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涼,遠處重樓玉宇,近處花枝拂亂,盈了一地白月光。
景靖看著沈飛清,似想透過她的面色看近她的心裡,然而看不透,隻如穹天間傲立的松伯,不為任何人折腰,更不為任何人喝彩。
“清清兒,你是不是從來不信我是真心護你。”
“護我。”沈飛清神色冷漠,“所以當日在禦書房你和皇上合作演戲,試探,賜婚,若是我當真抵死不從,喝下有春情蠱的茶水,又會如何?”沈飛清目光奪奪,“這就景小王爺所說的護我。”
“原來你知道。”
“我並不傻,如果當時沒想通,後來,經過這般多,也該想通了。”
“清清兒……”
“飛清自問無德無能,也受不了景小王爺如此相看。”沈飛清打斷景靖開口欲說的話。
“你就當真篤定我會按照你說的做,不過一個區區蕭玉兒,明華郡我根本不看在眼裡,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事,你就當真認為我景靖做不出?”
夜風中,景靖的聲音異常的冷更甚是壓抑著什麽,眸底光束滌蕩流動無窮無盡。
沈飛清偏開了頭,目光看向遠處,幽遠而深邃,“景靖,你做不出,因為你是景靖,自小耳提面命都是為景氏江山效忠,你瀟灑,為景氏,你縱恣,為景氏,你是未來的國君輔力,太子需要你,皇室需要你,你父親景王爺也需要你,皇室貴胄的身份早就注定你我敵對的結局。”
“可確實因為我,你才在丞相府活到至今。”
“捫心自問,當年,若不是寧明熙玩笑般的說起我,你會在意到丞府府一個小小的我,一切,不過都是因為皇上忌憚寧王府,忌憚到寧王府所關心的,在意的,提及的都成了你的在意,你的關心。”
景靖面上突然淌過冷笑,“所以,我還當真從沒想過懷疑過你的真實身份,更沒想過他會做這般大的賭注,將這樣的你放在我眼皮子底下。”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而已。”
“你為何就這般相信他,如果他當真這般簡單,寧王府會在皇室的暗壓下,如今還安然完好,又如何能算計到我,算計到我從最開始你的怯弱到不簡單而靠近,算計到我的心裡因為不舍,所以……”
“景靖。”沈飛清突然出聲打斷景靖,“多說無益,現在,是你做決定的時候。”
“那你告訴我,他當真好?”景靖聲音加大,含著壓抑的怒,更含著沉抑的痛。
沈飛清沉默。
而一旁從頭到尾看著沈飛清和景靖不敢插話的錦綢的心不知為何,也在這一瞬間捏緊,她承認,景小王爺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物,應該是女子心心相趨的對象,她也是一名女子,也對一人用了情,所以知情為何物,景小王爺不管其目的,其對飛清小姐當真是……
若不是因著此,世子也不會這般快暴露,這般快去接近飛清小姐。
相較於錦綢的緊張,劍肅面色卻冷得如寒冬臘雪,沉毅而寡淡的看著沈飛清。
景靖見沈飛清沉默,唇瓣浮起冷意,“是不是說不出,既然如此你……”
“不是說不出,我是在想,一個一二再再二三為你受傷,為你犧牲的人,如果這都不算好,什麽,才叫做好。”沈飛清突然淡淡開口,聲音輕柔玉潤。
景靖驟然沉默。
“一個與你生息相關,卻為了你的安好,想近不能近,想退又退不得,還在你面前表現得雲淡無清,隻望你過得比他好,這不叫好,什麽,才叫做好。”
景靖徹底沉默下來。
突然這一刻,他知道,這一局,他輸了。
空氣中陣陣花香吹不散心底的陰霾,遠處風聲蕭蕭拂不去滿身塵埃。
“他當真病得很重。”許久,景靖問。
沈飛清點頭,她沒有說謊。
“好。”景靖看著沈飛清,一字落,四周靜。
“交人。”沈飛清點頭,當真沒有給景靖別的選擇。
而隨著景靖話落,周圍那些黑洞洞的箭矢與殺氣,也在傾刻間退離。
“沈飛清,記住,只是因為你。”景靖扶著蕭玉兒,看著沈飛清語聲決絕。
“那我要說謝謝。”沈飛清的聲音依然無波無瀾。
景靖沒有回頭。
春寒料峭,月光隱透。
景靖剛出寧王府,空氣中便落下一人,黑衣束裝,顯然正是方才秘衛裡面之人。
“小王爺,就算寧王府有死衛,可是也只有五十人,我們的勝算極大,為何?”
景靖停下腳步,看著來人,又看向一旁站著的研磨,研磨沒有說話,方才那種情形,他隱在暗處,卻也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是啊,不過區區五十人,可是在沈飛清的眼裡就像是上百人,上千人,如果當真區區五十人,當真沒有勝算,你覺得她會如此篤定,更何況……”景靖突然冷笑起來,“難道你就沒發現,沈飛清從出現到我們離開,氣息淡至於無?”她的武功應該在他之上吧。
秘衛垂頭。
“所以,你們認為,若是硬拚,勝算還在。”話聲落,景靖將蕭玉兒交給研磨,自己則頭也不會的大步離開。
景靖並不是真的很想答應這樣的交易。
皇上忌諱寧王府的死衛,他卻不怕,在那麽一刻,在清楚知道寧明熙當真病重,如果不是病重,絕不會讓沈飛清出現在他面前時,他已經做好了毀去寧王府的準備,可是沈飛清出來了,面色平淡無波,氣息輕如無物,更甚是沒有,而且面對他的秘衛,竟然沒有絲毫異樣還瞬間分清形勢處變不驚的和他談條件,這個女子,這個他當真在一點一點動心的女子,曾經被他看作隨時可拋去的棋子的女子,有一日反抗起來,沉靜,睿智,恬淡,明妍,當真讓他心驚又忌憚。
以至於到得最後一刻,他都不知道是為她而答應,還是為她而答應。
但是所幸,帶回蕭玉兒,他沒有任何失去,沒有。
風聲呼呼中,景靖的眉目又複往日輕恣張揚,風骨昭昭。
而寧王府,眼看著景靖離去,森嚴肅殺之氣淡去,飄遠,沈飛情方才還紅潤潤的面色驟然一白,渾身似力盡,身子一歪便向錦綢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