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嫻莫名心悸，總覺得萬貴妃話是對傅明歡所說，但眼神卻是在看著自己。

  之前何九燁不是說外面層層錦衣衛駐守並非偶然，而是為了萬貴妃和朱見深出宮，真的是另有所圖。

  處置傅明湘，斷了她的後路是一方面。

  幫著傅明歡逼婚霍彥青是一方面。

  還有……萬貴妃是衝著自己來了。

  傅明嫻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她身份之低，萬貴妃高高在上，這樣的人不該知道自己的存在。

  但是，當傅明嫻三個字若是同汪延連在一起。

  那就未可知了。

  汪延同樣注意到了萬貴妃的眼神，臉色一沉，身體不著痕跡的擋住了萬貴妃的視線。

  汪延抬頭，漆黑的眸子中看不清表情。

  萬貴妃收回了目光，笑著看著朱見深，“皇上覺得如何？”

  聞言，傅二爺和萬氏又驚又喜，這……簡直是天賜的恩澤，萬貴妃這份禮，實在是太大了……若是皇上恩準了，那以後歡姐兒將是郡主，他這個父親也跟著水漲船高起來！

  但同時，傅二爺夫婦也擔心皇上不會準許，不過，即使不準許，萬貴妃的話已經說了出來，金口玉言，皇上總是會給幾分薄面的，哪怕退而求其次，縣主也是可以的！

  宋沿唐製，宗室女可得晉封為郡主，而大明則是親王之女方能為郡主，傅二爺在朝堂之中不過是四品大員，她的女兒，若是封為郡主，恐怕不和禮製。

  但萬貴妃已經做了讓步。

  要麽是霍彥青娶傅明歡，要麽是傅明歡為郡主。

  哪怕不能直接成全傅明歡，萬貴妃也想告訴全應天的人，她對傅明歡的庇護，更有些隱含之意，她想看看，皇上對她的極限到底是多少。

  總是要付出，才會有收獲。

  本就是不和禮製，萬貴妃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或許對傅明歡的疼愛是一方面，但終究她更想看看朱見深的態度。

  她想看看，皇上到底，是對誰都是那般寬厚，唯獨對他心思狹隘，還是……他的寬厚，不過是想騙自己罷了。

  朱見深沉眸思忖片刻，看著萬貴妃那似乎不在意而挑高的柳眉，輕聲道，“高堂雙白髮，所急在糗糧。四壁如長卿，承歡乏水漿。”

  “若冊封郡主，那便用承歡做封號吧。”

  萬貴妃似乎有些失望，但隨即又笑了笑，“歡姐兒，你還等著做什麽。”

  “快來同皇上謝恩。”

  傅明歡始終沒能從今日的震驚中回過神兒來，還是被萬氏推搡著上前，這才後知後覺的跪謝皇上的恩德。

  “起來吧。”朱見深淡淡說道，“郡主非同小可，朕會命人算好吉時行冊封禮。”

  朱見深起身，已經有了要離開的意思。

  方才身邊的宮人回稟，兵部尚書陸歷久有事稟報，朱見深不能再逗留了。

  霍彥青隨行左右，看了汪延一眼。

  皇上和貴妃娘娘準備離開，傅明歡的及笄禮也完成了，剩下的客人自然沒有再留著的道理，紛紛起身告退。

  走到傅國公府的時候，萬貴妃卻突然停了下來，看著朱見深說道，“皇上，難得妾身有空出宮一趟見見親人，想要再留一會兒。”

  萬貴妃說的話自己都很想笑。

  年幼時她因為萬家獲罪被充入掖庭為奴，哪裡還有什麽家人。

  現在的萬家，不過是朱見深覺得有些愧疚，從萬家的旁支找來的人過繼到萬貞兒著一脈上罷了。

  早已經不親了。

  無非是給自己找了個借口罷了。

  “妾身想同歡姐兒說會話，正好等著湘嬪妹妹收拾好了一起回宮。”萬貴妃笑起來的時候很漂亮，論姿色貴妃要屬那種溫婉如玉的類型，但偏在貴妃的性格下，又帶著幾分不怒自威。

  “懷了孕的女人身體弱，皇上可還記得當初臣妾孕期的時候遭了不少罪，如今湘嬪妹妹雖過了頭三個月，但還是需要人照顧的，便讓臣妾來吧。”

