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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錄:女宦官的宮闈秘事》231.第231章 花萼相輝(1)
  京城的流言甚囂塵上之時,天氣也逐漸寒冷,到了冬至日。

  大唐在冬至日祭天,典禮繁瑣浩大。今年祭天的大射禮,依然是皇帝初射,皇后二射,夔王三射,所以李舒白一早便換好了衣服,前往大明宮。

  黃梓瑕送走李舒白,正想著一個人在王府做什麽,周子秦已經上門來了:“崇古,今日京城各大道觀法會,可熱鬧了,來吧來吧,我們一起去看!”

  黃梓瑕躊躇片刻,便換了男裝與他一起出門。周子秦還騎著那匹小瑕,那拂沙與它也熟悉了,兩匹馬都是性情溫和,互相擦了擦鼻子,十分親昵。

  天氣十分陰冷,似乎有下雪的跡象。京中各大道觀各顯神通,在作法事的時候也是各出奇招。有的專門用漂亮俊俏的小道士念經,有的仗劍噴火差點燒著了桃木劍,還有的在演奏鑼鈸時兩個人相對飛鈸,一來一往煞是熱鬧……

  他們在京中轉了一圈,路邊吃了四五次茶點,已經到了下午時分。

  “崇古,你要去哪裡玩?我帶你去呀……對了你現在還是末等宦官?你這個月的俸祿發了麽?”

  黃梓瑕無奈道:“沒有啊,現在我職業路途走得可艱難了,大家都知道我是個女的,看來是不可能給我升級了,俸祿也不給我發,如今我天天在夔王府蹭飯吃呢。”

  “我就說嘛,你跟著我混好了。來做我們蜀地女捕頭,絕對拉風又好玩,還能體現你的獨特價值,還每月給你發錢,比別人多兩倍怎麽樣?”

  “不用啦,我爹娘給我留下的產業,夠我一輩子了。”她歎了一口氣,呵著自己有點寒冷的雙手,低聲說,“有夔王在,族中不敢吞並的。”

  周子秦想了想,又想起一件特別嚴重的事情,忙追問:“對了崇古,我問你哦,王蘊真的退婚了?”

  “算是吧。”她不願提起此事,轉身向著前方漫步目的地走去。

  周子秦跟在她身後,鬱悶地說:“王蘊這混蛋,像你這麽好的女子哪裡找啊?長得好看,聰明又善良,而且還能和我一起挖墳墓驗屍體呢!錯過了你,天底下還能再找一個麽?”

  黃梓瑕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誇自己,只能苦笑。等她抬頭,看清了自己到底身在何處時,又呆呆地站住了。

  她就站在光德坊之前。

  十二年前,她一舉成名的那個地方,也是,禹宣的家。

  她慢慢走到當初禹宣家的門口,站在矮牆之前,看向裡面。

  和當年已經完全不一樣的地方,當時裡面爬滿牆壁的忍冬已經不見,裸露的石牆上全是青苔。院內的石榴樹也被砍掉,青石板滿是灰塵,小溝渠被垃圾堰塞。院中雜七雜八地堆滿了竹籮草筐,讓她乍一看還以為自己找錯了地方。

  周子秦站在她身後,不明白她為什麽站在這個院子前怔楞許久。他問:“你來這裡找人嗎?”

  她緩緩搖頭,說:“不,我只是來看看。”

  “這有什麽好看的?”周子秦轉身在旁邊井欄上坐下,幫她拂了拂欄杆,拿出剛買的橘子,剝了分她一半,“挺甜的,來。”

  黃梓瑕在他旁邊坐下,接過橘子吃了一瓣,才低低說道:“這裡是禹宣的家。”

  周子秦頓時“哦”了一聲,嘴巴嘟成一個驚訝的圓:“你還記得這裡啊?”

