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嫻體會到了一輩子。

  她一直以為霍彥青對她絕情，殊不知，她的絕情也同樣的用在了另一個人的身上。

  “你是不是該後悔？”

  汪延垂眸，卻是伸手緩緩攬上了傅明嫻的腰身，將其一帶，便從地上帶起，橫抱著小心翼翼的放在紅漆木椅子上，動作輕柔的擦掉了傅明嫻眼眶中的淚水。

  “後悔。”汪延皺眉看著傅明嫻的又哭又笑。

  傅明嫻心似乎被刀絞過一般難受。

  果然是會後悔的。

  汪延想起了那大雪紛飛的場景，鮮血將地上的雪染紅，傅明嫻依靠在涼亭邊，雙手無力的垂下，徹底的閉上了雙眼，汪延抿唇補充道，“若是我再早一點，她恐怕就不會死了。”

  傅明嫻淚水僵在眼眶，“若是再……早一點？”

  這是什麽意思？

  是指不讓自己出門，還是指當初他應該再早一點將傅明嫻迎娶過門的。

  但是汪延卻不想回答了，他滿心歡喜的入宮求萬貴妃找到了要治病的藥材，很多年不曾有過的欣喜告訴傅明嫻等他，等他……再多等一會兒。

  “別哭。”汪延伸手握上了傅明嫻的臉龐，“恐怕是嚇壞了吧。”

  傅明嫻點點頭，抹掉眼中的淚水，雙手卻是攥著汪延的袖口不想撒手，小心翼翼的問著，“你……是後悔了嗎？”

  “那你……是不是她？”

  汪延握著傅明嫻的手，強迫傅明嫻目光直視著自己，皺眉反問。

  汪延的目光凝重，仿佛眼神通透可以看穿傅明嫻的心思。

  “我……”

  傅明嫻只是搖著頭，紅著眼眶，她該怎麽告訴汪延，其實她就是當初的傅明嫻，她沒死，而是成為了另一個人。

  先不說汪延會覺得她是瘋子，便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心態來面對他。

  若說從前傅明嫻的生活是莽撞無知，被事情遮蔽了雙眼，那現在的傅明嫻便是徹底的看清楚了。

  她也終於知道了。

  為什麽自己看到汪延會覺得很害怕。

  為什麽自己總想要躲著汪延。

  一直以來她逃避的是自己的心，她好像喜歡上汪延了，從上輩子開始……她害怕如何同汪延交代，交代從前的過往，還有如今的情況。

  就好像那青澀的梅子，傅明嫻不知道是該吞下，還是放在一旁。

  汪延雙手一緊，目光凝在傅明嫻的臉上。

  他緊追不放，並不是因為傅明嫻樣貌長得像。

  這世界上樣貌像的人太多。

  傅國公府傅明嫻的堂兄妹便是例子，他之所以靠近，是因為……

  因為汪延覺得她就是。

  這很荒唐。

  汪延也曾掙扎猶豫過。

  但這份感覺很奇怪，這世間有很多事情是說不清楚的。

  他見阿嫻時候的感覺，和見阿衡一樣。

  心……跳動的頻率一樣。

  看見她難過就想要去安慰她，看見她危險便想要去保護她。

  從前，他因為顧忌自己的身份和情況，害怕他會拖累傅明嫻，所以一直都對傅明嫻進退有禮，他是在克制著自己的感情，害怕傷了傅明嫻。

  可是，結果換來的卻是傅明嫻慘死在他的懷中。

  都說這世上不可能有後悔藥，傅明嫻死了就真的死了，汪延曾覺得，他們再次相遇，是會在長眠地下的時候，直到……他遇到了阿衡。

  緣分是件很奇妙的事情。

  這次，哪怕她再抗拒，汪延也會排除所有顧慮站在她的面前，將她保護在自己的懷中。

  “汪延，我……”傅明嫻猶豫著開口。

  汪延眉心緊皺，有些粗糙的手掌將傅明嫻的小手包裹在其中，內心卻好像在這一瞬停止了呼吸，他也很想要等待傅明嫻的回答。

  “明嫻表妹。”門外突然響起了何九燁呼喚的聲音，打斷了傅明嫻要說的話。

  汪延目光一沉，看著闖入的何九燁，很明顯，他的心情不好。

  何九燁無視汪延的怒氣，上下的檢查著傅明嫻，“明嫻表妹，你沒事吧？”

