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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錄:女宦官的宮闈秘事》167.第167章 冰雪容顏(3)
  她在沉思中,忽然聽到李舒白這樣說。她下意識地點一點頭,李舒白站起來,說:“走吧,帶我去看一看這個地方。”

  黃梓瑕略有詫異,問:“王爺還是再休息一下?”

  他搖搖頭,說:“我想去看看你以前常去的地方。”

  她“咦”了一聲,想了想,問:“看我……以前常去的地方?”

  李舒白點頭,說:“或許……對你家的案件有幫助呢?”

  黃梓瑕雖覺這是個借口,但也不好意思再問,便跟著他出了門,往成都府最熱鬧的地方而去。

  天色已經入暮,夕陽斜暉脈脈照在成都街巷之上。青石鋪設的大街小巷,有些店鋪關了門,有些店鋪門口點起數盞燈火,燈光照著她前進的方向,明明暗暗,曲曲折折。

  依本朝律令,成都府應該是要宵禁的。然而安史之亂以來,政令廢弛,連京城的宵禁都不甚嚴謹,長安東西市旁常有夜歸人,成都府離京城已遠,所謂宵禁更是名存實亡。

  他們一路行去,沿途有繡品坊、織錦坊,懸掛著的錦緞刺繡在燈光下映照得越發燦爛。蜀繡與蜀錦,都在大唐冠於一時,時人競捧。她目光落在那些刺繡著五色吉祥圖案的香囊,想起自己也曾想過要繡一個這樣美麗的物事,掛在那個人的腰間,但最終,又沒時間又沒手藝,一直都丟在屋內的櫃子中——

  事到如今,那個未完成的香囊,大約已經被後來人清理出來,丟棄掉了。

  李舒白帶著她進了文房用品店中,白麻紙、黃麻紙,也有厚實的,也有細薄的,更有各色灑金花箋。益州麻紙是朝廷欽定的用紙,李舒白日常也是慣用的,只是民間賣的畢竟不如上用的,他只看了看,便也放下了。

  黃梓瑕手中揉著一張黃麻紙,轉而想起那張先皇遺筆。那也是畫在蜀郡黃麻紙上的,至今令人無法揣測那三團塗鴉的意義,無法窺見其中的原因。

  李舒白也定然是想到了這個,轉頭朝她看了一眼,然後低聲說:“父皇畫畫,一般用的是白麻紙。黃麻紙……一般用來書寫。”

  黃梓瑕愕然睜大眼看著他。

  他凝視著她,店內狹窄,兩人靠得太近,他壓低的聲音在她的耳邊輕微響起,讓她幾乎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輕輕噴在她的耳邊,水墨暈渲般散開:“所以,他當時,是想寫東西,並不想畫畫——更不想畫那種不知所雲的東西。”

  輕微的聲音,流動的氣息,她忽然之間緊張極了。那種讓她緊張臉紅的感覺又出現在她心口。

  在跟著他走出那家店,兩人行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時,她終於忍不住,說:“王爺……必定早已想到此事吧?”

  他低低地“嗯”了一聲,那雙清幽深暗的眼睛在睫毛下微微一轉,看向了她。

  她遲疑著,終於還是問:“為什麽……卻在現在告訴我呢?”

  “因為,如今我們已經不一樣了。”他說。

  她微有迷惘,抬頭看他。

  明月東出,天色墨藍,他在月光之前,夜空之下,深深凝望著她,他不發一言,卻已經讓她清楚了他想要說的話。

  是的,不一樣了。

  她記得自己緊緊抱住他滾燙的身體,在黑暗中將臉貼在他的脖頸上;記得自己曾割開他的衣服,按著他赤裸的肌膚幫他包扎;記得在他身邊守了一夜之後,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他一雙清澈無比的眼睛靜靜地在黎明天光之中凝視著她——

  就像他現在凝視著她一樣。

  而他現在讓她知道了這個秘密,將她又卷入了一場他身邊的陰謀。此後,哪怕是她家的冤案洗雪,她重獲清白,恐怕也只能與他並肩一直走下去,再也無法脫離他了。

  因為,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

  她與他,不一樣了。

  “夔……王兄!楊小弟!”

  有個急促的聲音,驟然響起,打斷了此時兩人之前的沉默。

  黃梓瑕轉頭看去,周子秦手中舉著一個小瓶子,向著他們快步奔來,臉上的表情又是得意非凡,又是興高采烈,又是驚慌失措,混雜在一起,顯得格外怪異。

  她不由得問:“這麽快就檢驗出來了?”