  她點點頭:“嗯,那是我第一次幫助我爹破案。”

  “如果……”周子秦望著那個小院子,又轉頭看看她,遲疑地問,“我是說如果啊,如果你回到十二歲,又回到這裡,那個案件又在你的面前重演了……你會不會提醒你爹,讓他抓捕禹宣的哥哥,改變禹宣一生的命運呢?”

  “會。”她不假思索地說。

  周子秦有點訥訥的,沒想到她會回答得這麽快。

  “就算我想改變禹宣的一生,也改變我家人的命運,可罪惡已經發生,我心中明知真相,又如何能為了將來的事情,而刻意忽視忍耐,不去伸張?”她捏著橘子,抬頭看著陰沉欲雪的天氣,緩緩說道,“但我一定會叫人好好關注他家的情況,絕不會讓慘劇再發生。至少,會好好照顧他的母親,讓她不至於在喪子之後,因為悲痛而陷入瘋癲,最後了斷生命。”

  周子秦認真地點頭:“嗯,然後很要緊很要緊的,是好好地幫助禹宣。”

  黃梓瑕仰望著天空,許久許久,才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天氣太冷,她的歎息彌漫出白色的淡淡霧氣,消散在陰翳的空中。

  她緩緩的,卻清晰無比地說:“不,假如能再活一遍,我不會再認識他。”

  那些美好的過往,那夢幻般的少女時光,那曾經在夕陽下微微而笑的少年——

  統統都不要了。

  “然而……人生並不能重來一次,不是嗎?”她仿佛自言自語,又仿佛是呢喃般,深深地吸進清冷的空氣,然後將胸口那些堵塞住的東西一點一點擠出來,呼出在空中。

  “走吧,沒什麽可留戀的了,也沒什麽可感傷的。”她說著,慢慢站起。

  周子秦十分擔憂地看著她,問:“崇古,你今後,可怎麽辦呢?”

  黃梓瑕轉頭看他。

  “你……和王蘊解除了婚約,禹宣又死了……”他憂慮地吃著橘子,皺著眉頭,也不知是被橘子酸的,還是心理原因,“要不,你還是來跟我混吧,你不考慮女捕頭的事情麽?”

  黃梓瑕搖了搖頭,說:“或許以後吧,但現在,我還有事情要做。”

  “咦?什麽事啊?”他眨眨眼。

  “我家人的冤案能翻案,全靠夔王。如今他身邊出了那麽詭異的符咒,我得幫他將底細查個清楚。”

  周子秦拍著胸脯說:“對啊,夔王也幫我很多,我那一套驗屍的工具還是他幫我在兵部打造的呢。這事沒得說,算上我一份!”

  “太好了,如果有你幫助,一定能水落石出的。”黃梓瑕點頭,說:“我懷疑,有人利用可褪色的墨跡,在那張符咒上下手腳,企圖對夔王不利。”

  “墨跡褪色的話我知道的,我之前不是還幫你重現過那片紙灰上的字跡嗎?和那個道理差不多,我重新配一份就好了。”

  “不,不一樣,這回是朱墨。”黃梓瑕皺眉道,“朱墨的配方與黑墨完全不一樣,你那個菠薐菜汁是無用的。而且,對方沒有在原紙張上留下任何痕跡。”

  “高手啊……肯定還有我不知道的手法!”周子秦頓時雙眼閃閃發亮,興奮道,“我非學會不可!”

  “你準備去哪兒學呢?”她問。

  “跟我來!”他將懷中的橘子全都丟到小瑕身上的小箱籠之中,帶著她就往西市跑。

  到了一家裝裱行前,周子秦指著裡面一個留著山羊胡子的老頭,問:“看到那個老頭兒沒?”

  黃梓瑕看著這個雙手攏在大棉襖中打盹的老頭兒,點了點頭。

  “他可是京城最有名的裝裱師傅,我那個菠薐菜的法子,就是在古籍上看到之後,和他一起探討出來的。”

  黃梓瑕頓時肅然起敬:“你準備為了這個,專門跟他學裱畫?”

