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是好人……”何知秀張開口,到嘴邊安慰的話卻又咽了回去,慌忙跟在何知秀身後的傅明元也愣在原地。
傅老夫人竟然……去世了。
他對傅國公府沒有什麽好印象,唯獨這位素未謀面的老夫人還算是比較尊敬,畢竟她兒子想要利用傅明嫻,她卻難得的替傅明嫻謀劃著想。
看阿衡的樣子怕是也對老夫人的感情不一般,晨起出門的時候還是高高興興的,暮時回來……好好的人便不在世上了。
連旁觀者也不禁動容。
傅明嫻抬頭,目光愣愣的看著何知秀,好一會兒才眼中含著淚花的喊道,“母親……”
何知秀的聲音格外溫柔,似乎將傅明嫻的魂兒給拉了回來,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重新流了下來。
真的是解脫了嗎?
就好像她一般,從哪個聲名狼藉的傅明嫻成為了現在父母疼愛,兄長呵護的阿衡?傅周氏會在另一個不知名的地方活得很好。
可是傅明嫻還是覺得很難過。
小時候,她還不懂什麽叫做生死。
父親傳回為國捐軀的消息時,她還抱著趙瑾秀朝著要爹爹起來陪她玩,直到趙瑾秀隨後殉情在父親棺柩旁,鮮血流了滿地,傅周氏將壽衣穿在她身上的那一瞬間,傅明嫻才嗷嚎大哭起來,那時候……她才知道,死了,便是永遠都不會見到了。
“什麽也別說了,母親都知道,母親都知道的……”何知秀鼻子微酸,雙手不停的拍打在傅明嫻的肩膀上,試圖來安慰身體顫抖的傅明嫻。
“阿衡,你今日奔波的一天也有些累了,叫你哥哥背著你回去睡一會兒吧,睡醒了起來就好了……”
傅明嫻哭的有些累了,窩在何知秀的懷中。
傅明元輕手輕腳的接過傅明嫻,小心翼翼的將她放在床上,又替她抹掉了眼角的殘淚,蓋上被角……
……
傅明嫻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她想要去傅周氏的葬禮上去看看卻被何知秀攔下。
“阿衡,母親知道你難過,老夫人帶你不薄,但你的身份特殊,又有些不適,便是去了也無濟於事。”何知秀無聲的歎息,“老夫人生前替你謀劃了親事,就是希望你能遠離那是非之地的。”
“你若是真的難過,那便好好的。”
說是遠親,但卻是八竿子打不著關系的遠親,又是那樣高的門第,便是傅家桓前去都有些抵觸,何況還未出閣的傅明嫻。
傅明嫻不忍心看著何知秀擔憂,隻好商量,傅周氏出殯下葬的時候遠遠的望著她一眼。
“只能遠遠的望著。”何知秀同她再三確定,心中卻是有些疑惑的,自打明嫻和沈瑜的親事定下來後,沈瑜隔三差五便會送來些小玩意討傅明嫻的歡心,可是這次……出了這麽大的事情。
沈瑜卻沒有半分消息?
兩天的日子是在煎熬中度過的,傅明嫻悄悄將一身孝衣穿在了外衣裡層,便在鵲之的陪同下匆忙的向著傅國公府走去。
看著來往的賓客,同親眼見到她自己的葬禮不同。
無論多難過,傅明嫻只能放在心裡。
因為,人前,她們沒有半分的關系,她甚至連替傅周氏上柱香的資格都沒有,只能跟在人群的身後,遠遠的望著傅周氏的棺柩。
袖中雙手的指甲嵌入掌心,傅明嫻眼眶微紅,她自小就沒有父母的寵愛,所以將親情看的格外的重要。
若傅周氏不理會她也就罷了,可是……人生最難過的是,得而複失……
可是,如今,她連光明正大替傅周氏守孝的資格都沒有……
汪延的腳步有些急促,眉心間帶著幾分風塵仆仆,他私下去了嶺南,等著他接到消息趕回的時候,已經是三日後。
傅周氏正要出殯的日子。
他也算的上是傅國公府的女婿,怎麽也該在場的。
遠遠的在人群中,汪延好像一眼就看到了傅明嫻,她的眼眶微紅,臉色慘白,顯然是哭過的,她的身體是那樣瘦小,讓人忍不住升起保護的欲望。
傅明嫻深深的吸了口氣,緩緩抬頭,目光不舍的透過人群望著靈堂停放傅周氏棺柩,難過而又執著。
汪延的劍眉擰作一團,目光幽幽的望在傅明嫻的身上,心也陡然在這一瞬間漏了一拍,看著傅明嫻那哀傷的目光。
汪延抿唇,低垂的目光中又沉了幾分,這道眼神,好像……當初阿嫻出殯,他也曾見到過。
那日,並非是他的錯覺!
