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永除後患
是誰能重病在身,嘔心瀝血想出如此妙計攻克青州?又是誰病體支離,一路顛簸強撐不倒,在危急時刻毅然斷後,阻慕容修幾千精兵?人人都說龍影司殷凌瀾刻薄寡恩,陰冷嗜血,可是如今才知他心中大局為重。
待他以誠,他還之以命。
蕭世行已說不出別的話來,隻得緊緊握住他冰冷的手。四目相交,生死上走一圈,他殷凌瀾當之無愧是北漢的功臣!是他蕭世行身邊第一良臣謀士!更是威名天下的征南王!
“臣累了,想去歇歇。”殷凌瀾不看跪了一地心情激動的將士們,抬眼看了蕭世行一眼,淡淡道。
“好。快扶征南王回去歇息!”蕭世行連忙吩咐。
殷凌瀾慢慢走過了廳前,才轉過了一道拐角就扶住了影璧,搖搖欲墜。華泉急忙將他扶穩,道:“公子,屬下背你!”
殷凌瀾搖了搖頭:“我還撐得住。別讓外人瞧見了我這個樣子,慕容修若是知道我還好好的心裡也會忌憚幾分,不敢貿然揮兵攻來青州。此時北漢士氣大振,我身為主帥病重可謂大不吉。你可明白?”
華泉心中一酸,點了點頭。
殷凌瀾看了他一眼,忽地問道:“挽真呢?”
華泉聞言頓時沉默不語。
殷凌瀾看著他的臉色,深眸一黯:“死在了亂軍中了嗎?”
華泉一聽,不敢再瞞,急忙跪下:“她……她……她去了北漢京城。”
殷凌瀾隻覺得心口仿佛被什麽重重一擊,眼前一黑,素白的手握緊一旁石壁上的雕獅一角這才勉強穩住心神。
“她去京城?”他定定看著華泉。
華泉見他面色沉沉如水,一雙深眸中鋒利如刀,不由心中跟著一縮,急忙道:“挽真也是為了公子好,她見公子那時昏迷不醒,就……”
“就擅作主張去見了她?”殷凌瀾忽地冷冷笑了起來,他眼中紅光一綻,手中微動,“啪”的一聲,那石壁上的石雕生生被他的手勁削去了半個腦袋。
華泉見他果然動怒動氣,不由大驚,急忙喚道:“公子……”
“別叫我公子!”殷凌瀾一字一頓地冷冷道:“在你們眼中可有把我當成公子不成?滾!”他說完扶著石壁慢慢地向前走,再也不回頭看著跪地呆立的華泉一眼……
……
露華宮中,衛雲兮昨天嘔血,太醫診斷是氣急攻心,血脈不通,如今嘔出來雖大傷身體,但是好過在體內鬱結於胸更難根治。整個露華宮中十分安靜,宮女們走路做事皆腳步輕緩。秦公公與陳福兩人知道此事不宜外泄,隻對外說衛國夫人著了風寒,需要靜養,一乾閑雜人等不得探望。
皇后玉和幾次派了宮女前來,借口探病,實則探查內情,都被秦七拒在了露華宮外。衛雲兮一病,中宮隱約又有了動向。
衛雲兮聽著秦公公的稟報,心神早就不在。秦七看著她的神色,歎了一口氣,轉身要悄然退下。
衛雲兮忽地開口:“挽真姑娘怎麽樣了?”
秦公公一聽她肯開口說話,連忙道:“回娘娘的話,奉了娘娘的吩咐還在暖閣中養傷呢。一應伺候都不敢怠慢。”
衛雲兮沉默點了點頭:“吩咐下去,她想要做什麽就讓她做什麽。若是她要離宮,也派人好生送了她出宮去。”
秦七連忙點頭。他心裡也巴不得挽真出宮,早一日出宮去,娘娘也許就不會這麽傷心難過,睹“人”思人了。
衛雲兮頓了頓,忽地道:“備筆墨,本宮要給皇上寫一份折子。”
秦七心頭一跳,禁不住失聲問道:“娘娘要給皇上寫什麽?”
衛雲兮慢慢支起身子,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半晌才道:“寫單貴人之死,淳於卿之逃!”
