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嫻站在靠近城門的茶樓二樓廂房窗口，低頭看著樓下街道上浩蕩行走的軍隊。

  嶺南出現流匪，沈瑜自請從軍，本是一身軍功加身，身世富貴的沈家三少爺，如今卻要只能從步兵小卒做起，薑素煙扶著已經哭泣不已的沈薑氏一步步的跟在後面，直到出了城門，沈瑜轉身向家人告別。

  沈瑜還是那樣乾淨簡單，即便是步兵小卒依舊笑的很溫暖，傅明嫻聽不清楚他說了什麽，但大抵能猜到，總是為別人著想的沈瑜還能說些什麽。

  傅明嫻低頭沉默了好一會兒，“鵲之，我們走吧。”

  人已經看到了，他們之間的情分也從今日徹底了斷，自此之後，她依舊是傅明嫻，而沈瑜，不再是她的未婚夫……

  傅明嫻回頭，卻詫異的發現鵲之並不在包廂之中。

  “鵲之……”傅明嫻有些驚慌，鵲之是不會一聲不吭就走遠的，除非是出了什麽要緊的事情，她方才低頭愣神在想事情的時候竟然沒有聽到聲響。

  難道之前這房間有人來過將鵲之帶走了。

  傅明嫻慌張的想去要找，卻是在推開門的那一刹那，生生退後了幾步。

  傅明嫻壓製著心中的震驚，不由得呢喃道，“趙……宛瑤……”

  傅明嫻臉色一僵。

  她那消失許久的四表姐，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趙宛瑤身著青色長裙，身體在石亨多年調養下要更加婀娜多姿，鬢上斜插著牡丹鳳凰發簪，熠熠生輝，容貌嬌豔卻帶著幾分清麗，讓人移不開眼睛。

  曾經的趙國公府，的確要屬趙宛瑤姿色最為出眾。

  當年趙宛瑤犯了錯，卻也是趙國公府的親生女兒，趙秦氏即便生氣，總也舍不得重罰。

  當時外祖母曾同她提過趙宛瑤的事情，趙宛瑤心性太高，又有些不擇手段，嫁入高門後宅很容易走上歧途，所以當時趙家才為趙宛瑤選了一門清貴的親事。

  保寧徐家雖然年輕一代沒有在朝中身居要職的子弟，但徐家乃是世代簪纓，先祖做過太子太保，徐家二少爺徐又良又性格淳樸，登上幾年登上幾年金榜題名也不無可能，同甘共苦的情分總要好過錦上添花。

  手心手背都是肉，趙秦氏是想要替趙宛瑤謀算一門好的親事的，徐又良的性格好，將來趙宛瑤和她生活在一起也能磨掉心中的銳氣和傲氣。

  可是……大婚當日，趙宛瑤竟然逃婚，將自己的婢女桃代李僵自己卻銷聲匿跡。

  趙秦氏私下派了不少人前去打探尋找趙宛瑤可惜都是不得而終，也是在那個時候，趙秦氏和二舅母反目，重病臥床，最後加上傅國公府的刺激，含恨而終。

  趙宛容和趙宛桔也都曾派人尋找……

  沒想到，她們遍尋無果多年的人，竟然會突兀的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趙宛瑤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眼中目光盡是打量著的掃向自己，臉上的表情分明寫著：來者不善。

  “原來你便是傅明嫻，長得還真是像啊！”趙宛瑤目光一閃而過的厭惡，“連名字都一模一樣，你說和究竟是緣還是孽？”

  當然是孽……

  “和我記憶中的一樣，還是……”趙宛瑤恨不得將傅明嫻生吞活剝，哪怕……

  只是長得像，她恨不得傅明嫻去死。

  “那麽令人討厭。”

  明明她才是姓趙，可是那老不死的心裡就只有傅明嫻這個外姓人，有何好處也都想著給傅明嫻。

  甚至連傅明嫻如此不要臉面的追求霍彥青，趙秦氏也只是長籲短歎，責備都不曾有過，還一直在背後幫忙想辦法，可是她呢……？

  她想要什麽趙秦氏不給，竟然連自己爭取都不行，最後逼得她嫁給石亨為妾室。

  仇恨是會麻痹人的雙眼的，在趙宛瑤的心中，就只剩下了恨。她一點也不想著當初趙秦氏的好處還有自己為何會流落至此下場。

  當初傅明嫻是想要嫁給霍彥青不錯，可是卻不是看中霍彥青的定遠侯府長子的身份，而是……傅明嫻真的很喜歡霍彥青。

  但趙宛瑤卻不一樣。

  西伯侯世子早就同老五趙宛桔情投意合，可趙宛瑤卻看中了西伯侯姬恆遠的身份想要從中橫插一腳。

  趙秦氏哪裡準許，攔了趙宛瑤的手段，自此趙宛瑤便將趙秦氏給記恨了去，覺得是趙秦氏破壞了她的好事。

  傅明嫻眉頭緊皺，收起臉上的詫異，強裝成鎮定不解的樣子看著趙宛瑤，“這位夫人是如何知曉小女的名字？”

