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論戰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從後世的角度看,這不僅僅是一場學術上的爭論,而是牽扯到在那個時代應該建立什麽樣的意識形態或者信仰。
也可以說是應該選擇哪一條道路來改造社會。
這一論戰吸引了大部分的學者參與其中,各種理論層出不窮。
既有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理論根基,又有來自西方的科學觀念,形成了一種思想風潮。
科學派認為在極度缺乏近代科學理性的中國,弘揚科學理性精神,並在這種基礎上確立一種新時代的價值觀和人生觀,是絕對必要的。
玄學派在中國必須改造、必須進步、需要近代科技、需要富國強兵等認識方面並沒有提出異議。
他們傾向於在這之前更需要一種合乎中國國情的價值觀的確立,以指導和規范這種近代化的社會轉型。
陳獨繡則用唯物主義的觀點批判科學派和玄學派都是唯心主義。
各方幾乎無法溝通,論戰變成了混戰。
有意思的是,在不久之後,上海亞東圖書館編輯出版了《科學與人生觀》一書,收入二十九篇論戰文章,分別請陳獨繡和胡拾作序。
陳獨繡的序言把論戰中各家的觀點逐一點評批駁。
胡拾看罷,也寫了序言,開始批駁陳獨繡的論點,陳獨繡不滿意,又開始批評胡拾。
由此可見,當時論戰的激烈程度。
當初,陳獨繡、胡拾和魯訊編輯《新青年》,開啟了新文化的浪潮,如今,他們在各自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在這個風起雲湧的大時代,很多人從親密的戰友變得形同陌路。
這便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亦各從其志也。
這個問題在上海的林子軒也沒能躲得過去,在上海大學上課的時候被學生問了出來。
說實話,他對這種爭論沒什麽興趣,便直接告訴學生,這個問題我還沒有想明白,等哪一天想明白了再告訴你們。
這倒不是逃避,而是實話,科學和玄學的爭論在後世都沒有結束。
在三月份,他陪著馮程程參加了一次慈善活動,是由上海兒童勞工委員會發起的,活動的重點是工廠中的童工問題。
宋家三小姐就在這個部門工作。
上海的工廠中使用童工是較為普遍的現象,初步統計應該有超過2萬名童工。
1919年,國際勞動會議規定未滿十四歲者為童工。
1923年,北洋政府頒布的《農商部暫行工廠規則》規定:男子未滿十歲,女子未滿十二歲,工廠不得雇傭。
但實際情況是一些只有七八歲的孩子照樣在工廠工作,而且勞動強度大,報酬極低,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只有兩角錢的薪酬。
童工分布在各個行業,以紡織行業的童工最為嚴重,有一半以上的童工在紗廠工作。
其次是印刷廠和火柴廠,機械和食品行業也有童工。
林子軒對這種情況有所了解,林家的紗廠裡就有童工。
這是整個社會造成的,不是一兩個人能夠改變的,你不使用童工,這些童工也要想辦法生存下去,只是換一家工廠而已。
在中國人的工廠還好一些,至少都是中國人,不會過分的壓榨。
在日本人的紗廠裡就要嚴酷很多。
此時,日本國內產能過剩,朝中國大量的傾銷各類商品,以紡織品為主。
他們在中國各地建立紗廠,用先進的機器和技術衝擊中國的紡織行業。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時候,外國列強顧不上在中國的發展,讓中國的民族工商業獲得了發展的良機。
如今,戰爭結束了,中國的民族工商業將面臨巨大的挑戰。
這次慈善活動主要是為童工們捐款,改善童工們的生活條件,呼籲社會各界重視兒童的福利問題,就算是政府也沒辦法完全杜絕童工。
活動結束,回到家裡,林子軒想了想,和林伯清商量一番。
幾日後,林家下面的紗廠宣布自4月1日起不得雇傭12歲以下的男女幼工,並在上海紡織行業內部推行這項規定。
林家是上海紡織行業的龍頭企業,具有一定的影響力和表率作用,不少企業紛紛響應。
然而,日本的紗廠卻反對這一規定,依舊我行我素。
林子軒發動輿論攻勢,在報紙上發表文章抨擊日本紗廠是血汗工廠,並披露了日本紗廠內部對中國工人殘酷的壓榨和剝削。
這個時代沒有針孔攝像機,否則他會派人潛入紗廠進行偷拍。
他有這個打算,但無法實現,因為日本紗廠管理嚴格,工人出入都會進行搜身,防止工人偷盜紗廠的財物。
不過,林子軒懂得吸引讀者的眼球,新聞不誇張,那還叫做新聞麽?
只要把日本紗廠的工人工作環境說的淒慘一點,過著牛馬不如的生活,不僅累死累活的乾活,還要忍受侮辱和鞭打,簡直是人間地獄。
其實,這也是有事實依據的,根據紗廠工人的口述進行稍許的藝術加工。
果然,這件事引起了社會的廣泛關注,要求日本紗廠停止使用童工,改善工人的工作環境,禁止辱罵和毆打中國工人。
中國的紡織企業也站出來聲討日本紗廠,並全體通過了禁止雇傭十二歲以下童工的聲明。
日本人在這個問題上態度非常強硬。
他們以日本工廠要按照日本的管理方式進行管理為由,拒絕外來干涉。
林子軒則提出了“抵製日貨,救援華工”的口號,得到了社會上的響應。
這是他和日本人的第二次交鋒了。
這件事的起因或許是因為童工,實際上是中國紡織行業和日本紡織業的一場較量。
通過這一次的曝光,上海紡織行業內部的問題也顯露出來。
主要是工作時間長,勞動強度大,工資低廉。
比如,上海的絲蠶女工就發出呼籲,上海市的絲業女工每天工作14個小時,工資是4角,還要被扣除2角,僅僅夠吃飯罷了。
這些問題讓那些整日空談社會改造的學者們震驚不已。
相比較而言,在北平的那場科學和玄學的爭論只是學者們的遊戲,而不能真切的改變目前社會的現狀。
林子軒也沒有辦法立刻改變這種現狀,他不是上帝,只能借助於政府和民間的救助機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