。中宮顏面大失。皇后不顧還在禁足中,怒氣衝衝地去了露華宮興師問罪。
衛雲兮正在品茗,她看著皇后前來,只是問道:“皇后娘娘今日有什麽要事不成?!”
皇后玉和怒道:“衛雲兮,你不要太過分了。中宮的那個內侍做的事根本與本宮無關!你趕緊把人給放了,這樣做不是在打本宮的臉嗎?”
衛雲兮輕笑一聲:“皇后娘娘說那位唆使地痞流氓毆打普陀多大師的罪魁禍首嗎?他當然與皇后娘娘無關,他手中用來收買打手的官銀肯定也不是皇后娘娘給的。皇后娘娘說是嗎?”
皇后玉和一怔,臉忽青忽白,不知該說什麽好。
衛雲兮看著她尷尬的臉色,忽地正色一肅,冷冷道:“皇后娘娘身為一國之母,卻縱容下人散播流言,攛掇打手毆打普陀多大師。皇后娘娘覺得這兩條罪狀要是呈到了皇上跟前,皇上該如何處置?”
皇后玉和不甘示弱,冷笑一聲:“正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自己招來流言還要怪本宮?!”
衛雲兮欺進一步,惋惜地看著皇后玉和,聲音漸冷:“皇后說這話不怕欺君之罪嗎?”
皇后玉和這才猛地醒悟過來。她恨恨地瞪了一眼衛雲兮,悻悻地走了。
衛雲兮看著她離開,眉心卻依然不展。秦公公上前安慰道:“娘娘,別生氣了。皇后這招且愚又蠢,若是娘娘稟報了皇上,皇上也會重重罰了皇后失德失行。”
衛雲兮緩緩搖頭:“怎麽能拿這種小事去煩了皇上?皇上一心撲在戰事上,唉,現在也不知前邊戰事如何了?”
秦公公看著外面依然豔陽高照的天際,喃喃自語:“是啊,聽說要大戰,怎麽還沒有動靜呢?”
衛雲兮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心中越發覺得沉重,只有豔陽而沒有下雨太過不同尋常了。這一場大戰是什麽時候要來呢?
而他,到底怎麽樣了?
……
北漢軍營中,處處寒刀閃閃,蕭世行的金頂大帳旁邊的玄黑軍帳更是圍得密不透風,四周不見尋常士兵,皆是一等一的身著玄黑龍紋錦衣的龍影衛在守衛著。他們面目不能示人,便戴上龍紋面巾只露出一雙雙冰冷的雙眼,冷冷注視著四周的一切。從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無形殺氣,就連身經不百戰的士兵都要心底發寒。路過連多看一眼都不敢。
蕭世行一身勁裝,坐在帳中,面色緊張地看著東方晴在為殷凌瀾施針。在床榻邊,一盆血水散發著刺鼻的血味,令人有種不詳的預感。幾位禦醫在一旁屏息凝神輪流為已昏死過去的殷凌瀾切脈。
蕭世行看著禦醫依次而出,臉上神色黯然,心中一緊問道:“到底如何了?”
禦醫們面面相覷,最後跪下道:“皇上,臣等無能!”
蕭世行看著他們灰敗的臉色,渾身一震,不由失聲道:“不會的。他怎麽會如此病重?”
禦醫其中一位年老的人,低頭道:“啟稟皇上,征南王自幼體質孱弱,後來錦衣玉食調養過來,本來即將成年之時若是加以調養鞏固就能徹底改變體質。但是他又中了劇毒,劇毒入體,五髒六腑不振,傷了心肺脾胰,雖然他有武功在身,但是過於急進練功,內力驟升,所以一旦劇毒驅離身體,內力太盛,沒有毒來壓製,變成了內力損耗了身體,所以……”
蕭世行聽得糊塗,但是那一句“內力損耗了身體”卻是聽得明白了。他也是練武之人,想了想,問道:“內力不可消除嗎?比如散功?”