她面上有一種清冷的笑意,直看得秦七心底發涼,原來她方才並不是沒聽見他說了中宮什麽,而是都聽在了心中。
她慢慢走到了桌案邊,扶住虛弱的身子,慢慢地笑:“皇后不死心,我便讓她死了這條心。后宮不穩,皇上的朝堂就不會穩,江山就不穩。若有皇后這等心胸狹窄,心狠手辣的人在,不用說本宮出手,就是將來她也不會得到好的結果。”
“可是還有太后。”秦七輕聲提醒。
皇后玉和並不是很大的阻力,不得盛寵的皇后比宮女都還不如。掛著虛名卻不被人放在眼中。只有那高高在上的淳於皇太后才是整個后宮的禍患。兩朝為太后,她的根基之深,城府之深,才是最可怕的。
衛雲兮回頭淡淡一笑:“她去了西山覺明寺,本宮就沒打算讓她再回來。”
過了幾日,衛雲兮身子漸好,深秋寒風吹來濃厚的鉛雲,看樣子北漢過一段日子就要下北國第一場雪了。她時常一個人佇立露華宮前,長長久久地看著那天上灰暗的天空,遙遙南望,一身清冷風華越發飄渺難以捉摸。
挽真前來辭行。方初初好的她憂心難安,非要出宮去往南楚。她來到衛雲兮身前幾步遠站定,素日一雙笑意嫣然的靈眸神色複雜難辨,隻拿眼看著她。不跪不拜也不說話。
衛雲兮默默看了她,從一旁的秦七手上接過一個粗布包袱,遞給她:“此去路途遙遠,挽真姑娘千萬小心。”
挽真默不作聲地接過,亦是不說話也不道謝。衛雲兮慢慢垂下眼眸,半晌才道:“你告訴他,我都明白他的心意。我欠他的,終有一日會還他。”
挽真終於忍不住冷冷笑了:“還?你怎麽還?”
衛雲兮抬起頭來,美眸平靜:“今世不能還,下一世還,下一世還不了,生生世世終有還完的一天。”
挽真頓時語塞。她背上包袱,冷笑:“今生都不能期許了,如何能期許虛無縹緲的來生?娘娘說的笑話當真是好笑!”
她說完轉身大步走了,嬌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露華宮前寬闊的殿前。衛雲兮看著她消失的方向,半晌不語。
“娘娘,回去吧。風大了。”秦七看著她平靜無波的面容,心中一痛。所謂的哀莫大於心死。也許就是如此吧。
衛雲兮看了一會,直到再也看不見,這才收回目光轉身慢慢走回了宮裡。
還,你怎麽還?
今生都不能期許了,如何能期許虛無縹緲的來生?娘娘說的笑話當真是好笑!……
……
是啊,怎麽還呢?她又拿什麽還?她輕輕笑了起來,笑落了一地的荒涼。
再過了幾日,天漸漸寒了。她寫的折子也很快得到了蕭世行的批複。蕭世行下了聖旨,叱責皇后玉和掌管宮中不力,越權行事,命其在中宮中禁足。單貴人之死的案子內務府與刑部已經上報聖聽。蕭世行責令刑部與大理寺卿全力督辦,務必找出罪魁禍首。至於淳於卿逃出宮外,聖旨中沒有提及,但是衛雲兮看到蕭世行的字裡行間的意思,這淳於卿無論有沒有罪都不能留在了宮中。
從來只有宮妃老死在宮中,哪有逃出的宮妃再回宮的道理?這已是牽扯到了皇家顏面。就算淳於卿逃到了西山覺明寺,求助淳於皇太后依然沒有用。蕭世行正巴不得把淳於皇太后安插在宮中的棋子一顆顆剔除,自然是不會再留她。
衛雲兮合上蕭世行寫的洋洋灑灑的批複,一封薄薄的信紙忽地從冊子中掉落在地上。她撿了起來。信的開頭第一句便是“吾妻雲兮,見信如晤……”他的字跡一轉,少了批複中凌厲威嚴的筆觸,一縷縷似水柔情在信中蔓延。
衛雲兮看了一眼,就仿佛看見他含笑的深眸就在眼前,一轉頭也許就能看見他出其不意地在身邊,擁著她,或著就這樣含笑看著她,帶著她熟悉的幾分輕佻,幾分捉摸不定的深情,還有些許的無奈。
