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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錄:女宦官的宮闈秘事》259.第259章 暗影憧憧(2)
  景恆是個能乾的人,很快張行英的資料便被他從名冊中調出,送到了黃梓瑕的手上。

  張行英的資料,一清二白,毫無瑕疵。

  父親行醫,當年是端瑞堂名醫,曾入宮替先皇診療。母親已逝,上有兄嫂,如今經營呂氏香燭鋪。三代親族內並無罪犯。

  張行英在京城普寧坊長大,十八歲報名候選夔王府儀仗兵,並通過重重甄選順利進入王府。但在不久後因為疏忽而被逐出。之後在京城端瑞堂為學徒打雜,又因故離開,本擬入京城防衛司,未果,出京四處遊歷。於蜀地扈從夔王有功,重新回歸王府,成為王府近身侍衛之一。

  黃梓瑕將這寥寥卷宗看了又看,字裡行間,看到了張行英與自己的無數過往。

  若沒有張行英,她不可能混入長安,更不可能遇見李舒白,求得他的幫助,順利南下為自己家的冤屈翻案。

  他是如此重情重義、心懷熱血的好男兒,對重病的父親盡孝,對他們這群朋友重義,對心愛的滴翠不離不棄。他身材高大,卻十分靦腆,一緊張時說話就結結巴巴;他有恩必報,明知自己會擔罪責,也要幫她混進儀仗隊入長安;他心思單純,暗戀滴翠許久,都隻敢偷偷地經過門口望一望她……

  黃梓瑕隻覺得自己腦中嗡嗡作響,她不敢想,卻不得不去想。這世界這麽可怕,群狼環伺,敵我混淆。誰知道隱藏在自己身邊最深的那個人,會是誰。

  她將張行英的卷宗交還給景恆,準備離開王府時,先去了淨庾堂,給琉璃盞中的小魚喂了一顆魚食。

  魚實在太小,芝麻大的魚食,她以指甲碾碎,然後撒在水上讓它吞食。她看著魚食,想起這還是今年王若那個案子時,她與李舒白兩次去西市找那個變戲法的人,順便買下的那一種魚食。

  她還記得李舒白那時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不自然模樣,說,這種魚食,小魚似乎很喜歡。

  當時她只是在心裡暗笑,可現在想來,她以後,或許再也沒有機會看見那樣的李舒白了。

  今生今世,他僅存的那一點孩子氣,已經在這樣的局勢中,蕩然無存了。

  她手握著琉璃盞,無言中俯下身,將臉靠在桌上。她望著碧藍透明的琉璃盞,裡面紅色的小魚被藍色渲染出一種豔麗的紫色,在宮燈的金色光芒之中,小魚全身蒙著一層異樣光彩,令人目眩神迷。

  她拔下自己頭上的釵,畫了一個大大的圓,又在旁邊畫了小小的一個圓。

  這大圓,如同巨大的車輪,正向著小圓碾壓而來。她與李舒白正是這面臨粉碎命運的小圓,如今她們手中唯一有力的東西,只有那個傷口——鄂王自盡的證據。

  而那巨大的力量,是天地巨掌,是兄弟鬩牆,是朝野億萬人,是鬼神之力。天河傾瀉,長空破碎,她們縱然粉身碎骨,終究還是無處可逃。

  這麽懸殊的力量,天地之間,還有誰能救他,誰能重挽天河,補闕日月。

  這毫無希望的壓製,讓她氣息急促,胸口疼痛如刺。她握著琉璃盞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著,裡面的小魚受驚,撥喇一聲輕躍出水面。

  黃梓瑕怕自己將小魚傾倒在地,便勉強控制住自己的手,將琉璃盞放在了桌上。她深深地呼吸著,將自己這種難以抑製的悲苦慢慢派遣出內心。

  她起身走出淨庾堂,走向枕流閣。

  黑暗之中就著星月之光,她看見冰封的荷塘之上,殘荷根根支離,如同蓑衣老鬼。在冰面之上,還留存著前日煙花遺跡,一層層灰燼被凍在冰面之上,形成灰暗的影跡。

  黃梓瑕走下台階,伸出一隻腳,踏在冰面之上。

  不知道這冰面有多厚,她踏上去,是否會就此墜入,被冰水覆沒,從此再也不需要面對這些洶湧如潮的可怕未來。

  然而她隻緩緩一怔,便將自己的腳收了回來。她轉身走入閣內,將那個放置符咒的木盒取了出來。

  與上次在木匠那邊看見的一樣,九九八十一個空格,八十塊字碼。這上面的字,毫無邏輯順序,那一次湊巧拚成的這個盒子,就算是製作這個盒子的工匠,也斷然不可能在那倉促之間記下這毫無聯系的八十個字。

  她的手在上面移動,被她帶動的字碼,如同拚圖般一個一個移動,那些混亂的字在她面前一個個移動,卻始終是打不開的盒子,堅牢無比。

  她歎了一口氣,將盒子放回原處,卻看見了一條映在書架旁邊的影子。

  她轉頭看去。張行英站在門口,面目晦暗地看著她。廊外懸掛的宮燈逆光斜照,將他的面容模糊成一片黑影,唯有那一雙眼睛中,一點亮光盯著她。

  黃梓瑕隻覺得有一股冰涼的氣息從她的腳跟升起,直衝腦門。她勉強控制住自己的氣息,將雙手緩緩收了回來,不動聲色地轉過身看他:“張二哥。”

  張行英走進來,問:“黃姑娘,你在找什麽?”

