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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錄:女宦官的宮闈秘事》30.第30章 秋露行霜(1)
  不久皇后身邊的大宦官之一永濟也過來了,宦官宮女禁衛軍王府軍擠得雍淳殿水泄不通,幾乎摩肩擦踵。李舒白不勝其煩,命所有閑雜人等都出去,只有王蘊帶了十余人,在內殿仔細尋找所有痕跡。

  李舒白和黃梓瑕走到殿門口,仔細打量周圍環境。

  已經恢復了安靜的雍淳殿,在夜色下與普通的宮殿沒什麽兩樣,因為形製莊重所以略顯呆板的七間外殿,與七間內殿,由左右遊廊連接,形成一個標準口字型。為了打破這種平板狀態,匠人在中庭鋪設了一條青磚道,左右陳設假山。但假山並不高,只有一兩塊山石高過人頭,其余的都只是錯落有致擺放的中小石頭,所以站在前殿,能清晰地與後殿互相對望。

  “我們當時站在外殿簷下,靠近遊廊,目送王若沿著青磚道往內殿走去。因她住在左閣,所以在走到四分之一時,繞過了假山,但我們依然可以站在外殿看到她的身影。我們的的確確看著她走進了左閣內,再沒有出來。”

  李舒白點頭,表示確認。

  “然後,在進殿門之後,閑雲馬上提著食盒去了膳房。隨後,冉雲提著燈籠出來尋找葉脈凝露簪。”

  “這裡面有個問題需要詢問,在這種風聲鶴唳的時候,為什麽閑雲和冉雲會一起出來,為什麽會想不到要留一個人在王若的身邊?”

  黃梓瑕說著,走到桌案前坐下,習慣性地抬手要拔下自己頭上的簪子畫記號,但一伸手卻摸到了自己頭上宦官的紗冠,手不自覺地停了一下,然後抓起桌上的那支葉脈凝露簪在桌上畫著雍淳殿的前殿和布局。

  看著她隨手塗畫,李舒白微微皺眉。

  黃梓瑕沒有抬頭看他,依然從容地複述當時的一切:“然後我出聲詢問,她說了尋找葉脈簪的事情,我走到假山後發現簪子,拿到她們面前,閑雲也剛好回來,拿到了核桃酥。”

  她在桌上那淺得幾乎看不見的刻畫痕跡中,又畫了一條從內殿到角門廚房的線:“雍淳殿的小膳房在西南角落,靠近圍牆,廚娘等又為了安全所以早就被遣走。閑雲是第一次到宮中,卻能在這麽快的時間內,在無人的膳房迅速找到點心,不知道是運氣好呢,還是對食物有特別感應?”

  李舒白瞄著她手中無意識在桌上劃著的那支簪子,不動聲色地問:“我想你的推測中,應該還有其他?”

  “還有,內殿由三個部分組成,從左至右分別是左閣,正殿,右閣。實際上就是七間的大殿,左邊兩間和右邊兩間辟為閣樓,中間三間作為正殿。左閣是暖閣形製,四周牆壁厚實,而且,只有一門一窗。門開在大殿內,窗戶和正殿大門在同一側,正對著中庭和外殿。所以,如果要進出左閣,唯一的路徑就是正殿。而當時我、閑雲、冉雲三個人都站在正殿門口時,她除了穿牆而過,唯一離開的方法就是,從窗口爬出來。”

  李舒白說道:“但窗外不僅有兩個人時刻緊盯著,同時外殿遊廊下還時刻有人隔庭盯著,而且,我就站在外殿遊廊下,若這扇窗戶打開,我和其他人第一時間就會看到。”

  “還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殿內有暗道。”黃梓瑕丟開簪子,與李舒白一起回到左閣,看著這間唯有一門一窗的小閣,根本沒有藏人之處。

  “地道?有可能。”李舒白在矮幾前坐下,倒了一杯茶顧自喝著。

  眼看這位大爺是不可能幫她的,黃梓瑕隻好認命地一寸寸敲著牆,甚至把衣櫃都移開,在後面的牆上敲了許久。

  李舒白好整以暇,喝著茶,看著她,就像在看一場與己無關的戲一樣。黃梓瑕感覺自己手指都敲腫了,正要揉一揉時,李舒白丟了個東西給她。

  她接過來一看,原來是半錠銀子,方正厚實,約摸有十兩重,仿佛是一塊銀錠切了一半下來。

  她趴在地上,順手用這塊銀子敲擊著地磚,專注地傾聽下面的聲響,一無所獲。就連地毯下的青磚,她都翻開地毯一一敲過。

  李舒白依然無動於衷,她翻到他腳下,他就端著茶杯換到對面的錦墊上坐下,視若無睹。

  累得夠嗆,黃梓瑕還是一無所獲,她隻好站起身,在李舒白面前坐下,把那半塊銀錠放回桌上,問:“怎麽王爺出門還要隨身帶著銀錠子,還是半塊的。”

  “我當然不會帶。”李舒白隨口說著,指指桌上三個還倒扣著的茶盞,“就放在矮幾上,被茶盞蓋著呢,我喝茶時一拿起,剛好發現了。”

  “奇怪,誰會把這麽半個銀錠放在桌上?”她把銀錠子翻來覆去看。銀錠的後面,按照慣例鑄著字樣,是“副使梁為棟……內庫使臣張均益,鑄銀二”等幾個字。

  李舒白拿過銀錠,將有鑄造者姓名的一面對著她:“為了避免偷工減料,使銀兩份量不足,按例鑄造時一個使臣、三個副使都要將名字鐫刻在銀錠上,使有據可查。”

  “我知道,所以被切掉的下一半,應該鑄著另兩個副使的名字,還有‘十兩’兩個字,看來這應該是一個內庫鑄造的二十兩銀錠。”黃梓瑕掂量著銀錠的重量,說。

  李舒白的手指點在那兩個人的名字上,說:“然而這兩個人的名字,卻不是大內負責鍛鑄金銀錠的任何一個。”

  “本朝負責內庫鑄造的人這麽多,難道你都知道?”