禦醫們對視一眼,皆慚愧搖頭:“臣等不懂散功,就算懂恐怕也極其凶險。散功之後也不一定能救得了征南王。”
“所以,臣等慚愧!”禦醫們齊刷刷地伏地稱罪。
蕭世行看著那帳中一動不動的殷凌瀾,心中的愧疚洶湧不絕。
原來如此!原來他自知自己命不久矣,所以將衛雲兮托付給了他。原來他自知命不久矣,所以自動領命去助了他征伐南楚……
他緊緊扣著桌案上那一張被摩挲舊了的軍行圖,上面圈圈畫畫,還有點點斑駁可見的血跡……
“退下吧。”蕭世行緩緩揮了揮手,禦醫們急忙退了下去。
內帳中,東方晴終於施針走了出來。她俏麗的面上煞白,也不顧蕭世行在跟前,坐在他跟前,一本正經道:“皇帝,要殷凌瀾多活些日子,就趕緊讓他離開這裡。再讓他耗心耗神,他很快就會掛掉。醫者醫生不醫死。他這身體若是我哥哥在也是十分棘手。更何況我這半桶水的神醫之後。所以還望皇帝放人。”
蕭世行歎了一口氣。他自然想讓殷凌瀾活著,但是如今戰事進行到了最後,他就算用兵如神也不能立刻接手,更何況殷凌瀾早先的調兵遣將、他布下的暗棋,他要如何打這場仗的妙招都藏在他的腦中,而這一切剛剛趕來的他怎麽又能知曉?他左右為難。東方晴在一旁耐心等著他的回答。
蕭世行想了許久,終於沉重開口:“好吧。你帶他離開這裡,不用他再費神。”
東方晴松了一口氣。正要稱謝。內帳後傳來一聲嘶啞清冷的聲音:“不!我不會走!”
蕭世行與東方晴皆是一怔。
“我不會走的。要我走,除非讓我先死了再說。”床上原本昏著的殷凌瀾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吃力起身。
他醒來了!蕭世行急忙步入內帳中。
殷凌瀾斜斜靠在床榻邊的錦墩上,因施了針,胸襟微開,露出裡面一小片赤()裸的胸膛,蒼白瘦削,凌冽的鎖骨錚錚。他魔魅的面上已毫無血色,只有精致的眉眼如昔,一雙深眸越發幽冷難辨。
蕭世行看著他病體支離的樣子,歎了一口氣:“殷統領,你瞞得大家好苦!”
殷凌瀾輕笑一聲,拿了一旁的帕子捂住蒼白的唇,胸臆震動,似咳了起來。他垂下眼簾問道:“她知道嗎?若是不知,千萬不要告訴她。”
蕭世行心中一窒。殷凌瀾口中說的她自然是指衛雲兮。時至今日,他竟還不肯告訴了她這事實。
東方晴搖頭歎氣:“你就不怕最後一面都見不到她嗎?”
帳中死寂一片。端著藥碗走來的挽真聽到最後一句,眼中的淚滾落:“公子,你前兩天都差點沒挺過去!你為什麽還要這樣固執?!”
帳中的人都默默看向床榻上的殷凌瀾。蕭世行眼中更是一黯,前幾日他接到軍情密報,上面寫著殷凌瀾病危,藥石無靈。言下之意這北漢六軍的主帥在這個大戰前夕隨時有可能死去。
他不敢告訴衛雲兮這個消息,更不能對任何朝臣們說起。日日夜夜在禦書房中與朝臣們商議的皆是如何與南楚決一死戰,幾經思量他才決定不能讓幾十萬大軍冒著主帥隨時可能失去的風險,親自禦駕親征,倒不是外人所想的那樣他這個皇帝想要奪了殷凌瀾的潑天功勞。
殷凌瀾看了看眾人目光皆在自己的身上,懨懨閉上眼:“我說了,不能說便不能說。都下去吧。我有幾句話要對皇上說。”
挽真默然,把藥碗放在他的手邊,拉了東方晴退了下去。帳中又恢復安靜。
蕭世行看著那碗嫋嫋升起水霧的藥,歎了一口氣對殷凌瀾道:“殷統領,你該知道,你這樣瞞著她,她該多傷心。”
殷凌瀾蒼白的唇一勾,淡淡笑了笑,漆黑的眼底皆是蕭索:“她是皇上的妻子。再傷心難過都不應該來看我這個將死之人。時日久了,她就會慢慢忘了我,一心一意地做好皇上的妻子。若是現在讓她知道了,她又真的來了。皇上心胸寬廣不去介意,可天下人又怎麽看待皇上呢?”
