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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錄:女宦官的宮闈秘事》51.第51章 天光雲影(1)
  鄂王李潤依舊在那個布置精致得有些刻意的茶室與他們見面,聽李舒白提起要見陳念娘時,一臉詫異,問:“四哥怎麽今日會問起她的事情?”

  “有些許小事要詢問她。”

  李潤無奈道:“真是不巧,陳念娘已經走了。”

  “什麽?陳念娘走了?”黃梓瑕頓時愕然,李舒白回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問李潤:“什麽時候走的?”

  “昨日。她收拾東西離開了鄂王府,是不告而別的,隻留下了一封信,我叫人拿來給你們看看。”

  陳念娘的信立即便送來了,說是信,其實只是一張素箋,上面寫著寥寥幾行字——

  鄂王殿下賜鑒:

  自蒙王爺收留,常思大恩大德永世難忘。唯如今老婦心願已了,自此離京永不再回。日後山高水長,定當遙祝王爺殿下福壽綿長,千秋萬歲。

  陳氏念娘頓首。

  字跡十分娟秀,只是透出一種潦草,有種倉促而就的感覺。李舒白將這封信掃了一遍,然後交給黃梓瑕。

  黃梓瑕的目光落在“心願已了”那四個字上,沉吟許久,才交還給鄂王,說:“既然如此,想必以後再見念娘的機會也十分渺茫了。可惜我琴藝未精,還想再向她學習一陣子呢。”

  鄂王李潤微笑道:“那也沒什麽,內外教坊多是琴師,也有極出色的高手。對了,昨日是望日,我依例進宮向太妃請安前,陳念娘曾托我說,太妃最喜琵琶,當年揚州雲韶苑中有一張雲韶六女的畫像,有人說其中有琵琶深味,太妃若是喜歡的話,她過幾日可進呈供賞玩。不過我進宮與太妃一說,她隻笑道,一幅畫有什麽好看的,便拒絕了。”

  李舒白問:“然後,你自宮中回來時,陳念娘便已經走了?”

  “嗯,所以若是太后真有興趣,我還無法拿出那幅畫了。”李潤笑道。他脾氣確實極好,眉眼笑得疏朗散漫,對陳念娘此事顯然並無芥蒂。

  李舒白便點頭,說道:“既然人已經走了,那麽找她顯然並非易事了。今日又讓七弟親手煮茶,真是多謝。”

  “哪裡話,三哥能來,我求之不得。”

  兩人又客套了幾句,李舒白才帶著黃梓瑕出門。

  直到送他們出門的李潤被遠遠拋在後面,李舒白才勒住馬韁,與黃梓瑕一起站在長安的街頭,駐馬停了許久。

  兩人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些許對此事的揣測。

  李舒白問:“你昨日說要去查探的,是哪裡?”

  “光宅坊外水渠。如今天色尚未過午,那邊或許有提水的人,還是下午再去比較好。”

  李舒白點頭,抬頭沉吟片刻,撥轉馬頭向西而行,說:“我們去西市。”

  黃梓瑕輕揮鞭子,在那拂沙的屁股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掃著,問:“哦?這回又去看變戲法?”

  他不回答,隻問:“你覺得這個案件,目前最大的疑點和難點是什麽?”

  黃梓瑕毫不猶豫道:“這整個案件雖撲朔迷離,但依我看,最大的疑點就在於,王若是怎麽從固若金湯的雍淳殿之中、從兩百人的重重護衛中,忽然消失不見的。明明只是一眨眼的時間,進了東閣就能讓人消失不見的,到底是什麽手法?”

  “對,王若的消失,應該是整個案件的關鍵,若解開了這個謎團,或許此案就能提綱挈領,正中要害。”李舒白松挽著馬韁,任由兩匹馬徐徐行去,說道,“近日我也想過這個問題,我覺得或許因為我們上次在西市尋訪時看過的那個戲法對我們影響太深,因為鳥籠裡有機關會令小鳥遁逸,因此總是往雍淳殿是否有機關暗道等地方著想。”

  “但人的思考方向總是這樣,一個大活人,在一個幾乎沒什麽家具的室內,可供出入的方向有幾個地方?上面,是懸掛著宮燈的藻井,別說沒有天窗,甚至沒有屋梁。四面牆壁,兩面是堅實土牆,毫無縫隙,還有一面開著一道門,通向正殿。當時殿門大開,只要有人出來,門口的侍衛不必說,當時候在殿內的宦官們肯定會看見。最後一面牆開著窗戶,窗外有侍衛把守,確定沒有任何人出來。然後便是下面,地道或者密窖,我們也沒有發現。”

  李舒白下結論說:“一個四面八方被鳥籠般嚴密包圍的房間內,人就這樣消失了。”

  “嗯,幾天后,出現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屍體,卻不是消失的那個人。”

  兩人低聲議論著,已經到了西市。

  他們將馬匹拴在西市監管處,匯入西市的喧鬧中,緩緩地隨人流前進。

  西市內依舊是繁華熱鬧的景象,百業千行,珍奇集聚,蘭陵美酒,碧眼胡姬。當今皇上帶動起來的奢靡之風,正在大唐的長安城內彌漫。

  那個賣魚缸的店老板依舊坐在那裡逗魚,對上門的客人愛理不理的樣子。李舒白買了與上次一樣的魚食,回頭見黃梓瑕用複雜的眼神看著自己,本來懶得解釋,但走到門口時還是說:“那條魚喜歡這種魚食,最近好像胖了。”

  黃梓瑕一時無語,只能說:“我們還是去看看那對變戲法的夫妻吧。”

  那對夫妻今日居然很早,已經在街邊變戲法了。這回他們來了個雞蛋變小雞的戲法,雖然黃梓瑕一看就知道不過是偷梁換柱的手法,但毛茸茸的小雞在地上亂跑時,她還是覺得挺可愛的,還幫助他們把滿地亂跑的小雞捧起來放到箱籠中。

  人群散去,那個妻子一看見她就抿嘴一笑,目光卻向著李舒白瞟了一眼,問:“這回又要學什麽戲法嗎?”