  萬貴妃曾經也是有過皇子的，孕育皇子的時候，也不知道是受到了什麽刺激，突然早產，雖然母子平安，但貴妃娘娘的身體卻是受損，再不能有孕了，而當初所產的皇子，也因為胎裡不足，體弱多病，沒幾年便去了。

  “你留下吧。”

  朱見深皺眉，看著汪延說道，自己卻是帶著霍彥青和錦衣衛離開。

  對於萬貞兒，朱見深當真是寵到骨子裡了，無論萬貞兒提出何等的要求，他都盡量滿足，包括各種兩人都心知肚明的不合理，誰讓……他之前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情呢。

  萬貴妃又重新回到了傅國公府，示意萬氏騰出一間屋子來不要打擾。

  而另一頭，卻是傅明嫻老早便等候在其中，至於何九燁已經被貴妃的人引到了他處。

  傅明嫻的感覺沒有錯，萬貴妃……是真的衝她來的。

  “貴妃娘娘安好，民女……傅明嫻，不知娘娘可是有何事吩咐？”傅明嫻恭敬的跪在地上，目光卻是不敢看那高高在上的貴妃。

  “看著本宮。”萬貴妃護甲端著茶杯的聲音有些刺耳。

  不知道萬貴妃究竟作何打算。

  傅明嫻皺眉，緩緩抬頭，目光正好同萬貴妃的眼神對視，隻覺得這樣的場景很熟悉，當年她嫁給汪延之後，萬貴妃曾傳召過她入宮。

  那時候的萬貴妃也是這般看著自己，卻只是簡單的和自己說了幾句話，便讓自己離開了。

  萬貴妃端著茶杯的手一緊，隨即又松了開。

  果然很像。

  難怪……連汪延都把持不住了。

  像的並非是模樣，而是神韻，尤其是那雙眼睛看人的眼神，有的時候，四年前汪延請旨求賜婚的時候，她曾好奇所以將傅明嫻傳召入宮看了一次，如今……

  “你也叫傅明嫻？”

  萬貴妃收回詫異的目光，沉聲問道。

  傅明嫻點點頭，“回娘娘，民女姓傅，從明是按照族譜來的，至於嫻……也有人同民女說過傅國公府的三小姐是這個名字，傅家祖輩上是有些關系的，我們傅家算是旁支。”

  萬貴妃若有所思的點著頭，“你倒是很聰明。”

  “也不害怕我。”萬貴妃想了想，似乎是在小聲呢喃著，“似乎上次見到她的時候，她還很惶恐不安。”

  汪延將傅明嫻帶入宮中她的面前，又擔心她會做什麽手腳，一直在一旁看著，也不知道傅明嫻究竟是害怕她還是在害怕汪延。

  如今傅明嫻雖然恭敬，但回答的卻是有理有據，按照她的家世，一點也沒有小門小戶的局促，有意思，還真是有意思。

  “本宮聽說你很久了！”萬貴妃唇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倒是傅明嫻不解了。

  “娘娘說……聽說民女很久了？”

  萬貴妃點頭，“嗯，從西廠汪延身邊的人聽說你的。”

  傅明嫻身體一僵，卻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你知道從前傅國公府的三小姐，那麽就該知道那位三小姐和咱們汪督主的關系，恐怕當初傅二爺也是存了這個打算的，你呢……你又是如何想的。”

  “民女……”

  萬貴妃又繼續說道，“也罷，本宮便不和你兜圈子了，這麽很說吧，汪延不能有弱點。”

  “而你的存在，很可能就是她的弱點。”

  “知道了嗎？”

  傅明嫻試探著問了句，“弱點？”

  “娘娘為何會這麽說？”

  萬貴妃挑眉，“你知道當初，汪延是用了什麽條件來請旨求賜婚的嗎？”

  傅明嫻隻覺得心撲通撲通的跳了起來，萬貴妃若是沒提起，她還真的將這件事情給忘到一邊去了。

  汪延……究竟是用了什麽條件來請旨求賜婚的……

  她……還真的不知道。

  宦官和宮女結為對食，這是自古便留下來的規矩，因為太監進宮須得淨身，再不能有後，而宮女入宮服役，除了到了年紀遣送出宮之外，年紀大給人做妾室填房之外，都會留在后宮老死一生，這樣的人，很寂寞。