  “是啊,因為我萬萬沒想到……”他說到這裡,眼睛一轉,看了看周圍,然後神秘兮兮地拉著他們往裡面走,“這事情可不對勁啊,趕緊的,我給你們看看!”

  周子秦慣會吊人胃口,把門窗緊閉之後,還要仔細查看一下旁邊的縫隙,直到確定萬無一失,才將那個瓶子往桌上一放,壓低聲音問:“你們可知這是什麽?”

  黃梓瑕接過看了看,裡面是平平無奇的一瓶液體,無色無味,和水似的。

  “小心小心!這可是劇毒!”周子秦趕緊說。

  黃梓瑕又問:“是什麽?哪裡來的?”

  “自然是從那綹頭髮上來的。她雖喝了毒藥就死了,但毒氣還是走到發梢了,我燒了那麽點頭髮溶於水中,又過濾之後,就得了這麽一瓶劇毒。”周子秦得意洋洋地展示給他們看,“可要小心啊,我點了一筷子頭在水中,毒死了一缸魚呢。”

  黃梓瑕不由得為他家的魚默哀了一下。

  李舒白微微皺眉,將那個小瓶子拿過去,看了許久,才若有所思地問:“鴆毒?”

  “是啊!就是鴆毒啊!”周子秦一股壓抑不住的喜悅,偏又不能大聲說話,簡直是憋死他了,“鴆鳥羽毛劃一下酒,就能製成鴆酒的那個鴆毒啊!”

  “那是謠傳。”李舒白淡淡說道,“世上並沒有鴆鳥,只是因為被這種毒殺死之後,死者全身發膚都會含劇毒,鳥被毒死之後,羽毛也會含毒。拿著死者的發絲或者羽毛,都能製成劇毒,所以才會有此一說。”

  周子秦吐吐舌頭,又說:“這樣的劇毒,幸好世人不知道配方是什麽,不然豈不是天下大亂了?”

  李舒白點頭道:“這毒,宮中是有的,原是前朝所製。據說是以砒霜為主,烏頭、相思子、斷腸草、鉤吻、見血封喉為輔煉製而成。當初隋煬帝死後,宇文化及在揚州他的行宮中所獲,後來輾轉流到太宗手中。太宗因此毒太過狠絕,因此將配方付之一炬,藥也隻留下了一小瓶,時至今日已經幾乎沒有了。”

  “不能啊,既然它毒死一個人之後,那人的身體發膚都成毒藥,那麽將那個人的頭髮製成藥不是又能得到一瓶麽?”

  李舒白搖頭道:“鴆毒雖厲害,但也會在使用過程中逐漸流失。鴆毒在製好後第一次用的時候,沾唇起效,絕無生還之幸。而在提煉了被鴆毒殺死的死者的血或者頭髮得來的第二次鴆毒,發作就較慢了,服用之後可能一二個時辰才會發作,但一旦發作,片刻之間就會讓對方死去,甚至可能連呼救或者反應的機會都沒有。而再從這種死者身上的來的毒藥,雖然依舊是劇毒,但是見效慢,死者痛苦掙扎可能要好幾個時辰,也已經無法再從死者身上提煉毒物,和普通的毒藥並無二致了。”

  周子秦又問:“那麽,鴆毒的死法,是不是與砒霜很像?”

  “自然是,畢竟它是主,其他為輔。但毒性之劇烈不可同日而語。誤服微量砒霜往往無事,但鴆毒一滴卻足以殺死百人。”李舒白說著,又看著那瓶周子秦提煉出來的毒藥,說,“看來,傅辛阮與溫陽是死於第二次提煉的鴆毒之下。”

  黃梓瑕則問:“如今我們的疑問是,一個遠在川蜀的樂籍女子,與並未出仕的情郎殉情自殺,為何用的會隻屬於皇宮大內的鴆毒?”

  “而且,按照夔王爺的說法,鴆毒現在連宮內都是珍稀之物了,他們究竟是從哪裡得來的呢?。”周子秦的眼睛都亮了,明亮閃閃地望著黃梓瑕,“崇古!說不定這回,我們又遇上了一樁驚天迷案!”

  黃梓瑕默然點頭,說:“嗯,看起來……背後一定另有其他我們未能察覺到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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