衛雲兮忽的想起在南楚時他曾給自己寫過兩封信,托了普陀多千裡帶到了自己的身邊。雲淡風輕的話,隻問她可安好。他總是這樣,待她珍而重之,如珠似寶。
她繼續看了下去,看到最後卻是異常沉默。秦七見她神色奇怪,上前問道:“娘娘還在憂心什麽呢?皇后娘娘已經受了皇上的叱責,再也沒有辦法興起波浪,單貴人之死說不定與她也脫不了乾系,等到刑部與大理寺查證清楚一切真相就將大白。”
衛雲兮沉默良久,慢慢道:“他叫本宮伴隨聖駕,隨他禦駕親征。”
秦七一聽,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心中又驚又喜:“娘娘,這是皇上的恩典啊!如今勝利在望,皇上定是穩操勝券才會如此說。等皇上與娘娘得勝歸來,那就是……”
秦七正要滔滔不絕地說下去,卻發現衛雲兮越發默然。
她抬頭道:“我明白他的心思,他想讓我最後再看那個人一眼……”她眼中的淚毫無預兆的滾落。秦七頓時啞口無言。
……
青州城告破,蕭世行派五萬精兵一路南下,青州城邊四周郡縣見北漢大軍來勢洶洶,又見蕭世行懷柔安民政策,紛紛不戰而降。頓時,除了楚京以南過大半南楚河山盡在蕭世行掌握之中。此時形勢明朗,大勢所趨,人心所向,延綿幾百年的南北終要一統。慕容修日夜兼程抄遠路繞青州趕回了楚京,整理未定,蕭世行五萬人馬便頃刻逼至,楚京如風中危卵,危在旦夕。再一戰似乎就能徹底結束了這一切。
深秋越近,寒冬也快到了。即使在南楚也能感覺到那肅殺的寒風帶了冬的嚴厲。青州周邊還在零星地打著幾場不痛不癢的小仗,可隨著蕭世行調集大軍的前來,漸漸的大戰前的肅殺也如這深秋的寒風令人心底油然生起一股寒氣。
蕭世行站在廊下,看著昨夜一場風吹幹了廊下一汪積水,薄薄的秋霜附在了地上,明晃晃的,在秋日淡薄的日光下熠熠發光。他忽地恍惚,離開北漢京都大概有好幾個月了。算算也不長,可是總覺得好像過了幾世那麽長。
她的眉、她的眼、臨別前她被他那一聲誓言弄哭的容顏,反反覆複在夢中怎麽也忘不了。她可好?是否不習慣北漢的天氣,夜中無法安睡睜眼一覺到了天明,生生熬紅了那一雙好不容易養好的似水剪眸?……
“皇上?皇上?”隨行的護衛匆匆而來,看著他出神忍不住提醒。
蕭世行回過神來,揉了揉眉間,問道:“到底什麽事?”
護衛欲言又止,上前一步,低聲道:“東方姑娘有請,說征南王……不好了。”
蕭世行心頭下意識地一跳,舉步就匆匆往西廂房的方向快步走去。護衛也不敢多言,急忙跟了上去。蕭世行來到西廂房的院中,東方晴正擦著冷汗走了出來,她粗布衫上點點血漬,鮮紅耀眼,像是在這蕭索的院中陡然看見的點點紅梅。
她見了蕭世行大踏步而來,眼中黯了黯,上前搖了搖頭:“我已盡了力。可是他……”
蕭世行臉色一變,失聲道:“前些日子不是看著他精神氣還不錯,朕以為……”
東方晴聞言,冷冷諷刺:“皇上以為他就好轉了不成?誰都不知道他殷凌瀾,難道皇上也不知嗎?他這都是硬撐出來的!昨夜撐不住了又昏過去了。從昨夜施針用藥到了今早,一刻不停,沒準哪天他沒死,我東方晴就被他拖累死了!”她恨恨甩掉手中的帕子,怒氣衝衝就走了。
蕭世行看著那烏東東的屋子門口,不知怎麽的這一步要跨出去卻是那麽沉重。他為了北漢南楚傾盡心血,如今勝利在望,難道他真的熬不過去?