  “很湊巧,之前內庫曾發生貪賄案,我奉命帶著戶部幾十位帳房入宮,查對過大內歷年來的帳目。同時也翻看過自本朝開國以來所有鑄造金銀錠和銅錢的資料,所有鑄造人的名單我都記得,甚至地方府庫的主事我都一清二楚。”

  這個人可怕的過目不忘本領,她是深有體會的,所以她把那半塊銀錠握在手中端詳著,自言自語:“難道這還是私鑄的銀錠?”

  但隨即,她又自己搖頭推翻了這個猜測:“若是私鑄,定會鑄上主人的名字,而不會假冒內庫使臣——除非,這是坊市中那種灌鉛的假銀錠。”

  “並不是,這塊銀錠從中劈開,斷口全是純銀無疑,從重量來看,也沒有偏差。”李舒白看著她苦思冥想的表情,豎起四根手指,“看來,這是第四個需要注意的地方——半塊來歷不明的銀錠。”

  “為什麽是半塊呢?”黃梓瑕自言自語著,覺得這個方面的突破可能性目前還比較渺茫,於是便先將銀錠子放在葉脈金簪的旁邊,又抬頭看著他,“接下來,你準備怎麽辦?”

  “說到這個,我確實有事需要準備一下。明日吐蕃有一批使者進京,禮部央我幫他們出面接待。”他站起來,輕描淡寫地拂拂自己的衣擺,“一開始我就說了,此事全部交由你,現在果然走到了事先預想過的最壞的一步,你需要負責將此事妥善解決——至少,也要知道人到底是怎麽沒的。”

  黃梓瑕跟著他站起來:“我一個人?”

  “內廷與大理寺肯定會介入,到時候我會和他們說一聲,讓你時刻參與——對了,如果發現了屍體什麽的,去找周子秦。”

  黃梓瑕嘴角不禁微微抽搐了一下——七天后就要嫁給他的準王妃,一瞬間消失在他面前,他居然還先關心著出現屍體的事情,這是什麽人啊!

  攤在面前的,似乎是一團毫無頭緒的亂麻,到處是線頭,又到處是一塊鐵板,無從下手。

  黃梓瑕回到雍淳殿,翻遍了所有角落,又設想了無數個瞞天過海從窗口或者殿門出去的辦法,把來龍去脈又想了好幾遍,卻依然一無所獲。

  皇后的族妹、準夔王妃在宮中神秘消失,內廷束手無策。

  在王皇后的授意下,後廷不僅在雍淳殿,也在大明宮中徹底搜查,然而一無所獲的結果仿佛已經注定。拆了雍淳殿自然是不可能的,但裡面所有的家具和裝飾都被撤走後,再梳篦一般密密檢查過,依然一無所獲。很快,大理寺少卿崔純湛也帶著一乾推丞、知事進入大明宮,開始徹底審查。

  黃梓瑕按照李舒白的吩咐,去見大理寺少卿崔純湛。

  崔純湛之前她也在四方案時見過,年紀不過三十來歲,博陵崔氏家族,世家子弟,少年得志,自有一種意氣風發的氣度。黃梓瑕一看見他,眼前不自覺就出現了王蘊的影子,覺得這兩人似乎有點相像。

  因為她是夔王府的人,加上之前又破過懸案,崔純湛倒是對她十分客氣,請她在面前坐下,笑道:“公公年紀雖輕,但斷案推理的能力卻著實讓人信服。此次夔王讓公公參與此案,希望公公能傾力相助。”

  黃梓瑕趕緊說道:“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定當竭盡綿薄之力。”

  大理寺照常又走了一遍流程,素綺、閑雲、冉雲及宮內一乾人等全部被傳召過來細細再盤問一遍。但他們的說法都一樣,並無差異,無非是王妃到雍淳殿,夔王爺來訪,王若一人呆在東閣,其他人離開不過頃刻時間,她就在閣內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時,王若與李舒白及院落中的三十余人都沒有發覺王若什麽時候出了內殿,甚至在右閣的幾位宦官,僅僅隔著一個大殿,也沒有覺察到左閣的異樣。

  而當時在東閣窗外守衛的兩名侍衛,皆忠實履職,證實自己始終盯著窗戶,那裡只在事後被黃梓瑕打開過一次。

  “是王都尉囑咐我們一定要緊盯窗口的,所以我們的眼睛一直沒有從那裡移開過!”侍衛們信誓旦旦地說。

  “果然還是王蘊設想周到啊——可惜千防萬防,終究王妃還是出事了。”崔純湛歎道,他茫然無頭緒,神情為難地看著黃梓瑕,“真是咄咄怪事……不知公公可有什麽發現?”

  黃梓瑕搖頭道:“崔少卿到來之前,我與夔王已經檢查過多遍,都是白忙一番,毫無所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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