  “可是把我給嚇死了，找了好久都沒有看到你，連鵲之也不見了。”

  “你……汪督主！”何九燁不由分說的擋在了傅明嫻的面前，這才看清楚了站在一旁的汪延，更是震驚的差點說不出話來。

  這是怎麽回事？！

  難不成引開他的是汪延？

  汪延和傅明嫻真的是認識的？

  來的時候，因為何家的生意需要汪延行方便，何九燁曾派人調查過汪延，汪延從后宮中的末等太監，一路成為權傾朝野的大宦臣，用的手段雷霆，處事乾淨利落，更不乏心狠殘暴。

  這樣危險的人，竟然和傅明嫻是認識的？

  何九燁隻覺得頭皮發麻。

  難不成太監都有些不同尋常的喜好不成？

  他的明嫻表妹是那樣的嬌嬌軟軟，可不能就讓汪延給糟蹋了啊！

  “汪督主，她是我表妹。”

  哪怕這生意做不成了，也不能讓傅明嫻就這麽受了汪延的欺負，何九燁完全的將傅明嫻護在自己的身後，脖子微揚的看著汪延。

  這一瞬間，何九燁的腦海中已經想了無數種可能。

  合作一定是不成的了……

  他是不是就要死在汪延的手中了……

  早知道出門就該帶著九衍一起來，兩人也好能和汪延拚一拚……

  這外面有多少隱藏著的西廠暗衛啊……

  他為什麽要逃跑，為什麽要想方設法的躲開老頭子派來保護著他的人……

  他一定要保護好傅明嫻，豁出去了……

  汪延是不是很能打？

  何九燁硬撐著頭皮的同汪延對視，他是何家年輕一代最出眾的人，無論是籌謀還是膽識，可是如今在擰眉目光深沉的汪延面前，總覺得欠了點火候。

  傅明嫻卻拉了拉箭弩拔張的何九燁，小聲說道，“方才，萬貴妃娘娘找我說了會兒話，三表哥，我的腿跪的有些發麻。”

  “汪……督主想問問我還好嗎？”

  “真的？”何九燁將信將疑。

  傅明嫻點點頭，“真的。”

  何九燁目光瞥著汪延一眼，汪延並未表態，何九燁總覺得有幾分怪異，但……台階汪延已經給了……三十六計先走為上。

  “明嫻表妹，我扶你……”何九燁作勢要將傅明湘抱在自己的懷中。“出門很久了，再不回去姑母是要擔心的。”

  看著傅明嫻可憐巴巴的樣子，何九燁有些愧疚，出門的時候他答應了何知秀會好好的照顧著傅明嫻的，不想，卻被萬貴妃給鑽了空子，竟然讓人給引開了。

  該死。

  不管是萬貴妃還是汪延，傅明嫻都該離得遠遠的才是，何九燁就這麽想著，一定要抓緊把傅明嫻和何知秀帶回江南。

  一是為了完成祖母的心願，而是也免得傅明嫻在應天之中會有什麽不測。

  在江南，山高皇帝遠，無論是汪延還是萬貴妃想要動手，都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還有生機……

  何九燁的手剛準備搭上傅明嫻，卻是被汪延給攔了下來。

  “汪督主，您這是什麽意思？”

  汪延沒回答何九燁，而是眉心微擰的看著傅明嫻，沉聲問道，“能自己走嗎？”

  傅明嫻眼中淚水憋了回去，看著汪延嚴肅的模樣眼底生出幾分笑意，“能。”

  “三表哥，現在已經好多了，我可以自己走了。”

  聞言，汪延臉上的怒氣減少了許多，手臂一帶，便將傅明嫻扶了起來，傅明嫻試探著的走了幾下，倒沒什麽大問題。

  何九燁張開的嘴又閉上，他是傅明嫻的表哥啊喂，怎麽被汪延防狼似的防著！

  這不對勁！

  汪延為什麽要防著他！

  “萬貴妃不會對你怎麽樣的。”汪延的聲音有些沙啞，“她只是看起來很凌厲而已，只是而已，她其實是個好人。”

  她原本是個好人的。

  和傅明嫻一樣的好人，外界傳聞所虛非真，若是對一個人的了解要靠別人的嘴，那便是大錯特錯了。

  “知道了。”傅明嫻點點頭，“多謝汪督主。”

  “那……便告辭了。”