“皇上……”忙了一個晚上的華泉臉色煞白,緩緩跪下:“屬下請皇上救救我家公子……”傲骨錚錚,生平第一次他為了公子求了別人。
蕭世行急忙把他扶起,深眸中沉暗:“若是有一線希望也斷不能棄之不顧!”
他說著大步走入了房中。濃濃的藥味撲鼻而來,因殷凌瀾懼冷,窗戶都統統關得嚴嚴實實,蓋上厚布,封得嚴嚴實實。屋中一絲光線也無。蕭世行走了進去,有人點燃一盞油燈。他這才看清楚躺在床上似乎沉沉睡去的殷凌瀾。
他走了過去,殷凌瀾緩緩睜開眼,看清楚來人,勾了勾薄薄的唇角,聲音嘶啞了幾分:“我竟還沒死。”
蕭世行坐在他床前的椅子上,沉默半晌才慢慢道:“大丈夫不要輕易言死。你好好活著。她過幾日就會來看你了。”
殷凌瀾眸子倏然睜大幾分,漆黑的深眸中神色複雜。
蕭世行抬起頭來,笑容中帶著一絲苦澀:“朕怎麽能眼睜睜把你們生生分離,生死不見?就算是故人,也該讓她來看你一眼。”
蕭世行話音落下。房中頓時一片死寂。殷凌瀾眸中光亮明滅不定,最後他忽得嗤笑一聲:“皇上讓她來看我做什麽?看我如今這半死不活的樣子嗎?”
蕭世行頓時一怔:“朕不是這個意思。”
殷凌瀾冷冷轉身,面向裡面,隨後傳來一聲涼薄的話:“殷某人不需要皇上可憐!更不需要她可憐!皇上請吧。”
蕭世行看著他冷冷的背影,猛的站起身來,深眸中怒意翻湧終是按捺了下來,慢慢道:“殷統領好生歇息。朕得空再來看你。”他說著轉身走出了屋子。
許久,床上那一抹清清冷冷的背影緩緩轉身,點漆樣的深眸中掠過深深黯然。
……
蕭世行在青州,大軍從四面八方集結完畢。因楚地缺糧,從北漢運來軍糧在半路中時常被饑民所搶掠,損失大半。蕭世行便想到了向西南的百夷各族借糧。從西南運到楚地若是走水路也才五六天,比從北漢千裡迢迢運來糧草安全一點。
此計議一出,軍中有人讚成也有人反對。百夷各族向來松散,就算有糧也未必肯借,而且百夷各族是山野間的山民,在北漢人心中山野之間多出刁民,萬一在軍糧中撒了幾把毒藥,放下一點什麽蟲子瘟疫,豈不是禍害了整支北漢軍隊?
“不成!不成!皇上,百夷人最擅長使毒了,萬一這送來的糧食中有了什麽東西,我們豈不是完蛋?!”濟濟一堂的廳中有的將軍們性子魯直,也不顧蕭世行在前還未發話,大聲嚷嚷出聲。
“可是我們可以拿銀子去買他們的糧食,聽說這兩年百夷人種的山稻都豐收了。放眼天下如今南楚北漢兩地皆無糧食,就只能找他們買了。”其中有人沉聲反對。
讚成的反對的,皆振振有詞。蕭世行劍眉緊鎖,忽地道:“以錢易糧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就怕百夷人漫天要價,趁火打劫。”
他當初是為蕭王的時候也曾與百夷人打過交道,知道世人說他們是刁民也不是空穴來風。他們生在山中,長在山野中,日夜與野獸為伍,性子更類似獸的直接狡猾。如今南楚北漢兩地都沒有糧食,若找他們換糧食,恐怕一來他們不一定肯,二來就怕他們會瞅準時機漫天要價,到時候銀子給了,也不一定能信守承諾給了他們想要的糧食。
“那就要找出他們無法拒絕的價碼來。”一道清越的聲音在眾人背後響起。
所有的人循聲望去,只見殷凌瀾由華泉扶著不知什麽時候已來了議事廳中。幾十雙眼睛一齊看向他蒼白如魅的面上。
