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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錄:女宦官的宮闈秘事》106.第106章 羅衣風動(1)
  感覺……自己沒做錯什麽呀!

  黃梓瑕簡直覺得自己太委屈了。她好歹為夔王府省了一頓飯呢,不知哪位大爺到底為什麽甩臉色給她看。

  “崇古,想什麽呀?”

  周子秦搶著給她的碗裡夾了個蹄髈,眉飛色舞道:“你看這塊蹄髈,半肥半瘦,剛好是豬蹄尖上兩寸,整隻豬蹄的精華就在這一塊!能在這麽多人中搶到蹄髈中最好的這一塊,也就是我這樣的人才了!”

  “這大夏天的……”居然還吃蹄髈,而且周子秦居然還要搶給她。

  她望著面前的條案,京城防衛司的夥食果然不錯,雞鴨魚肉一應俱全,今天為了歡迎新加入的張行英,居然還上了烤乳豬。

  “不過話說回來,張二哥的騎術確實不錯,今天才第一天,就能控馬自如了,再過幾天和自己那匹馬混熟了,在防衛司保證名列前茅!”周子秦壓低聲音和黃梓瑕討論著之前訓練的場景。

  黃梓瑕點頭,還沒吃上幾口,京城防衛司一群人就排隊過來敬酒了。

  “楊公公,上次那場擊鞠,我們兄弟真是大開眼界了!”

  “是啊,神乎其技啊!佩服佩服!”

  “來來,楊公公,我敬您一杯!”

  “劉四哥,別和我搶啊!我先來的!楊公公,請~”

  黃梓瑕看著面前一堆等著自己喝酒的男人,正在無措,王蘊過來訓斥道:“是不是球場上不是楊公公的對手,準備在酒桌上撈回來?楊公公大忙人一個,下午還要去查案子呢,你們要是把他灌倒了,看大理寺不找你們算帳!”

  眾人頓時肅然起敬:“咦,楊公公還會斷案?”

  周子秦拍拍黃梓瑕的肩,比自己破了案還驕傲:“年初沸沸揚揚的京城四方案,上月琅琊王家兩個婢女謀害夔王妃的案子,都是這位楊公公破的。”

  “哎呀!失敬,失敬!”一群頭腦簡單的大男人頓時震驚了,看著她的眼神滿是崇敬,“不知這次又是什麽大案要案,需要公公親自出馬?”

  “來,公公,為您的英雄事跡,咱再喝一杯……”

  “都給我滾!”王蘊笑罵,把一群人轟走,轉而無奈地看著黃梓瑕,“對不住啊,防衛司一群粗人,沒辦法。”

  “哪裡,這邊很好。”讓她想起自己當初在蜀郡時,搭檔的那一群捕快也是這樣,就連吃飯的時候都喜歡哄鬧一場,毫無心機的年輕人。

  黃梓瑕轉而看向本該是今日主角的張行英。他臉上掛著笑,神情卻一直飄忽,眼睛不知看向哪裡。

  黃梓瑕坐下來,問他:“怎麽啦,還是喜歡阿荻做的飯菜吧?”

  他趕緊搖頭,說:“很好吃,很好吃……”仿佛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他還使勁塞了一隻雞腿在口中。

  黃梓瑕便也假作不知,端起碗一邊吃著油膩的蹄髈,一邊懷念夔王府的菜式。

  夔王府的菜式,清淡素淨,很適合夏天。

  枕流榭是適合夏日的居處。四面門窗俱開,三面風荷搖動,唯有一面連接著曲橋,通往岸上垂柳曲徑。

  水風淺碧,暗香幽微,一室生涼。

  李舒白一人坐在案前,看著對面空空的那個位置,明明想忽略,卻覺得越發礙眼。

  他沉默地示意旁邊人將一切撤下,站起走到曲橋上。一枝開得正盛的荷花不勝此時的炎熱日光,垂在他的面前,他聞到荷花幽涼的香,不由得對它注目許久。

  站在他身後的景毓聽到他低低地說了三個字——

  “第二次。”

  景毓不解地思忖著,還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岸上有人疾奔而來,稟報說:“同昌公主府遣人來請楊崇古公公。”

  李舒白聽到楊崇古三個字,才轉頭問:“什麽事?”

  “回稟王爺,據說是公主府出了大事,同昌公主急病心悸,太醫正在救治,但她還是命人先請楊崇古公公過去。”

  李舒白微微皺眉,便順著曲橋往外走去,一邊吩咐景毓:“備車。”

  “楊公公,王府的馬車正在門口等您……”

  黃梓瑕詫異地抬頭看防衛司進來通報的門房,愕然問:“馬車?”

  “是。說是要帶您趕緊去公主府。”

  吃頓飯都不安生,月俸倒是扣得那麽嚴厲。這樣的上司,能說是好上司麽?

  黃梓瑕強顏歡笑,一杯酒告別了各位依依不舍的同仁們,匆匆忙忙跑到衙門外一看,果然夔王府的馬車停在那兒。

  她趕緊輕叩車門,說:“王爺久等,奴婢該死。”

  裡面一片靜默,看來夔王是不準備理她了。

  她松了口氣,正打算繞到前頭與阿遠伯一起坐車轅上,誰知剛一動,裡面傳來李舒白冰涼的嗓音:“你是該死。”

  黃梓瑕苦笑,僵直地站在那裡不敢動。

  “身為王府宦官,聖上親自委你公主府案,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昨日剛剛死了人,你今日倒是輕松愉快,過來這邊飲酒歡宴,觥籌交錯——你覺得自己不該死麽?”