  “貿然前來，是有何指教？恐怕小女的婢女失蹤不見，也是和夫人有著關系吧？”傅明嫻目光直視在趙宛瑤的鬢上，她梳的是……婦人髻。

  難怪會消失匿跡這麽多年了無蹤跡，原來是有人在背後幫她抹去痕跡，可是……趙宛瑤心性如此之高，什麽樣的人能讓她甘心委身。

  她被接去趙國公府養著的那會兒，府中姐妹起初對她還算客氣，可是日子久了便都有了微詞，到底不是一個姓氏，寄人籬下總是要看人臉色。

  趙宛瑤很知書達理也很會做事，在被孤立的趙國公府，傅明嫻能說得上話的除了趙宛容便只有她這個四表姐了。

  趙宛瑤說，既然喜歡，那就要主動去爭取。

  趙宛瑤說，宛容表姐身體不好，恐怕是不能嫁人的。

  趙宛瑤說……

  趙宛瑤很支持她喜歡霍彥青，傅明嫻當時很感動，她自幼沒了父母，身邊更沒有什麽朋友，趙秦氏疼愛她，但終究是長輩，她不可能事無巨細的都糾纏在外祖母的身邊，她也更不想讓那些本就對自己不滿的表姐妹更加厭惡了。

  所以，她把趙宛瑤當成自己的至交好友，心裡話也沒有防備的同她細說。

  以至於後來……她竟然算計趙宛容，倒不是想要推卸責任讓自己活得沒有愧疚，只是趙宛瑤的慫恿，的確佔了很大的程度。

  傅明嫻知道自己錯了錯事，想要借此收手，趙宛瑤不肯，兩人就此翻臉。

  人們常說熟悉的人反目才是最致命的傷害，因為對方……知道你全部的心思和秘密。

  愧疚是一個人最好的老師。

  傅明嫻因為對趙宛容愧疚，衝淡了許多對霍彥青的感情，也不再那麽盲目，她和趙宛瑤更是私下沒少過較量。

  傅明嫻不笨，趙宛瑤算計不成吃了虧，兩人的仇怨就此結下，她知道四表姐很恨她，可是……她現在已經不是當初的傅明嫻了。

  趙宛瑤沒道理會認識自己。

  “你倒是聰明，可比那人機靈多了。”趙宛瑤並未回答傅明嫻的問題，而是直接迎面走了進來，她倒有些反客為主的意思，“既然已經見面了，那便是緣分，咱們剛好這茶樓的甜點不錯，咱們先品嘗一番再說吧。”

  見傅明嫻站在原地不動，趙宛瑤紅唇微張繼續說道，“放心，你那這些好東西是不會少了你那婢女的，在其他房間，會有人也給她準備一份兒的！”

  “還不快過來坐著？”趙宛瑤似笑非笑的看著傅明嫻。

  傅明嫻目光一沉，果然，鵲之是被趙宛瑤給抓去了。

  包廂的門被打開，小二打扮的人立刻將糕點茶水送了上來，看著已經徑自找好位置的趙宛瑤，傅明嫻眉心微蹙的坐在她對面。

  “來嘗嘗。”趙宛瑤甚是熟絡的替著傅明嫻介紹到，“這道藕粉桂花可是應天中做的最好的。”

  傅明嫻不為所動，“夫人，不妨有話直說。”

  “若是沒有要緊的事情，還請您速速將小女的丫鬟放回，若是回去晚了，怕是家裡找不到人驚動衙門就不好了。”

  驚動衙門？

  趙宛瑤抿唇一笑，絲毫不在意，她今日能在這裡巧笑嫣然的坐著，自然是做了萬全的準備的。

  莫說驚動衙門，便是消息能不能出得了這座茶樓還是難事？畢竟她上面還有其他人在守著。

  從昨日接到傅明湘的書信的時候，趙宛瑤便是做了打算的，傅明湘果真歹毒，給了她的條件也極盡誘人。

  況且她本身對傅明嫻的厭惡，沒道理會拒絕。

  “沒話便不能坐在一起喝茶吃點心了不成？方才不是已經同你說了，你和我的一位故人長得很像。”趙宛瑤避重就輕。

  可傅明嫻卻不打算同她拖延時間，時間越久事情越棘手。

  “長得像，但畢竟不是，小女到底不是夫人的那位故人，也不熟悉夫人，實在是沒有喝茶閑話的閑情雅致，還請夫人放人！”