  何九燁已經走在前面門口等候了，傅明嫻轉身回頭看了汪延一眼。

  外面的陽光明媚，和這陰暗的房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細碎的陽光透過窗外楊樹樹葉照在了傅明嫻身上，溫暖極了。

  傅明嫻深深的呼了口氣，看著黑暗中汪延，努力的笑了笑，便跟在了何九燁的身後，傅明嫻有些不好意思了。

  汪延喉結滾動，嗯了一聲，直到傅明嫻的身影消失在視線，才收回了眷戀的目光，唇角卻不自覺地揚起了笑意，站在原地許久才離開。

  “三表哥，鵲之呢？”傅明嫻突然想起來，之前萬貴妃派人來把她叫走的時候，把鵲之不知道帶去哪裡了。

  “不用擔心她，已經有人把她送回到家了。”何九燁抿唇。

  出了傅國公府的大門，總算是有驚無險。

  何九燁忍不住開口問道，“明嫻表妹，你給表哥說句實話，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傅明嫻含糊其辭，“之前曾在傅國公府見到。”

  何九燁卻不打算就這麽輕易的放過傅明嫻，“不對，看汪延的樣子不像是和你只有片面之緣？”

  “還有，萬貴妃為什麽要見你？”

  傅家桓的官位太低，他的女兒如何能引起盛寵的貴妃重視，還單獨撇開了所有人，在這裡見面。

  這事情太多的漏洞。

  而且汪延還牽扯其中，是不是傅明嫻有什麽事情是他們不知道的，看這樣子，恐怕連姑母也是不知情的。

  “我……”傅明嫻低頭，“我也沒想到貴妃娘娘會見我。”

  這是實話，萬貴妃來的突然，傅明嫻的確沒想到，而且還嚇了一跳。

  “貴妃娘娘同我說了一些奇怪的話，我不是太懂。”傅明嫻轉換話題問道，“不過三表哥你想來傅國公府是要做什麽？”

  “事情辦好了嗎？”

  人人的心中都有些不能說的秘密。

  何九燁的表情突然變得凝重起來，“明嫻表妹，你若是不想說，那三表哥也不逼問你了，不過……”

  何九燁頓了頓，“不過，三表哥可是要把話給你說在前頭的。”

  “汪延那種人，不是你能接觸的，你還是能避就壁，千萬不要和他搭上關系，知道了嗎？”

  何九燁的目光少有的嚴肅正經，周身的氣氛更是緊張的嚇人。

  “為什麽？”傅明嫻下意識的問了出口。

  “他的身份不簡單，西廠涉及的事情太多，而且……最重要的事情是，他是宦官權臣。”

  何九燁一字一句說的清楚，“若是牽扯太多，恐怕受傷害的只有你自己。”

  “況且，汪延曾有過對食。”

  汪延若是別的身份也就罷了，可是唯獨宦官權臣這一點，就足夠傅明嫻避嫌了，哪怕汪延各方面都很優秀，但是……他的小表妹總不能嫁給一個宦官啊！

  何九燁心中忍不住非議，傅明嫻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這個年紀要是愛錯了人可就毀了一輩子了。

  不行，堅決不行。

  何九燁有些苦大仇深，不得不承認，汪延真的好優秀啊，光是見面幾次都讓人所折服，何九燁向來心高氣傲，但對汪延卻是很服氣的，可是……

  天妒英才，好好的人怎麽就是個太監呢，還是個權勢滔天的太監。

  可惜了。

  宦官權臣，傅明嫻的心咯噔一聲，但只是片刻，傅明嫻的心中好像堅定了許多，“三表哥，汪延是個好人。”

  何九燁一副見了鬼的樣子的看著傅明嫻，“我還是，第一次聽人說，汪延是個好人。”

  這個人還是他的小表妹。

  傅明嫻笑了笑，不管汪延對別人如何，對她來說，是很好很好的人，“我懂了三表哥的意思了，咱們得快些回去，追上鵲之，不然母親那裡不好交代。”

  何九燁目光一直盯在傅明嫻身上，始終帶著探究，總覺得傅明嫻和汪延之間的關系很奇怪，汪延看著傅明嫻的眼神恨不得把他的小表妹給吃了！

  萬貴妃帶著傅明湘和傅明嬋已經坐上馬車準備好了，看著緩緩出現的汪延，萬貴妃沉著臉開口，只是示意馬車起程回宮。

  西廠的廠衛隨行保護，汪延也跟在一旁準備回皇宮複命，卻突然在胡同拐角看到了……霍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