  黃梓瑕說道:“上次你教我們的那個把鳥兒變不見的戲法,至今也沒用上——馴不好鳥兒,沒轍呀!不知你們有沒有什麽戲法,比上次那個簡單方便就能完成?”

  那女子一笑,回頭招呼自己的丈夫:“把那個鳥籠拿來,還有那塊布,對,就是黑色那塊。”

  那女子將黑布抖了抖,示意確實是輕飄飄一塊沒有藏任何東西的黑麻布,然後將布蒙在了空鳥籠上,抬頭望著黃梓瑕,不動也不說話,只是笑。

  黃梓瑕知道這是戲法秘密,自然不能這麽簡單就傳授給自己,於是伸手向李舒白——廢話,末等宦官本月的薪俸還沒發呢。

  她眼神一動李舒白就知道是什麽意思,隨手就從荷包中取出一個小銀錠遞給她。

  那變戲法的女子得了錢財,頓時滿臉生輝,右手抓起箱籠中一隻小雞靠近被黑布覆蓋的鳥籠,左手輕輕掀開鳥籠上的黑布,在黃梓瑕和李舒白的注視下,她將黃色的小雞塞入了黑布覆蓋的鳥籠之中。她五指如輕彈琵琶般張開,離開鳥籠,示意自己兩隻手都已是空空如也。

  而她的身後,黑布連動了兩下,看來那隻小雞是真的進入鳥籠當中了。

  戲法娘子向著他們微微一笑,然後將鳥籠上的黑布一揭,只見籠內已經空空如也。

  黃梓瑕下意識地提起鳥籠,仔細看著裡面,但裡面真的已經空無一物,而且這鳥籠製作粗糙,看起來似乎並沒有機關暗道等手法。

  戲法娘子笑道:“這是個沒有動過任何手腳的籠子,這小雞也是剛剛從蛋殼中孵出,沒有經過任何訓練。而且,這個戲法的手法非常簡單,無論什麽人,只要知道了其中的奧秘就一定能學會。”

  黃梓瑕和李舒白對望一眼,目光同時落在戲法娘子手中提著的那塊布上。那黑布的裡面,有一個東西正在喁喁而動。

  戲法娘子粲然一笑,將黑布抖開,只見黑布內側赫然有個小口袋,那隻黃色的小雞正從小口袋中鑽出頭來,茫然而無辜地看著面前的他們。

  竟是這樣簡單的手法,黃梓瑕不禁失笑,喃喃道:“原來如此……”

  話未說完,她的腦中一瞬間閃過無數片段——

  仙遊寺中那個忽然出現的男人的預言;蓬萊殿中蹤跡全無的刺客;墜落在假山下的那一支葉脈金簪;守衛重重水泄不通的雍淳殿……全都被一條看不見的絲線貫穿,蜿蜒曲折,在她的大腦中迅速連接起來。

  這種脈絡貫通豁然開朗感覺,讓她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氣,仿佛承受不住那種窺破天機的震撼,整個人都陷入了恍惚。

  李舒白見她站在當場一動不動,便抬手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誰知她竟依然沒有反應,他隻好拉過她的手,牽著她的袖子轉身就走。

  她的手纖細而柔軟,就像一隻小小的幼鴿靜靜臥在他的掌中。

  莫名的,他覺得自己的掌心,微微沁出一點汗來。

  黃梓瑕迷迷瞪瞪跟著他走到一棵榆樹下,才長出了一口氣,說:“我要去找周子秦。”

  李舒白緩緩放開她的手,皺眉問:“你想到了什麽?”

  “我要證實一下我的猜想,所以,需要周子秦的幫忙。”她說著,又抬頭看他,問,“你要先回府去嗎?”

  李舒白哼了一聲,對她這種過河拆橋的行為隻給了兩個字:“不回。”

  “那王爺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找周子秦?”

  本朝第一大忙人夔王李舒白一臉淡漠,轉身去找自己的馬:“左右沒事,去也可以。”

  周府的門房一看見他們,立馬滿臉堆笑:“楊公公,您來啦?這位是……”

  李舒白坐在馬上並不下來,任由門房陪著笑向他示意,隻對黃梓瑕說:“你進去,我在外面等你。”

  黃梓瑕便翻身下馬,隨手將馬系在門口的系馬石上。門房笑著對她說道:“少爺吩咐過了,您以後直接到他住的地方就行,來,我給您帶路。”

  黃梓瑕謝了他,跟著進了周府。一路行到靠近花園的角落,有一座爬滿薜荔的小院落。

  院門大開著,裡面兩個小廝坐在葡萄架下翻花繩,周子秦的聲音隱隱傳來:“我……我說阿筆阿硯,你們過來幫我扶一下好不好?”

  “少爺,不是我們不幫你,實在是那東西真瘮的慌,我們哪敢去碰啊!”那兩個小廝頭也不抬,專心致志地對付手上紅繩。

  周子秦氣急敗壞的聲音連門外的黃梓瑕都可以聽到:“你們這兩個混帳,寧可玩那麽娘裡娘氣的東西,也不來幫幫少爺我……唉喲我骨頭都要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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