今日他身披一件紫貂深衣,依然是玄色錦面繡龍紋長袍,外罩輕而薄的紫貂氅。頭上整整齊齊束著紫金冠,明晃晃的壓在墨發上。重紫深衣,他一如未病時那麽冷峻邪魅,身上除了那幾分令人忽略不去的病氣,看起來倒是令人覺得他依然是那威名赫赫的龍影司統領殷凌瀾。
他見眾人都在看自己,漆黑的眼瞳淡淡掃了眾人一圈,這才慢慢坐在一旁的椅上,淡淡道:“百夷人不是很喜歡金銀珠寶。所以以錢換糧並不是最好的辦法。”
“那還有什麽百夷人最喜歡?”有人問道。
殷凌瀾淡淡抬眸,看向蕭世行:“崇郡。”
所有的人聞言都“啊”地一聲,這一聲中恍然大悟的有之,驚歎的有之,疑惑不解的更有之。
蕭世行眼中一亮,劍眉頓時一展,俊顏上的笑意也漸漸露了出來。
“大家先下去吧。朕與殷統領再商議商議。”難題有了解決的眉目,蕭世行聲音又恢復了輕松和清朗。
眾將軍們與隨軍的朝臣們紛紛施禮退下。頓時原本濟濟一堂的議事廳中變得空蕩蕩的。殷凌瀾長舒一口氣,靠在了椅背上不禁捂住蒼白的唇咳了起來,他臉上的煞白也隨之轉為灰敗,比方才所看見的多了幾分令人不忍目睹的虛弱。
蕭世行心中輕歎,他當真是在硬撐。
“殷統領方才說的崇郡,朕也覺得這可行。”蕭世行緩緩說道。
崇郡是當初他與慕容修協議盟約中拿回來的一塊地。崇郡那邊漢人與百夷人混居,百年以來南楚一直想把百夷人漢化,皆歸楚地管轄,所以才在崇郡設了郡縣送入漢民與百夷人雜居。可是百夷人向來是部族為首,不願聽從別族的號令統治。所以崇郡一帶多有百夷人叛亂殺漢民的事發生。
南楚歷代皇帝也甚為頭痛,時常是崇郡暴亂殺了鎮守的郡守又殺了一大批漢民。南楚皇帝便再派兵鎮(zhen)壓再派郡守。如此反覆卻收效甚微。直到慕容修登基崇郡又再反,這才將崇郡割給了北漢,也就是蕭世行的掌握下。
蕭世行接下這燙手山芋卻不是為了這區區一小塊麻煩的土地,而是要崇郡山中的鐵礦。鐵礦可以冶煉成兵器,這也正是當初殷凌瀾如此建議他與慕容修談拿了崇郡的目的。蕭世行一拿到崇郡就派了不少能工巧匠,日夜鍛造兵器,以裝備自己軍中的實力。戰事一起,他才能立刻揮師南楚的原因之一。
此時缺糧,而南北統一在即,崇郡對他也不再那麽重要。蕭世行越想越覺得此計可行。
殷凌瀾知他所想,淡淡道:“百夷人只能慢慢漢化,若是給了他們崇郡也能抵消他們對北漢的敵意。對大局的穩定也十分有用。事不宜遲,皇上盡早做決斷吧。”
蕭世行點了點頭,微微一笑讚道:“殷統領果然心有錦繡計謀啊!”
殷凌瀾輕咳一聲,又道:“皇上打算派誰去跟百夷人談這事?若論對百夷人的了解,還是微臣去……”
“不行!”蕭世行斷然否決。
殷凌瀾神色不變:“皇上也知道,臣曾與百夷人打過交道,他們彎彎繞繞的心思只有微臣最了解。”
“朕說不行就不行!”蕭世行俊臉微沉,:“殷統領哪裡也不許去。”
殷凌瀾聞言抿緊了唇,蒼白的臉上便有了幾分不好看。
蕭世行看著他漸漸陰冷的側面,心中便有了幾分怒氣,冷冷道:“朕一番好意,你這樣的身體如何能遠赴西南?路上有了個萬一,你是想讓她恨朕一輩子不成?!”
殷凌瀾聞言,不知哪來的力氣猛的站起身來,深眸微眯,冷笑諷刺道:“微臣竟不知皇上寬宏大量,連自己的老婆都要送來看望別的男人!”