  黃梓瑕若無其事地說:“我想看一看那張符咒,不過看來這盒子很難打開。”

  “嗯,這盒子是王爺重要的東西,如今王爺不在,你還是最好不要動吧。”張行英說著,抬手去將盒子往架子裡面推了推。

  黃梓瑕點了點頭,然後轉身朝外走去,一邊疲倦地問:“張二哥來這裡什麽事?”

  “今日我負責王府巡邏。”張行英皺起眉頭,又說道,“你回來了,就早點歇息吧。就算你為王爺殫精竭慮,但總不能不照顧好自己。”

  “我知道了,多謝你,張二哥。”黃梓瑕點點頭,低聲說,“但我還得回去,不能待在這裡。”

  張行英用擔心的目光看著她,說:“外面似乎已經宵禁了,我送你過去吧?”

  “這倒沒關系,我有王府令信在。”黃梓瑕說著,與他一起踏著枯乾的草莖向廚房走去,“張二哥,你經常值夜嗎?”

  “還好,五天輪一次。”他說著,仰頭看著滿天星鬥,長長出了一口氣,說,“雖然王爺不在府中,但我們畢竟還是要盡忠職守,以免王爺回來之後,又憂心毫無章法的府內。”

  黃梓瑕點點頭,說:“對啊,總不能他不在,王府就亂了。”

  張行英忽然停下腳步,低聲問:“黃姑娘,你可知道……有什麽辦法可以見到王爺?”

  黃梓瑕默然搖頭,說:“我哪裡認識宗正寺的人呢?”

  “子秦那邊,有辦法嗎?”他又問。

  黃梓瑕又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張行英歎了口氣,然後說:“也不知道王爺如今怎麽樣了,在裡面是否需要什麽東西,我們又該不該去打理一下。”

  “這些我們哪裡知道呢?一切只能靠景翌他們打理了。”黃梓瑕說著,若有所思地望著他,問,“你有什麽辦法呢?”

  張行英也是搖頭,兩人都是沉默。

  張行英送她出了王府,站在門口目送她一路西去。

  黃梓瑕走出許久,回頭看去,發現張行英還站在街口,一直注視著她。見她回頭,他朝她揮揮手,說道:“黃姑娘,一路小心。”

  她點點頭,裹緊身上鬥篷往前走。

  她默然走著,寒風迎面,長安各坊的燈火,在眼前漸顯模糊。通紅的燈光讓她想起成都府的那場大火。

  在火場之中用自己身軀為他們打開一條逃生之路的景毓,臨死前握著張行英的手,殷切看著李舒白的目光,至今還在眼前。

  她想著那目光,忽然之間渾身顫抖,虛汗直冒。

  她的右手不自覺地用力捶打自己的胸口,企圖將自己這種可怕的念頭壓下去。

  但她終究無法拋開,冷汗沿著脊背緩緩滑下來,全身冰冷,腦子卻越發清晰起來。

  那張符咒,李舒白隨身攜帶的時候,不曾會出現什麽異狀,而藏入那重重的密盒之中後,便開始變化,冒出詭異的紅圈。

  總得有個身邊人,而且,在那個人死之前,一定要找好下一個繼任的人。

  奄奄一息的景毓,以最後絕望的目光看著李舒白,將張行英交托在他的身邊。當時景毓唇邊那一絲欣慰的笑意,曾讓她濕了眼眶,而如今想來,卻讓她冷汗涔涔。

  難道——

  為他們付出生命的,最後卻只是陰謀中奮不顧身的那一顆棋子?

  沉默靦腆、高大可靠的,她所有朋友中最為單純的那一個人,真的,會做出令她不可想象的事?

  黃梓瑕回到王宅,不知是凍的還是為什麽,意識有些模糊。仆婦們趕緊給她打來熱水,又給她生了旺旺的火爐,被褥中塞了湯婆子,伺候她睡下。

  然而今日所發生的一切,還在眼前重演,讓黃梓瑕根本無從入眠。

  幻象糾纏著她,她整夜輾轉反側,看見李潤將那柄魚腸劍深深刺入自己的心口;看見景毓最後那一抹慘淡的笑意;看見張行英在端瑞堂曬藥的地方高高揚起手臂翻抖著晾曬的草藥;看見滴翠在小巷的盡頭給她留下的那個記號——

  北,左下角被包住的一個北。

  不太識字的滴翠,不知從何而學來的這一個字,寫得那麽怪異,她卻一眼就領會了這意思。

  她知道了什麽,讓他們盡快逃離,不要卷入這個可怕漩渦。可惜她不信滴翠,也完全不知道等待他們的會是如何巨大的陰謀。如今天地翻覆,她再想起滴翠的那一個字,才明白,滴翠早已預先知曉了這場風暴。

  黃梓瑕僵直地躺在床上,按著自己的太陽穴,逼迫自己再深入一點。

  張行英……張二哥,他真的是潛伏在他們身邊的一著埋伏嗎?在必要的時候,他真的會出來給他們致命一擊嗎——不,那偷出魚腸劍,讓鄂王自盡來誣陷夔王的行為,本來就是給李舒白的致命一擊。只是,這究竟是他乾的,還是別人乾的,如今,一切都並無證據。

  之前,在蜀地的時候,她曾與李舒白隱約察覺到張行英的可疑之處,但也只是隱約感覺而已。如今她唯一懷疑張行英的憑證,只是景毓,還有滴翠。他自己本身,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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