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日出》這出話劇,洪慎抱有極大的期望,他把《日出》看作是話劇革新的開端。
在郵輪上的時候,他就做了大量的案頭工作,還進行了排演,可謂是準備充足。
回到上海,在林子軒的介紹下,他見到了歐陽予仟,這可是話劇界的大前輩。
兩人聊的很投機,一起投入到《日出》的排演之中。
好的開端是成功的一半,曙光就在眼前。
按理說,若是一切順利,《日出》早就該登上舞台公演了,然而,直到兩個多月後才有消息傳來,實在讓林子軒費解。
《日出》的排演並不困難,洪慎又準備充分,問題出在哪兒?
這主要是因為洪慎對國內劇團的不習慣,按照他的話來說,太不專業了。
首先,就是職務混亂,不能各司其職。
有時候,導演還要乾著道具的活,劇團裡各種扯皮和推諉,沒有規章制度,懲罰不分明,完全還是原來戲班的那一套。
在美國,劇團實行的是導演中心製,導演是一出話劇的核心,劇務和演員都要聽導演指揮,而不是反過來。
其次,演員的不專業,無法進行嚴格的排練。
在排練之前,要舉行幾次劇本朗誦會,所有演員在一起按照各自的台詞,用適當的語調朗誦,這是為了讓演員熟悉台詞和角色。
在排練過程中,不能不當回事,無精打采,要始終情緒飽滿,保持好精神狀態。
說實話,民國時期的話劇團,就沒有多少專業的,即便是歐陽予仟,也沒學過正規的話劇,都是在實踐中慢慢摸索出來的。
還有布景的問題,國內的舞台布景太過單一和平面,沒有立體感。
燈光和舞美,服裝和道具……
這些東西沒有一樣讓洪慎滿意的,他覺得在這種情況下根本無法把《日出》以最完美的狀態呈現出來。
就連在上海演出火爆的《雷雨》也被他批判了一番,不是說劇本的問題,而是不夠專業。
劇團裡的那些演員和劇務剛開始對這位曾在美國百老匯演出過的專業導演很是欽佩,那可是美國的舞台啊,他們恐怕一輩子都沒有機會到美國演出。
但隨著洪慎對他們的要求越來越嚴格,他們開始不滿,甚至是反彈。
我們一直這麽演出,觀眾還是愛看,有什麽問題麽?
你也太霸道了吧,我就是排練的時候走神了而已。
我們是演員,不是機器,這裡是上海,不是紐約。
類似的聲音反映到了新舞台的老板那裡,也反映到了歐陽予仟那裡,甚至有的人直接和洪慎頂撞,大不了不幹了,誰怕誰啊!
於是,《日出》的排練陷入了僵局。
歐陽予仟知道洪慎改革話劇的決心,他也支持洪慎,否則話劇就沒有出路了,不過他同樣覺得洪慎有些過了。
這裡是國內,不是美國,國內話劇界的現狀決定了改革必然會遇到阻力。
他勸說洪慎要循序漸進,不要急於求成,先從理論入手,讓國內的話劇界了解外國劇團的經營模式和演出方式,然後再進行推廣。
這可能需要幾年的時間才能有所收效。
洪慎進行了反思,覺得自己操之過急了,國內話劇界的頑疾不是一時半會可以根除的。
他準備創辦一本戲劇雜志,介紹自己在國外學到的知識,還要辦一個表演班,教授演員話劇的表演藝術,他還加入了戲劇協社。
戲劇協社成立於1921年,是一個業余的戲劇團體,提倡現實主義的現代話劇。
理清了思路,洪慎在排練的時候不再苛求,而是耐心的輔導,把自己的觀念潛移默化的傳遞給劇團的成員。
如此一來,《日出》排練的進度增快不少,在六月五號終於要公演了。
在這個時期,洪慎幾乎是以一己之力把中國話劇從文明戲轉變到現代話劇,也就是話劇的專業化。
他見到林子軒的時候,向林子軒道歉,因為這次演出的《日出》不是完美的。
至少在他專業的眼光看來,並不完美。
林子軒了解到前因後果,不由得在心裡發笑,在你專業的眼光看不完美,那在我後世的眼光看豈不是一塌糊塗。
這個洪慎有完美主義傾向,估計是處女座的。
他和洪慎在郵輪上雖然有點意氣之爭,但他知道這是一個認真做事情的人,值得結交。
既然洪慎認為這一版的《日出》不完美,林子軒就趁機邀請洪慎到明星電影公司拍攝電影版的《日出》。
拍電影可供發揮的空間更大,而洪慎又有才華。
但杜予的《海誓》拍攝接近尾聲,《日出》的劇本已經送到了殷明竹手裡,她也答應了下來,眼下就缺少一位導演了。
洪慎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
他和林子軒有點不打不相識的意思,兩人都欣賞對方的才華,他也想看看把《日出》拍成電影是什麽樣子的。
上海新舞台這次又是爆滿,很多觀眾都是衝著曹愚先生的新劇來的。
新舞台在《申報》上刊登了廣告:《雷雨》過後,《日出》來臨,曹愚先生最新劇作,上海新舞台首演,敬請光臨。
林子軒不介意他們這麽打廣告,搞宣傳,只是他不會承認自己是作者。
時間到了,觀眾入席,大幕拉開。
開始是旅館裡的一個房間。
房間裡橫地豎地擺著方的、圓的、立體的、圓錐形的個凳和沙發,上面凌亂地放些顏色雜亂的座墊。
沿著那不見棱角的窗戶是一條水浪紋的沙發。
在左邊是育立櫃,食物櫃和一張小幾,上面放著些女人用的化妝品,房間裡牆上掛著幾張很荒唐的人體畫片、月份牌和旅館章程。
地下零零散散的是報紙、畫報、酒瓶和煙蒂頭。
在沙發上,立櫃上擱著許多女人的衣帽、圍巾、手套等物,間或有一兩件男人的衣服在裡面,食櫃上雜亂地陳列著許多酒瓶、玻璃杯、暖壺和茶碗。
正中懸著一架銀熠熠的鍾,指著五點半,是夜色將盡的時候。
這時,正中的門呀的開了一半,一隻秀美的手伸進來擰開中間的燈,室內豁然明亮。
一個美貌的女子走了進來。
她穿著極薄的晚禮服,顏色鮮豔刺激,她的眼明媚動人,舉動機警,一種嘲諷的笑總掛在嘴角,神色不時地露出倦怠和厭惡。
交際花陳白露就這樣漫不經心的走到了觀眾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