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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錄:女宦官的宮闈秘事》99.第99章 千山千月(3)
  “是,公主府的人提到,一則他向來不敬鬼神,二則他有頭痛宿疾,最討厭去人多的和鬧哄哄的地方,三則他在死前一晚已經失蹤,我覺得前一晚失蹤或許是本案的重大線索。所以,下一步,應該從他前一晚的行蹤下手。”

  “嗯。”李舒白點頭,表示肯定她的想法。

  他將她送到內宮城門口。天色已晚,太極宮與長安城的上空,浮著燦爛如錦的晚霞,映照得他們兩人的面容都明亮無比,也在他們的身後拖出了光彩散亂的人影,交合在一起,顯得十分虛幻。

  在這樣凌亂虛幻的光暈中,李舒白望著前方的立政殿向她示意,說:“進去吧。”

  她點頭,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他:“王爺還不去衙門麽?”

  陽光從他的身後投過來,他靜立在漫天雲錦般的霞光之中,用一雙清湛無比的眼看著她:“夕陽燦爛,晚霞華美,想在這裡再看一會兒。”

  她向他行了禮,轉身走了幾步,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看他。

  他依然站在那裡,負手凝視著夕陽,如同巍峨的玉山,始終矗立在她的身後,就在一轉身就可以看見的地方。

  太極宮中,雖然也有宮闕百重,雕梁畫棟,但畢竟不如大明宮的宏偉氣象。但王皇后住進來之後,宮人們大為嚴謹,亭台樓閣和花草樹木都打理得整整齊齊,一掃王皇后入住時的頹勢,雖然宮殿不再光鮮,但三百年的風雨卻讓它顯出一種無法比擬的古樸典雅。

  王皇后果然是為了郭淑妃的事情找她。

  她依然是當初那個傾倒眾生的絕色美人。黃梓瑕過去時,她正立在夏日夕陽的光暈中調弄著廊下的鸚鵡。黃梓瑕站在門口,遠望著她如絲絹流瀉的長發,一襲素淨白衣,如同水墨般的脫俗。即使黃梓瑕站得遠了,看不清她的面容,卻依然為她卓絕的風姿而恍然出神。

  王皇后這樣的女人,應該能活得非常好。即使眼前的日子似乎沒有望得到頭的希望,即使正坐在一艘暗夜大海上的小船迎接暗流,她也依然能從容淡定,過自己最好的一生。

  長齡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什麽,她一抬眼看見黃梓瑕,便挽著杏色的披帛,搭著長齡的手臂沿著遊廊緩緩向黃梓瑕走來。

  黃梓瑕凝視著面前的王皇后,她似乎心情極好,唇角微微含笑,幾乎讓人想不到她已經是個三十五六歲的女子,更絲毫沒有身在離宮的幽怨氣息。

  她並未在黃梓瑕面前停下,隻示意她跟著自己一起到後面花園中走走。

  晚霞雖已升起,但夏日熱氣尚且升騰。即使站在樹蔭下,她們也感覺到微風炎熱。

  所有閑雜人等都已避在後面,王皇后在樹蔭下的石欄杆上坐下,黃梓瑕趕緊對她說:“恭喜皇后殿下!”

  王皇后瞥了她一眼,問:“喜從何來?”

  “奴婢見皇后殿下意態愉悅,容光煥發,想必不日即可回宮了!”

  王皇后微微一笑,說:“稍有眉目而已,還需你助我一臂之力。”

  黃梓瑕見她這樣說,已經是成竹在胸的模樣了,便趕緊垂手恭聽。

  “聽說皇上此次親自指你,讓你調查公主府的案件,可有此事?”

  黃梓瑕回答道:“是。但此事如今尚無眉目。”

  “我不信楊公公出馬,還會有捉摸不透的案件。”王皇后含笑望著前方低垂的紫薇花枝,又輕描淡寫地說,“當然,若是此案能讓皇上看清郭淑妃的真面目,或者是牽扯上不為人知的內幕,就更妙了。”

  黃梓瑕細細琢磨著她話中的意思,不敢接話。

  王皇后目光流轉,落在她的身上:“楊公公,你覺得呢?此案可有這樣的傾向?”