  黃梓瑕頭皮發麻,唯唯諾諾不敢說話。

  他隔著車窗看她。盛夏午後,日光強烈,照在她微有薄暈的面容上,如同桃花盛綻,無比動人的一種顏色。

  因為這種姣好顏色,李舒白覺得一種異樣的火焰,迅速地自心頭灼燒上來。

  在他的身邊,她一直安靜冷淡,仿佛心中縈繞的唯有冤仇與案情,甚至連呼吸都是一絲不亂,舉手投足從未有過逾矩之時。然而,她不在自己的身邊時,卻活得那麽鮮活動人,背著他和一群男人打馬球,混在男人堆中推杯換盞……他不必親眼所見,便已經能想象到她和那些人稱兄道弟,肆意歡笑的模樣——

  全然忘了自己是個女子,全然拋棄了在自己身邊時的安靜冷淡。

  而她顏色最鮮豔燦爛的那一刻,永遠不會呈現給他看。

  心頭的那股火焰,在一刻灼燒著李舒白的胸口,他在這一瞬間忘了自己是那個冷靜自持的夔王,站起來踢開車門,站在上面俯視著她,聲音低沉而略帶喑啞:“上來!”

  黃梓瑕仰頭看著他,看著逆光之中,他深重明晰的輪廓,鷹隼般銳利的眼,不知為何,心中湧起一種莫名的畏懼,不自覺地呼吸一滯,不敢回應。

  “長安人盡皆知,夔王爺素來冷靜,喜怒不形於色,今日怎麽對一個小宦官動怒?”

  身後傳來戲謔的笑語,仿佛完全不知此時兩人之間的緊張氣氛,王蘊笑意滿面,輕揮著上次黃梓瑕送還給他的那柄扇子,對著李舒白微一躬身行禮:“今日是楊公公的好友進入我司第一日。楊公公最重情義,而且我司的許多兄弟也都十分敬佩楊公公,是以我才邀請楊公公前來,相信王爺不會怪罪我們勉強楊公公多喝了兩杯酒吧?”

  李舒白見王蘊親自出來,也不便當面拂他好意,隻說道:“她私事我亦不管,但今日是她負責的案件出了問題,非立即去處理不可,否則恐怕誤事。”

  王蘊笑著向黃梓瑕說道:“趕緊去吧,待本案破了,防衛司一群兄弟再請公公的慶功酒。”

  李舒白看了他一眼,示意黃梓瑕到前面和阿遠伯坐一起去。

  黃梓瑕松了一口氣,向王蘊注目示意後,趕緊跑到前面,跳上車坐在阿遠伯身邊。

  王蘊微笑目送她而去。身後周子秦匆匆忙忙跑出來,問:“崇古去公主府了?是不是出事了?怎麽沒帶我去?”

  “你去幹嘛?每日跟在崇古身後還不夠。”他丟下一句,轉身往回走。

  周子秦被他一句話噎得莫名其妙:“跟著崇古不好嗎?跟著他肯定有疑案、有屍體,這麽好的資源,我不跟著他跟誰?”

  王蘊無語地仰頭看天:“走吧。”

  未時初刻。

  同昌公主府上的人都戰戰兢兢地站在高台外聽差,卻又不敢進去,一群人擠在那裡,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李舒白帶著黃梓瑕,一步步走上高台。眾人看見他來了,都松了一口氣,趕緊向他見禮。

  黃梓瑕見垂珠站在人群之前,臉色惶急,眼神遊移,便問:“公主是怎麽了?”

  垂珠看見她,趕緊低頭說道:“公主的九鸞釵……不見了。”

  不見了。同昌公主的夢居然成真,而那支她最為重視的釵,也真的不見了。

  黃梓瑕微微皺眉,見李舒白已經進內去,趕緊對著垂珠點了一下頭,快步跟了過去。

  金線編織的湘妃竹簾已經放下,小閣內顯得略為陰暗。在這半明半暗之間,他們看見同昌公主倚靠在榻上,郭淑妃坐在她身邊,替她揮著一柄白團扇。

  同昌公主穿著白色的紗衣,散下的一頭長發,就像黑色的絲絹一樣流瀉在榻上,黑色極黑,白色極白,虛弱的病態讓她的面容也顯得不那麽單薄倔強了,倒顯得她比往日似乎要惹人憐愛許多。

  然而看見坐在她面前的人,黃梓瑕的胸口微微悸動,忽然在心裡明白了她這樣動人的原因。

  禹宣。

  殿內的光線暗淡,卻掩不去他一身清氣。他端坐在同昌公主面前,坐姿挺拔而舒緩。無可挑剔的儀態,皎潔清朗的面容,散發著一種清冷而幽微的,如同下弦月般的光華。

  而他的聲音溫柔清和,如同碎玉在冰水中輕輕相擊回蕩,為同昌公主講述著《禮記》:“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當時琴有宮商角徵羽五音,各弦表君、臣、民、事、物,後來周文王、周武王各加一條弦,成七弦琴……”

  他聲音柔和清澈,在這樣的夏日中,仿佛可以趕走炎炎之氣。不止同昌公主望著他,連郭淑妃也放下了手中絹扇,凝神靜聽。

  李舒白站在小閣門口,審視著禹宣。許久,他又轉過眼看黃梓瑕。見黃梓瑕只是默然低頭站立,臉上並未流溢出任何表情,他才收回了目光,輕咳一聲。

  同昌公主看見他,便端坐起來,在榻上向他低頭行禮:“四皇叔。”

  禹宣站起,避立在一旁,不言不語。

  “你身體不適,就不必多禮了。”李舒白對同昌公主說道。郭淑妃扶著同昌公主的肩,說:“有勞夔王今日親來探望,同昌真是有幸。”

  同昌公主則望著黃梓瑕道:“楊公公,如今我的九鸞釵真的丟了!你……你看該怎麽辦呢?”

  她顯然還在為自己的夢而後怕,捂著心口喘息微微,眼底是深深的懼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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