蕭世行聞言心緒越發複雜,半晌才道:“可是朕知道她心中一直忘不了,在朕離京前一日,她似有預感,半夜發夢夢見了你。拽著朕的手,叫著你的名字……”
那樣傷心欲絕的淚水蔓延了她夢中蒼白的臉。是怎樣的情深如海才會這樣心有靈犀,連夢都這樣真實?……
殷凌瀾手微微一顫,半晌才緩緩閉上眼,淡淡道:“終究她會忘記的。”
“皇上,此戰我已有了良策……”
他閉著眼緩緩說著爛熟於胸的計策,蕭世行知他不願再提起衛雲兮,勉強收回思緒聽著殷凌瀾的計策。帳中只有他緩慢而清冷的聲音輕輕回蕩,輕易地就埋葬了那些兒女情長。
殷凌瀾清醒並不持久,到了晚間,他又嘔血昏死。東方晴再次施針,一直忙到了大半夜。可是依然不見成效,只能用猛藥吊著。禦營中氣氛陡然凝結到了冰點。守在玄黑帳外的龍影衛們雖然依然蒙著臉,但是若有人掀開他們的面巾就能發現他們臉色陰沉中帶著悲傷。
他們一路跟隨殷凌瀾至已快十載。人人都傳殷凌瀾陰狠刻薄,寡恩少義,但是他們都錯了。他對他們嚴苛,卻給了他們重生的信仰,給了他們再世為人的機會。他們心中無所謂家國,只有龍影司。龍影司就是他們這一群江湖亡命之徒的家,就是他們心中的天與地。如今天地傾覆在即,他們這些人又將何處何去何從?……
殷凌瀾病重,而蕭世行在禦帳中徹夜未眠研究著殷凌瀾留下的行軍圖與條條調兵遣將的深意,他知道,時間不多了。
……
帳子外的草甸上,挽真抱著膝蓋,看著遠處的星子仿佛心神已不再。
“在想什麽?”身後傳來華泉的聲音。
挽真抹了抹眼淚,掩飾道:“在看風景。”
華泉坐在她身邊,看著她通紅的眼,面上黯然:“在擔心公子嗎?”
挽真眼中的淚又奪眶而出,她看著華泉,澀然問道:“難道我們真的不能做點什麽嗎?”
“公子不會允許的。”華泉捏緊了手中的劍。
“我不管。我要告訴衛小姐一切!”挽真猛的站起身來。她因激動而簌簌發抖:“就算公子立刻讓我死了,我也要告訴衛小姐,公子不是因為別的不願和她在一起,而是公子想要給她最好的歸宿……”
華泉看著她激動的面色,只是沉默不語。
挽真說到了一半說不下去,她狠狠推了華泉一下:“你說話啊!”
華泉一動不動,半晌他終於開口:“你去吧。我要保護公子。”他認真地看著挽真,一字一頓地道:“若是衛小姐來也許公子就多了幾分撐下去的力氣。”
挽真詫然,半晌,她欣喜回過神來,眸中流露強大的堅定:“好!我去!你替我瞞著公子!”
她說著事不宜遲地向自己的帳中跑去。
“拿著!”華泉拋來一個事物。挽真接住,一看不由大吃一驚。
“這是龍影令。若是路上遇到了屑小,你只需嚇唬他們就行了。”華泉道。
挽真使勁點了點頭,轉身就走。
華泉看著那天上的流雲撕扯著向南而去,喃喃道:“蒼天保佑,我家公子能快快熬過這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