  “如今案件未明,奴婢……尚不敢揣測。”

  “有什麽不敢揣測的?你如果覺得為難,本宮可以給你指一條明路。”王皇后抬手輕輕拉下前方的紫薇花枝,在眼前細細看著,如同自言自語般說道,“公主自出嫁之後,郭淑妃時常以探望女兒的借口前往,聽說駙馬亦從不避嫌,常雜處飲宴……”

  黃梓瑕沒想到她居然會給自己提供這麽關系重大的線索,不覺有點心驚,一時不敢說話。

  “還有,同昌公主,最近是不是養了個面首?你若有興趣,亦可查訪一下,或許能有什麽收獲。”

  面首……黃梓瑕心知,王皇后所指的,應該就是禹宣了。

  他與同昌公主的流言,果然在京城沸沸揚揚,竟連王皇后都有所耳聞了。

  黃梓瑕默然垂眼,感覺到有一股灼熱的血潮抽搐般自自己的胸口波動而過。她竭力低聲說:“奴婢……自會留意。”

  “自然要留意,本宮看你最會從蛛絲馬跡中尋找真相,不是麽?”她以花枝遮住自己的半邊面容,卻掩不住唇角微微上揚的弧度,“黃梓瑕,郭淑妃如今得意忘形,正是本宮回大明宮的最好時機。等本宮重回蓬萊殿,第一件事就是重重謝你。”

  黃梓瑕立即俯首說道:“奴婢不敢,奴婢自當盡心盡力。”

  說完,她候在那裡,等著王皇后其他的吩咐。

  但王皇后卻隻揮了揮手,說:“下去吧,本宮等著聽你的好消息。”

  黃梓瑕微有詫異。若隻為這幾句話,王皇后自可遣人轉告她,又何必特地召她過來?

  但她也只能在心裡疑惑而已。她低頭向王皇后行禮,然後轉身向外走去。

  累累垂垂的紫薇花盛開在她的眼前,夕陽的最後一抹輝光染得花園金紫絢爛。

  她一抬眼,看見遠遠的殿閣高台之上,瑣窗朱戶之間,有個身著紫衣的男人站立在窗內,用一雙鷹隼般銳利的目光盯著她。

  即使離得那麽遠,即使看不清那個人的模樣,她也依然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審視著她,順著她的額頭,一路滑落到鼻梁,到下巴,到脖頸。他的目光比刀鋒還要鋒利,比針尖還要銳利,那種仿佛被毒蛇盯上的毛骨悚然的感覺,讓她在這樣的盛夏傍晚忽然感覺到一陣寒意,甚至連手臂上都起了細細的毛栗。

  而那個人看見她僵硬的身體,卻忽然笑了出來。隔得太遠,看不真切,只有一種似有若無的笑意。他的手,輕輕搭在身旁的一個透明琉璃缸上,黃梓瑕這才發現,他的身邊,放著一口直徑足有一尺的圓形琉璃缸,缸內有數條小魚遊來遊去,有黑有白,最多的,是紅色的。

  黃梓瑕看著這個人與這些魚,隻覺得一種可怕的壓抑讓自己十分不舒服。她轉過身,加快腳步,幾乎逃離般走出了立政殿旁邊的小花園。

  她走得太急,以至於沒看到那個男人的身邊,不久便出現了王皇后的身影。

  王皇后站在他的身邊,與他一起看著快步離開的黃梓瑕,低聲說:“她就是黃梓瑕,夔王身邊那個楊崇古。”

  “嗯。”他隨意應了一聲,依然看著黃梓瑕離去的身影。她走得很快,仿佛在逃離一般。

  “她對我們,真的能有什麽價值嗎?”王皇后又問。

  他笑了笑,終於開口說話。他的聲調略高,語氣卻低沉,透出一種令人覺得矛盾壓抑的悠長韻味:“急什麽?等你回宮的時候,不就知道了。”

  王皇后微一揚眉,問:“她真能成功?”

  “就算她不能成功,你有我,而她有夔王,這樣若還不能保你重回大明宮,那什麽人能保你?”

  王皇后微抿雙唇,桃花般顏色的唇瓣上,因為精神煥發而顯出一種豔麗的血色,令她更加美豔不可直視。

  那人卻看都不看她一眼,隻低頭觀察著魚缸中的小魚,然後自言自語道:“哦……好像小魚們餓了。”

  他抬起自己的手,將食指放到唇邊咬噬,鮮血頓時湧了出來。

  他將自己的手放到魚缸中,隨著鮮血的洇開,魚缸中的那些小魚頓時活潑潑地遊動起來,圍聚在血腥的來源處,競相貪婪地舔舐他手指上的傷口。

  王皇后站在他的身邊,冷眼旁觀。

  那些魚聚攏在他蒼白修長的手指旁,淡紅色的血與豔紅色的魚,看起來就像是大團大團的血花一般。

  她忽然覺得自己略有不適,便轉過頭去,將目光重新投在遠處的黃梓瑕身上。

  黃梓瑕穿著緋紅的宦官衣服,快步走到宮牆的盡頭。天色漸晚,她就像滴入墨色中的一點朱砂,眼看著被吞噬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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