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我,今天長安城所有的寺廟都是一樣的。”黃梓瑕壓根兒不留給他僥幸的機會。
周子秦歎了口氣,將手中香燭乾淨利落地往天井中的香爐裡一丟,然後轉身向著外面擠去:“走吧走吧。”
擠出去的一路上,幾乎所有人都在津津樂道即將被奉迎入長安的法門寺佛骨。
“等佛骨進京那天,我一家老小必定要至最後一座浮屠去奉迎!那邊離城郊也不遠了吧?”
“是啊,本來說要建一百二十座,去迎的人還該更多一些的,可聽說是夔王從中施壓,減到了只有七十二座,所以最後一座也離京城也三十裡了。”
“別說三十裡,三百裡我也要去!”
“這夔王真是被龐勳的鬼魂作祟,怕佛骨進京麽?為什麽平白無故要減浮屠?礙著他什麽了?”
黃梓瑕在旁聽見,還隻微微皺眉,周子秦已經抬手指著那人喊了出來:“喂,你說什麽……”
黃梓瑕一把拉住他,低聲說:“別理他們!”
周子秦悻悻地一甩袖子,兩腮氣鼓鼓地看著那幾人。
周圍十分吵鬧,那些人壓根兒沒注意到周子秦,還在議論著:“誰知道呢……聽說夔王還一心想阻攔建浮屠的,後來是今上堅持,才保留了這麽些。”
“據說,夔王真的鬼迷心竅,要顛覆天下啊!冬至那日,鄂王因被他威壓逼迫,竟在大明宮跳樓死了!”
“是啊是啊,我也有所耳聞!鄂王爺為江山社稷而死,感天動地,因此在半空中肉體飛升了,大明宮當時千人共睹!在場所有人都下拜恭送鄂王化仙!”
“對對,我也聽說了!此事絕對真真兒的!我三姑夫的大姨的侄兒就在宮中禦林軍,他當時就在翔鸞閣下,那是親眼所見!”
“我也聽說了!可是不能啊,夔王掃叛徐州、平定南詔、北抗沙陀,大唐社稷能有今日,他居功甚偉,可居然是……包藏禍心這麽多年?”
“聽說,是夔王當年在徐州時被龐勳鬼魂所纏,在他的身邊埋下了惡咒。如今惡咒漸漸發作,他已經迷失常性,被冤魂附身,外表雖還是夔王,可內裡卻已經是龐勳惡魂,要傾覆大唐天下了!”
旁人趕緊壓低聲音,打斷他的話:“你要死啊!這種話也敢說?”
“有什麽不敢說的?你們難道沒聽到?整個京城都在說呢,人盡皆知的事情!夔王如今被罷免一切職務,說明皇上也察覺他狼子野心了,是不是?”那人雖然梗著脖子這般說,但終究還是不敢再說下去了。
周子秦瞪著那群人,小聲嘟囔:“怎麽搞的……這種荒誕不經的傳言,居然還愈演愈烈了?”
黃梓瑕拉起他的袖子就走,而後邊幾人已經轉移了話題,繼續說著迎佛骨的事情:“聽說啊,佛骨一路所經,無數人頂禮膜拜。真是佛法無邊啊,有人擎著火把跟了半日,松明子燒完後,手上流滿松脂,整隻右手都燒起來了,可他就是沒有感覺到痛,還舉著燃燒的右手為佛骨引了好長一段路!”
“真是虔誠信徒啊!必能成就大道,為我佛接引至西天極樂!”
周子秦一邊翻著白眼,一邊問黃梓瑕:“這世上還真有人不怕痛哦?”
“世間人追求種種,有為名而斷情絕念的,也有為利不懼刀山火海的,為什麽不能有為信仰赴湯蹈火的呢?”黃梓瑕徑自往前走,微微皺眉道,“每個人在這世上,都有自己願意為之付出一切的東西。真到了那一步,或許你我也會有烈火焚身而甘願忍受的時刻吧。”
周子秦想了想,看著周圍唾沫橫飛說著種種神跡的那些人,搖頭說:“我可不行,我怕痛。”
“有時候,信仰與追求,會讓人可以不懼一切。”黃梓瑕說著,抬頭望著面前烏壓壓的人群,仿佛自言自語般又說,“就如中了攝魂術般,不懼死亡,無視破滅,只會朝著最終的那一個目的,奮不顧身地前行。”
周子秦吐舌道:“攝魂術哪有這麽嚴重,就像沐善法師對禹宣,還不是要先利用他自己本身的心魔誘導。他也算是最厲害的攝魂法師了吧?但我就不信他能憑空讓我起害你的心。”
黃梓瑕默然點頭,說:“對,其實只是人敵不過心魔,才會陷入偏執怨恨。平白無故的話,怎麽可能會有攝魂術的可乘之機?”
他們說著,好容易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到了寺廟門外。
但更多的人流卻在往裡面湧動,擦著他們的肩跨過門檻入內。旁邊一個老人經過他們身邊時,忽然轉頭看了他們一眼,驚喜地問:“你們是……行英的朋友吧?”
黃梓瑕轉頭一看,居然是張行英的父親張偉益,那個一直臥病在場的老人,她隻與周子秦在到張行英家裡時見過一兩面,卻記性這麽好,一下子就認出了他們。
他們趕緊行禮,問:“老伯身體可好?”
張偉益看來精神不錯,笑呵呵地說道:“將養了半年多,我自己以前又是大夫,自己給自己用藥這麽久——唉,看來還是醫術不精啊,到現在才能出門。”
“哪裡,老伯是京中名醫,自然妙手回春。”
旁邊張行英的哥哥笑道:“不知道會在這裡遇到你們,不然行英肯定要跟來的。”
周子秦趕緊問:“對哦,張二哥今天應該也是休息的,他上哪兒玩去了?”
“呆在家裡休息呢,他如今跟了夔王,也難得有幾日假期,讓他多睡一會兒。”張偉益笑著,又看向裡面,“人夠多的……你們上完香了?”
“什麽啊,壓根兒沒擠進去,所以就出來了。”周子秦說著,又擔憂地說,“老丈,我看您還是別進去了,萬一被人群擠到了哪裡可不好。”
“是啊,爹你坐著,我幫你進去上香,佛祖不會怪罪的。”
張偉益見兒子這樣說,便手握著香燭在殿外遙遙拜了三拜,然後跟他們到旁邊找了個供人休息的條石坐下。
張行英的哥哥雖然正當壯年,但擠進去也費了不少勁兒,許久都沒擠出來。三人坐在那裡等得無聊,張偉益便問黃梓瑕:“黃姑娘,你可還記得當年我家那個案子麽?”
黃梓瑕掩嘴而笑,說:“記得啊,那時我還很小呢,跟在我爹身後去你家查看線索時,還被您呵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