  “是啊,乾仵作這一行,還不得活到老學到老嗎?你忘記啦,上次夔王妃那個案件,我為了王若和錦奴手的區別,可是專門去學了骨科,還去屠宰場研究了好多豬蹄呢。”

  周子秦拉著她走到店內去,老頭兒微微睜開眼瞄了他們一眼,有氣無力地問:“周少爺,有何貴乾啊?”

  周子秦立即換上了諂媚的笑容:“易老伯,反正冬天這麽無聊,我今天又過來跟你學本事了。”

  老頭兒鐵青著一張臉:“滾滾滾!老頭兒沒空陪你,上次那個菠薐菜汁被你吵了半年多,差點沒搞掉我老命!”

  “別這樣嘛……難道你不想知道如何消掉朱墨的痕跡?”

  “還用得著跟你研究?太簡單了吧,白醋可以消融朱砂顏色啊!”老頭丟給他一個白眼。

  “可是白醋有氣味啊?”周子秦一臉求賢若渴的模樣。

  老頭驕傲地仰頭大笑:“哼哼……老頭家祖上流傳的不傳之秘,難道還要告訴你?”

  “好吧……”周子秦說著,一臉無奈地走到櫃台前,問,“易老伯,我問你啊,你家傳的那個辦法,真的能將朱墨洗得一乾二淨,不留半點痕跡嗎?”

  “廢話,絕對光潔如新!我易家在京城開裱畫鋪這麽多年,手上要沒有這麽點絕活,能在這裡立足麽?”

  “真的?”

  “真的!”老頭兒梗著脖子,跟隻鬥雞似的。

  “那麽……”說時遲那時快,他抓過旁邊一張裝裱好的畫,嘩的一下抖開,然後取過旁邊一碟已經半乾的朱墨,乾淨利落地全部潑了上去。

  一直靠在椅上的易老頭頓時跳了起來,一把抓過已經被他潑得鮮紅淋漓的畫,氣得全身發抖,都快哭了:“展子虔啊……展子虔的臥馬圖……”

  黃梓瑕趕上一步,一看那張圖,果然是展子虔真跡,畫上的馬雖然臥在山石之下,卻有一股騰然欲躍的氣勢,氣韻生動,果然是大家手筆。只可惜如今被周子秦一碟朱砂潑上去,那匹馬就跟掛了彩似的,一身鮮血淋漓,實在是慘不忍睹。

  “你怎麽……你怎麽抓得這麽巧?啊?”老頭兒差點沒氣瘋了,氣得吹胡子瞪眼,幾乎要把他給撕了,“旁邊那個王大學士的、劉大尚書的那些畫,你潑一百張也關系啊!你潑展子虔,你潑……我讓你潑……”

  老頭兒抓起旁邊一個畫軸,劈頭蓋臉朝周子秦打去,周子秦一邊繞著店中的柱子跑,一邊抱著頭問:“你不是說可以一乾二淨完全不留任何痕跡嗎?”

  “我……我那法子起碼得三天!可今天人家就要來取畫了!”老頭兒一邊喘氣一邊歇斯底裡大吼,“何況這是展子虔!要是弄的時候破了一指甲蓋,把你這混帳小子打殺一百個也抵不上!”

  “好嘛……主人是誰?頂多我仗勢欺人,讓他遲三天來取畫了。”

  “呸!你這個小小二世祖還想仗勢欺人?人家可是王爺!”

  “……頂多我跪他家門口負荊請罪嘛。”周子秦反正一點都不要臉,毫無羞恥地就接話了,“對了,哪位王爺啊?”

  “昭王!”

  “早說嘛,昭王和我有點交情的,我現在就去跟他說,讓他遲兩天去取畫。”周子秦說著,抬腳要往外走時,又回頭問,“三天后就能弄好了?那我到時候來參觀。”

  “滾!”老頭兒身上的怒火熊熊,直接一畫軸就砍了過去。

  捂著頭上的大包,周子秦灰溜溜從裝裱店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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