  從骨子裡帶著孤獨，就想要找個伴兒相互扶持的度過余生，當然也不乏之前曹吉祥那種心理扭曲，想要用折磨人的手段來發泄自己身體上殘缺的恨意。

  律例倒是明令禁止，私下裡卻是屢見不鮮，到了大明，勢頭正盛，對食要更盛從前，卻也沒有像汪延這般，直接皇上親自下旨。

  將對食拿到明面上來講……有些不合常理，也有些張揚。

  還有……依照汪延的身份地位，應該會有很多人都願意皆為對食的，比如之前的傅明喬，為何偏偏會是不願意的自己。

  再加上，對於她來說，汪延只是個傳聞中的人物。

  傅明嫻遍尋無果。

  有時候，汪延說的話很奇怪，會讓傅明嫻生出一種錯覺，她們是不是從前相識，但傅明嫻卻是記不起來了，也覺得不可能。

  汪延自小入宮，她待在傅國公府，兩人也沒有什麽機會接觸。

  然而，現在這個原由，卻由萬貴妃親自開口提起，傅明嫻莫名的緊張。

  “你果然是不知道的。”萬貴妃搖搖頭，“那本宮便換一種說法。”

  “你可知道，為何人人都說汪督主手段奸佞，為達目的私欲望，殘害朝中王公大臣？”

  傅明嫻渾身一震，為了……權利？

  很快的，傅明嫻便自己否定了自己。

  西廠督主權勢滔天，年前又吞並的東廠，將曹吉祥的勢力納入自己名下，在大明朝堂上，能和汪延做對手的屈指可數，他已經是權臣了，再往上便是皇帝之尊了。

  很顯然汪延不會冒那個險，他也沒有必要……他是太監。

  “這是皇上的命令。”萬貴妃卻突然冷笑出聲，“皇上親自下旨，卻是要用汪延的名義。”

  “您是說……”傅明嫻的心裡已經如同驚濤駭浪一般，竟然是……皇上親自下旨。

  為了穩固政權，需要拔除對手，而汪延卻是私下替皇上辦事，自己擔了罵名，那些穩定在朝堂中的大臣勢力皆是不凡，手下更是人才輩出，汪延一路險象環生，只是為了，請旨求賜婚？

  表面上風光無限，實則是踩在刀尖上舔血過生活，稍一不慎汪延便會被那些皇上下令圍剿的大臣暗中解決，但這一切，只是為了請旨求賜婚？

  “原本本宮還擔心你也有心思，但現在，看你的反應，本宮倒是放心許多了。”萬貴妃唇角上揚。

  拋開督主的身份不說，汪延無論是樣貌還是辦事能力都很讓人折服，即便是督主，但想要和他做對食的人不在少數。

  這可不是開口胡言。

  畢竟房事不是女子生存的全部。

  還有權利……

  “你對他，終歸還是不了解的。”

  萬貴妃的一句話，猶如當頭棒喝一般的敲在了傅明嫻的腦袋上，她……對汪延，終究還是不了解的？

  傅明嫻隻覺得心裡莫名的難受，好似被什麽堵住一般。

  萬貴妃似乎對傅明嫻很滿意，“那你便繼續如此吧。”

  “今日來，本宮是給你個忠告，汪延有他自己要做的事情，而你的存在的目的，就是別讓你自己成為汪延的弱點。”

  “哪怕，汪延會有所動搖，你也一定要堅持住。”

  “若是哪一天你真的犯了，本宮可能會忍不住出手先對付你，知道了嗎？”

  這是她的忠告，也是……警告。

  不再看懵住的傅明嫻，萬貴妃已經開門走了出去，正好瞧見了汪延。

  汪延並未走遠，看著迎門而出的萬貴妃，聲音有些冷漠，“貴妃娘娘派人跟蹤汪延。”

  萬貴妃嫵媚一笑，“談不上跟蹤，本宮總是要看看事務繁忙的汪督主，究竟到底在忙些什麽。”

  汪延蹙眉，“撤走吧。”

  萬貴妃眉眼間的笑意漸漸消退，聲音也變得凌厲起來，“汪延，你知道，你方才的話是大不敬嗎？”

  “本宮可以治你死罪。”

  “貴妃娘娘的人，奴才不想動手。”汪延抿唇，對於萬貴妃的話不為所動。

  “奴才曾說過，娘娘想要什麽，奴才都會盡力輔佐，但她不行，從前便是，現在也是，未來還是。”

  萬貴妃目光有一瞬間失神，聲音更帶著幾分顫抖，“汪延，你是不是……真的對她動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