這一句已是極侮辱的話。人人都說殷凌瀾此人脾氣刻薄,如今看來果然一點都不假。蕭世行氣得臉色發白,狠狠一巴掌拍上桌子:“朕不管你怎麽說。你休想再借故逃離這裡!你以為你逃得遠遠的,不讓她瞧見你。她就能心安理得地跟朕過一輩子了嗎?”
怒吼聲在空蕩蕩的廳中回蕩。站立的兩人,一人怒氣勃發,一人臉色陰沉如寒冰。一旁的華泉忍不住悄悄往後退了一步,仿佛也生怕這兩撥一冷一熱的怒氣都撒在他的身上。殷凌瀾定定站了一會,半晌才摸索著轉身走出花廳。他冷冷地走,腳步一軟,不由踉蹌一下。華泉急忙上前扶著他。
殷凌瀾站穩身子,猛的回身看著蕭世行,冷冷道:“她就算來了,我也不會去見她。皇上死了這條心,讓她也死了這條心吧!”他說完由華泉扶著走出了議事廳。
蕭世行氣得坐也不是,立也不是。半晌忽地一拍桌子,罵道:“混帳!都是他媽的一筆糊塗帳!”
……
寂靜深宮中。衛雲兮摩挲著那一封薄信已不下千百遍。這幾日她瘦得厲害,臉已尖細了一圈,只剩下一雙幽深的美眸越發地大而冷。令人捉摸不定她心中所想。
秦七悄悄上前,衛雲兮把手中的信收入袖中,問道:“中宮那邊怎麽樣了?”
“一切都還好。皇后今日發了一陣子的脾氣,晚膳不吃,一切看起來都挺正常的。”秦七道。
衛雲兮點了點頭,又問:“叫秦公公送出去的信送了沒?”
秦七又點了點頭。衛雲兮長舒一口氣,緩緩地坐在了美人榻上,輕揉眉心,半晌不語。
秦七看著她袖中微微露出信的一截,心中一歎,問道:“娘娘還沒有下決斷嗎?”
衛雲兮聞言不由自主地摸上袖中的信,沉默半天才道:“本宮不知道該怎麽做。”
秦七輕歎:“若這是皇上的意思,娘娘遵從便是。天下人也不會說娘娘一個不是之處。”
衛雲兮垂下眼簾,半晌才道:“這個道理我明白。他替我做了選擇。這一輩子我欠的何止是殷凌瀾一個人。我亦欠了皇上許多。”
她無處可去,是他給她風雪處一處庇護之所,晝夜疾馳,風塵仆仆隻為看她一眼是否安好。她眼傷漸盲,是他千裡送藥,一丸千金隻為她明眸如水。她心傷絕望,是他守在她身邊,溫言勸慰。她懷揣絕望與恨意而來,卻在他比天光更溫暖的笑眼中漸漸融化。
他給了顛沛流離的她一方安穩天地,給了她一個女人立足這個世上最珍貴的名分,給了她一個男人可以給她所有的溫柔與寬容她為了那個人黯然神傷,他卻說,他可以等,一生一世,他只有她衛雲兮一個妻子。他的灑脫、他的溫柔、他的情深如許,他的雄心偉業、他的蒼生為懷,君臨天下……
這便是蕭世行,世間太少見坦蕩磊落的真君子。
殷凌瀾沒有看錯他。他將她托付給了他。給她的不是榮華富貴,不是權勢熏天,更不是勾心鬥角,陰謀荊棘。他給的是她最好的未來,一個女人能得到的最好的歸宿。他要她與一個值得的男子牽手一生,與他共看天下。所以他毅然拖著病體征戰南楚,隻為天下一統,給她一個錦繡江山。
兩個不一樣的男人,卻是一樣的深情無悔,她何德何能,能讓他們如此相待?!
衛雲兮抬起頭來,靜靜看著面前的秦公公,輕輕道:“我欠皇上那麽多,所以我要為皇上做一些事。讓他身後從此再無後患我再去見他。”
秦七一怔,心中深深動容,跪下道:“娘娘盡管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奴婢必定隨娘娘左右!”