  “都說了不要急，看你這驚慌的樣子，我還能把你吃了不成？”趙宛瑤笑聲有些刺耳。

  趙宛瑤目光中閃現著戾氣，蔥白似兒的玉手輕輕拿起一塊糕點，想要送到傅明嫻的口中，“今日，你吃也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傅明嫻回頭瞥著身後的窗戶，“我與你素不相識，你為何要如此對待我？”

  趙宛瑤咬牙，“素不相識？”

  “也罷，這世間人害人還需要什麽借口嗎？”

  “你便是非要借口，那我就告訴你，隻憑你這張臉，就足夠讓我殺了你千百次！”趙宛瑤看著傅明嫻臉色蒼白的樣子，突然覺得很痛快，壓在她心底多年的仇恨也能稍稍減輕一些。

  “傅明嫻，若你識相那便自己吃了，否則我一聲令下讓外面的隨從小廝進來，怕是沒有這般耐心了！”

  趙宛瑤有備而來，而且還知曉傅明嫻的身份行蹤，怕是有人同她背後聯手想要對付自己。

  外面趙宛瑤的小廝看守，面前的這些糕點恐怕是“摻了”其他東西的，吃也是死，不吃也是死！

  傅明嫻心中一橫，已經是在片刻做了決定，一邊說話分散趙宛瑤的注意，一邊身體不動聲色的朝著窗戶靠近。

  外面雖然沈瑜還未走遠，可他已經從軍正準備出發，此時生變怕是要受到牽連，但沈家的人她卻是可以求救的，再近一些便是城門守衛。

  從二樓窗戶向下望去，一樓還有隔扇，不會死，最多腿腳會受傷，她小時候很調皮，經常在樹上爬上爬下，二樓閣樓卻是要比趙國公府的棗樹高不了多少。

  只是不曉得趙宛瑤是何身份，會不會連城門守衛都不敢對她動手，還有鵲之……

  “既然橫豎都要死，那夫人可否讓明嫻死的明白一些，這糕點中有什麽特殊材料。”傅明嫻挑眉看著趙宛瑤。

  趙宛瑤驀地笑了，“總算你懂事，這糕點裡面摻著的可是寶貝兒，你服下之後，便能享受其中的快樂……”

  趙宛瑤想了想，“剛好，你那沒能結成親的前未婚夫就要離開了，你也能稍稍慰藉。”

  傅明嫻心中咯噔一聲，竟然是催情之物。

  好狠。

  不愧為趙宛瑤。

  傅明嫻面色並無太大的變化，相反嘴角反而揚起一抹淡然的笑意，緩緩從趙宛瑤手中接過，仔細端詳著那些糕點。

  “這茶樓的糕點的確精致，不失為招牌，果然……”

  “越美的東西越致命，就好像夫人笑的時候。”傅明嫻目光盯在趙宛瑤的身上。

  “是誰給夫人透露的明嫻消息？”傅明嫻繼續誘導。

  趙宛瑤見傅明嫻已經認命的接過糕點，外面又有自己的人看守，心中已經放松戒備不少。

  “要怪，就怪你這張臉，誰叫你如此像一個人，很不巧，那個人不該活著。”

  傅明嫻眸光暗了幾分，趙宛瑤這話的意思……

  是傅國公府。

  傅國公府有人要自己的清白和性命。

  傅明珊恐怕已經被傅明喬牽製住，不會有時間對自己動手，至於傅明嬋和傅明青……她們更沒有這個本事。

  二房傅明歡和三房傅明茹，她們沒有直接的利益。

  那就是……

  聽說最近傅明湘身懷有孕，特意被皇上恩準回鄉探親守孝，是她……

  傅明嫻將糕點緊緊握在手中，“原來是……湘嬪娘娘。”

  趙宛瑤臉上一閃而過的詫異，“連這都能猜到，我突然明白，為何湘嬪要除了你了！”

  “因為，太過聰明的人總是不該長命！”

  傅明嫻突然笑了，手中糕點距離自己的唇邊位置越來越近，卻在觸碰到的那一瞬間驟然停止。

  傅明嫻笑著看著趙宛瑤那詫異的眼神，直接將捏成碎末的糕點扔到了趙宛瑤的面前。

  “你讓不讓我活，是你們的心胸和算計，能不能長命，卻是我的本事！”傅明嫻轉身朝著窗戶縱身一躍。

  “啊……”趙宛瑤不慎被糕點迷住了眼睛，失聲尖叫，“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