汪延神色複雜的穿過人群緩緩向著傅明嫻走來。
傅明嫻並沒有注意到。
汪延拋開身旁前來悼唁的賓客,一步步的朝著隔街對面的傅明嫻靠近,臉上表情深邃複雜,看不出喜怒。
“督……督主。”李生順著汪延眼神所注意的方向望去,發現了傅明嫻的時候著實被嚇了一跳,更是慌忙上前猶豫,“督主……”
汪延停下,皺眉等待著李生的下句話,“說。”
李生有些掙扎和糾結,最後更有一番壯志凌然的樣子,“督主……那傅姑娘已經……已經定親了,對方……對方是沈少爺。”
對於傅明嫻的容貌,哪怕連他跟在汪延的身邊那麽久,依然會震驚。
他竟不知世上會有這般相像之人。
可是,幾次見面,汪延並未對那傅明嫻有何異常,甚至半點兒吩咐也沒有,李生心裡清楚汪延對過世夫人的感情,又覺得依督主這般聰慧的人如何會看不清楚心意,督主不曾開口提過,那便是反沒有錯把誰當做替身的意思,既然如此,他若是再多說,會不會是給督主平添煩擾?
正是他猶豫的這會兒耽擱了,沒想到,傅明嫻突然傳出定親的消息,旁人也就罷了,對方,竟然是沈家少爺沈瑜。
李生突然有些後悔了,哪怕汪延怪罪他也該告知汪延的,看著督主此時的反應,若是當真不在乎,又怎麽會心生怒氣。
可是這傅小姐……更是對自家督主躲避如同豺狼一般,竟然動作這麽迅速的就同人定親了,真是叫人無話可說。
汪延的目光中帶著冷意,臉色也陰沉的厲害。
定親了?
很好。
從在傅國公府的初次見面到今日,傅明嫻的確很好的用行動來證明,她是真的不想嫁給自己,真的想逃得遠遠的,並且,很有本事的在傅二爺的壓迫下,還能給自己找到門不錯的親事。
沈瑜……
看來清涼寺中,汪延見到傅明嫻並非是偶然,他們是在那個時候見面的,她寧願嫁給一個剛見面的人,也不願意……
“督主……都是奴才的不是,請督主怪罪。”李生慌忙跪在汪延的面前。
汪延唇角浮起一絲冷笑,“她既然想躲,如何又能怪的了你。”
傅明嫻從來都不懦弱,娶了她放在督主府上的那幾年,傅明嫻看似什麽都不管不顧,卻依舊有著自己的堅持,當時他娶的她的確用了手段,以至於……
究竟是抵觸傅國公府的利用,還是抵觸他?
轉瞬間,已經和傅明嫻離得不是太遠,傅明嫻有些心不在焉,並沒有注意的一點點靠近的汪延。
汪延倏地放慢了腳步,繞在了傅明嫻的身後,語氣似無意般的提起,“阿嫻,若是想便進去看看吧,她到底是你的祖母。”
傅明嫻正是難過的時候,神情淡然的搖搖頭,下意識的說道,“不必了,祖母知道我的心意的,我若是再回去,怕是要多生事端的。”
鵲之卻已經被嚇得渾身發抖,聲音中帶著哭意,“小……小姐。”
西廠督主的盛名在外,鵲之還是很相信傳言中他的手段的,此時此刻他的眼神好像要將傅明嫻給吃了一樣。
傅明嫻飄散的目光陡然回神,心中砰砰跳個不停,這聲音……是汪延。
他叫自己阿嫻,卻並非是阿衡。
那是對前世自己的稱呼,而她不但回答了,還回答的那麽順口。
傅明嫻隻覺得頭皮發麻,甚至不敢回頭看著汪延的臉色,她竟然……剛才怎麽會說出這樣失了分寸的話。
傅明嫻神色匆匆想要拉著鵲之離開。
“傅明嫻,你還要躲我到什麽時候?”