衛雲兮又一次拿起袖中看了千萬遍的信,那一行挺秀斯文的字跡複落入她的眼簾“雲兮吾妻……”她看著看著,不知不覺笑著落下了淚……
……
過了三四日,西山覺明寺那邊送來一封密信,秦七不敢怠慢,也不顧衛雲兮還未起身,匆匆送到她的床榻前。衛雲兮拆開一看,美眸沉了沉,沉吟許久。
秦七看著她的面色不好,心中一緊揮退了左右的宮人問道:“娘娘,是那件事不順利嗎?”
衛雲兮點了點頭,把手中的密信遞給了他,隻道:“秦公公怎麽看?”
秦七看了幾眼,面上一緊,失聲道:“怎麽會是這樣?太貴妃她……”他還未說完就急忙噤了聲,四周看了看,“娘娘有什麽主意麽?太貴妃如今被太后娘娘囚禁住,罪名是謀逆。娘娘,這可是十分棘手,萬一舒太貴妃將娘娘供了出去的話……”
衛雲兮美眸中冷色掠過,慢慢道:“她不會那麽蠢。把本宮供出去就是徹底沒有了後路,本宮若還在也許還有救她的一點希望。所以她一定不會將本宮說出去。”
秦七低頭細細想了半晌,抬頭又道:“可是舒太貴妃事已敗露,這事便不成了。無論誰想要來救她,太后娘娘都決意要殺了舒太貴妃為少帝報仇的!娘娘別忘了少帝突然暴斃的無頭公案還在呢。當初誰都查不出是誰殺了少帝,可明眼人都知道舒太貴妃與此事一定有關系。”
衛雲兮秀眉不展,她當然知道舒太貴妃無論怎樣都是一死。也許當初舒太貴妃答應她把淳於皇太后帶離皇宮就應該預知了如今自己這個下場。而淳於皇太后之所以那麽爽快答應前去西山覺明寺,根本也不是為了所謂的北漢國運,她想的最多的是怎麽樣親手殺了舒太貴妃為自己早夭的兒子報仇。
兩位后宮爭鬥了大半輩子的仇人,各懷心思,苦苦隱忍到了今日終於生死相決。
而如今舒太貴妃事敗,淳於皇太后囚她而不殺,也許是在等著與舒太貴妃結盟的那一個人出現。衛雲兮心中千百個念頭紛紛擾擾掠過,其中一個模糊念頭漸漸越發鮮明起來。
內殿中寂靜無聲,上好的沉水香彌漫在殿中,幽幽冷冷的香氣令人心緒也跟著沉重幾分。秦七在一旁看著衛雲兮秀眉緊鎖在內殿中來回踱步,不敢驚擾半分。
這已是最關鍵的一步,行差踏錯一步,之前的布置就將功虧一簣,而若被淳於皇太后知曉是她與舒太貴妃聯手,後果不堪設想。以淳於皇太后的性情一定會殺盡對她有異心的人,更何況她衛雲兮本就不是北漢人,到時候查出是她背後所為,別說出京,就是出宮都沒有辦法邁出半步。
“娘娘,要不奴婢派人去西山一趟?”秦七伸手比了個動作,一雙眼中殺氣沉沉。
衛雲兮緩緩搖了搖頭:“不成,殺一個人再謹慎也會被人找出蛛絲馬跡。太后這麽個精明的人不會查不出到底是誰殺了舒太貴妃滅口。再讓本宮好好想想。”
秦七住了口,他也明白殺人滅口只是下下之策,輕易不敢這麽做。只是若是真的事到了臨頭火燒眉毛也不得不為之了。
“秦公公先退下吧。本宮心中已有了計議。”衛雲兮忽地抬起明眸,冷冷開口。
衛雲兮坐到妝台前,沉了沉心緒,慢慢道:“讓尚宮女官們進殿中來吧,給本宮梳妝,本宮等等要去拜見皇后娘娘。”
秦七微微詫異,卻不敢再問,
衛雲兮按品梳妝完畢,看了看天色,竟是深秋難得的好天氣,深藍的天穹一絲白雲也無,遂微微一笑:“沒想到今日竟是個好天氣。”
左右女官們見她終於露出笑顏,都紛紛道:“娘娘,聽欽天監的監司們說今年的冬天恐怕會晚一點來,這幾日正乾爽舒適,再過幾日也許就沒有這麽好的天氣了。”
衛雲兮點了點頭道:“今年的天象風調雨順,看來皇上出征必能得勝回朝。”
女官們紛紛讚同,衛雲兮又道:“今日本宮身子大好,忽地想去中宮拜見皇后,皇后被皇上叱責,本宮還未前去問安關切,想起來實在是心中不安。”
女官們連忙道:“娘娘仁心賢德,皇后娘娘一定不會怪罪的。”
衛雲兮微微一笑,便由女官們扶著上了已經準備好的肩攆往中宮而去。到了中宮,女官們早就聽聞衛國夫人要前來,紛紛前來相迎。
衛雲兮下了肩攆,環視了一圈,笑問道:“皇后娘娘可安好?”