汪延冷的發寒,傅明嫻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腳步卻是不敢停留,“你再敢走一下試試?”
鵲之擋在傅明嫻的身前,“我們小姐已經定親了,她是不會嫁給你,你不能動我們小姐!”
汪延眸光微眯,目光中透露著危險,“李生。”
李生忍著心中驚呼的將鵲之給強行拉開,再吵下去,若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恐怕鵲之的小命都得交代在這裡。
傅明嫻不敢去汪延的眼睛,“我……我還有事。”
汪延既然會這般問她一定是發現了什麽端倪,可是她究竟是在什麽地方出了錯?她想不出來,但是這個時候無論是如何解釋,怕也都成了多余,還是快些回去才好。
傅明嫻想走,汪延又豈會讓她那麽如願,昔日看著傅明嫻的身體在自己的懷中一點點失去溫度就已經夠痛苦的了,他又如何會放手。
“抬頭,看著本座。”汪延頗有些咬牙切齒,“傅明嫻,你長本事了。”
汪延上前,眉心擰做一團,有些咬牙切齒的說道,“當初本座便已經同你說過欺騙本座的下場,你還敢明知故犯!”
“你是在挑戰本座的底線究竟有多深?”
傅明嫻心中咯噔一聲,慌亂的抬起頭,硬著頭皮說道,“傅明嫻早就已經死了,我和你沒有任何關系,汪督主,你……。”
“只是和我沒有任何關系?”
汪延驀地伸手扯開傅明嫻身前的衣襟,裡面孝衣赫然入目,“裡面躺著的是傅國公府的老夫人,和你又有什麽關系?”
“值得你為她披麻戴孝,想哭卻要竭力忍著?”汪延咬牙,“你別告訴我,只是數次見面的情誼,就值得你如此做?”
“我……”傅明嫻啞然。
“和我沒有關系,和沈瑜就有關系了?”汪延驟然冷笑,他真的是被氣急了,覺得在深宮十幾年磨練的心情在傅明嫻的面前都蕩然無存,“你以為,你定了親我便不能動你?”
傅明嫻如遭雷擊渾身僵硬在原地。
汪延竟然也知道。
她為何有種犯了錯誤,被父母當場抓獲的樣子,為何沒見到汪延之前,她是已經下定好了決心要和沈瑜好好生活,在見到汪延之後,平靜的心卻全被攪亂了。
沈瑜,沈瑜,她是想好好生活的,卻不想無形之後有著連累沈瑜的可能。
他不是汪延的對手,沈家更不能和汪延的實力相抗衡。
不等傅明嫻回答,汪延再度抬腿,和她的距離越來越近,連呼吸都能感受得到,“傅明嫻,你是不是很怕我?”
傅明嫻慌亂的抬起頭,臉上的表情一絲不漏的被汪延瞧了去。
她是真的很怕汪延……哪怕汪延並不曾苛責她,可是她見到汪延的時候還會不自覺的心虛,她不知道究竟該如何和汪延相處。
她更覺得汪延的眼神太過犀利,總是能一眼便看出來別人的心中所想。
“看來你真的很怕我。”汪延笑容有些諷刺,“你覺得我不擇手段,奸佞殘暴,殺人嗜血?”
汪延強大的氣場下,更覺得心口有些疼痛,旁人如何看待如何評價他他從來都不在乎,可是現在,卻被傅明嫻的反應深深的刺痛。
誰都可以害怕他。
唯獨她不行。
“那我若是不做的卑鄙一點,豈不是對不起你對我的期望!”汪延俯身在傅明嫻的面前,“我若不許,又有誰敢娶你?”
“是你自己選擇退婚,還是要我出手。”汪延眸子中充斥著紅血絲,雙手更是牽製上了傅明嫻的兩臂肩膀,這並不是他的氣話,而是汪延心中所想。
一想到他竟然數次接觸都沒有發現出來眼前的人真實的身份,甚至還因為對心中對著傅明嫻的感情而可以疏遠阿衡,他便覺得很後悔。
若是再看著她嫁給旁人,那他便更加做不到。
汪延壓抑的實在太久了,從前他克制著自己的感情,從不敢想喜怒表現在人前,步步算計步步為營,只為了等待一朝家仇得報,事事穩妥的那一刻再向傅明嫻吐漏心聲。
可是,傅明嫻沒給他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