中宮的女官們這些日子受了皇后不少罪,正苦不堪言,誰人都知道皇后已是毫無翻身余地,而衛雲兮才是皇上如今心頭第一人,遂紛紛殷勤上前道:“皇后娘娘起來了,今日還好,娘娘來得也正巧。”
衛雲兮笑了笑,舉步走入中宮。皇后玉和正在殿中,一身正紅五彩鳳服,頭梳雙鳳髻,看著衛雲兮一身淺色宮裝翩翩而來,一挑眉冷笑道:“今日刮了什麽風,怎麽把衛國夫人都給吹來了?本宮都覺得臉上有光了。”
她說著眼眸冷冷掃過方才那爭先恐後去迎接衛雲兮的女官們。女官們見皇后玉和的眼風,一個個心虛低了頭。
衛雲兮一笑,款款上前拜下道:“臣妾前些日子染了風寒,今日身子才算好些了,便想著給皇后娘娘請安了。”
皇后玉和聞言冷冷嗤笑:“好個身體違和,好了,衛國夫人見也見過了,請安也請安過了。無事就回你的露華宮吧。本宮累了,要去歇息了。”
她說著就站起身來,轉身要走。這已是一副要趕人的架勢。衛雲兮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來,輕歎一聲:“皇后既然安好,臣妾就放心了。臣妾還擔心皇后娘娘聽到了什麽,心裡又不爽利了。如此挺好。”她說著轉身告退了。
皇后玉和走了幾步,頓住腳步回頭看著衛雲兮不慌不忙的身影,秀眉一皺:“今日衛國夫人來到底有什麽事?”
衛雲兮回頭,一笑:“也沒什麽,就是聽說太后娘娘在覺明寺中……”
她還沒說完,皇后玉和猛的睜大言問道:“聽說什麽?”
“臣妾聽說太后娘娘在覺明寺中提起說要回宮了,太后娘娘還說起了單小主的事,恐怕回宮之後就有了決斷吧。”衛雲兮盯著皇后玉和的眼睛,慢慢說道。”
皇后玉和眼中掠過強烈的不安,眼神閃爍:“是麽?怎麽本宮沒聽說太后娘娘要回宮的消息?”
衛雲兮輕笑:“皇后娘娘在中宮中,偶爾消失不靈通也是正常的。臣妾今日來也只是提點皇后娘娘幾句,一旦太后娘娘回宮,皇后娘娘恐怕要先想好說辭。不然的話,太后娘娘那一關可是不好過。”
皇后玉和秀眉越發擰成了一團,她被蕭世行一紙聖旨勒令在中宮思過,的確是很多消息都無法知道了。難道說太后真的聽信了淳於卿的說辭,想要回宮治罪她不成?!
她不禁多看了衛雲兮幾眼,冷聲道:“這麽說本宮還要多謝衛國夫人提點了?”
衛雲兮微微一笑:“皇后娘娘言重了。”她話鋒一拐,又道:“不過說起來單小主這件事還是有些蹊蹺的。當真是誰說都有理,只不過誰能在太后娘娘面前說上話,也許就洗脫了自己的嫌疑。皇后娘娘你說是麽?”
皇后玉和冷哼一聲,眼中流露恨色:“淳於卿是太后的親眷,她說的話太后當然會相信。”她說完亦是心中十分憂慮,怎麽辦呢?當真要坐以待斃讓淳於太后前來治罪她嗎?
衛雲兮見她的神色,眼底冷色掠過,上前兩步,似笑非笑道:“皇后娘娘一定要多多保重。對了太后娘娘大約是三日後要啟程回宮呢。時間已不久了,相信這樁懸案很快就有了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