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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757.第757章 崔東山的一張白紙(二)
  第757章 崔東山的一張白紙(二)
  一主一婢女,兩騎在風雪中南下。

  目的地是寶瓶洲最南端的老龍城,不過兩騎繞路極多,遊歷了清風城許氏的那座狐國,也經過了石毫國,去了趟書簡湖。

  年輕男子坐在馬背上,正打著瞌睡。

  婢女那一騎,隻敢跟在後邊,絕不敢與男子並駕齊驅。

  泥瓶巷宋集薪有那婢女跟隨,杏花巷這位馬苦玄,也就有樣學樣,收了一位婢女,取名為數典。

  身後婢女數典,估計打破腦袋,她都想不到自己能夠活命的真正理由,便是這個。

  南下路上,再沒有偷襲刺殺了,因為願意為她出頭的人,都死絕了。

  寶瓶洲的世道,從大亂逐漸趨於安穩,但是這一路,因為馬苦玄從不乘坐仙家渡船,只是騎馬趕路,又不喜歡走那官道大路,所以難免會遇到各色存在,不知何去何從的山澤野修,精怪鬼魅,那些戰戰兢兢生怕被劃為淫祠的地方山水神靈,許多縱情山水、莫名其妙就會大哭大喊的亡國遺老、舊王孫,也有那些驟然得勢、有望從士族躋身為豪閥的子孫,趾高氣昂,言必稱我大驪如何如何。

  馬苦玄殺人,從來不拖泥帶水,單憑喜好。

  境界高的,看不順眼,殺,境界低的,也殺,不是修道之人的,撞上了他馬苦玄,一樣殺。

  但是數典依舊不知道這個殺心極重的天之驕子,為何偏能夠風餐露宿,心情好的時候,也能與那山野樵夫、田邊老農攀談許久。

  前不久在石毫國,馬苦玄便宰了一夥登山賞雪的權貴公子,他們瞧見了姿色動人的數典,又見那馬苦玄與婢女,兩人牽馬,應該不是那些仙家修士,誤以為是自家石毫國地方上的殷實門戶出身,而他們哪個不是京城權貴門庭裡邊出來的,便動了歪心思,石毫國是實打實經過一場戰火洗劫的,尋常人出門在外,出點小意外,很正常。

  馬苦玄翻身上馬,隻給了數典兩個選擇,要麽脫光了衣裳,任人凌辱,要麽拿出一點仙家修士的風范,宰了那群公子哥。

  數典臉色慘白,猶然勝過雪色。

  馬苦玄不太耐煩,手指一彈,先將一位公子哥打落山崖,身形去如飛鳥,就是“鳴叫聲”淒慘了些,其余人等也一一跟上,一起狐裘登山,一起下山摔死,期間有那土地公匆忙出面阻攔,為那些權貴子弟求情求饒,也被馬苦玄一巴掌拍了個金身稀爛,天地間些許氣數反撲,竟是靠近了那個馬苦玄,便自行退散。

  數典最後被馬苦玄拘押了境界修為,以繩索捆住雙手,被拖拽在馬後,一路滑下山。

  到了山腳,馬苦玄才撤掉了術法神通,數典終究是修道之人,不至於血肉模糊,但是狼狽不堪,呆呆坐在雪地裡。

  馬苦玄好像忘記了這麽一個婢女,獨自策馬遠走。

  數典猶豫許久,仍是在漫天風雪中,騎馬跟上了馬苦玄。

  馬苦玄當時隻笑著說了一句話,“我濫殺是真,濫殺無辜,就是冤枉我了。”

  數典當時也不知哪來的膽子,哭喊道:“你殺了那麽多人,很多都是罪不至死!”

  馬苦玄笑道:“真正無辜而死的人,可沒你幸運,不但能活著,還可以扯這麽大嗓門說話。”

  最後馬苦玄抬頭望天,微笑道:“如此殺人,天地當謝我。”

  數典頹然坐在馬背上,心力憔悴,嗚咽呢喃道:“你就是個瘋子,瘋子。”

  馬苦玄打了個哈欠,繼續懶洋洋趕路。

  數典默默告訴自己不能死,絕對不能死,一定要親眼看著這個瘋子,多行不義必自斃,馬苦玄這種人,肯定會遭天譴!

  然後她發現這個瘋子好像心情不錯。

  事實上,路過了書簡湖之後,馬苦玄就多了些笑意。

  在書簡湖南邊散修野修扎堆的大山,馬苦玄還有那閑情逸致,去了一座山頭做客,坐在主位上,問了些事情,就愈發開心了。

  泥瓶巷那家夥在這邊待了差不多三年,好像過得十分不順心。

  那麽馬苦玄就很順心。

  馬苦玄伸手攥了個雪球,轉過身,隨手砸在數典腦袋上,她沒敢躲,雪球炸開,雪屑四濺,稍稍遮擋了她的視線。

  馬苦玄伸了個懶腰,笑道:“在小鎮那邊,我從來沒跟人打過雪仗,也不對,是有的,就是經常莫名其妙挨了砸,看他們開心,我也開心。”

  一想到那座小鎮,那座驪珠洞天,婢女數典就遍體生寒。

  今日一切,都是那場遊歷帶來的後果。

  馬苦玄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上。

  馬苦玄說道:“驪珠洞天甲子一次的開門,你們這夥人是最後的人選,你就沒點想法?”

  馬苦玄自顧自說道:“應該沒想過,隨波逐流,從來不會想著上岸。”

  數典說道:“有想過。”

  馬苦玄轉過頭,笑道:“哦?你竟然還是有腦子的?”

  數典說道:“你既然心比天高,百般作踐我,意義何在?”

  馬苦玄根本懶得回答這種問題,只是問道:“比你們更早進入驪珠洞天的那撥人,記得住?”

  數典默不作聲。

  馬苦玄伸出雙手,又開始攥雪球,自顧自說道:“大驪朝廷,最後一次開門迎客,最早那撥到達小鎮的,率先進入驪珠洞天的尋寶人,哪個簡單。你們這些稍後趕到的,一樣是大驪宋氏先帝與繡虎精心挑選過的人選,也不算廢物,當然,除了你。”

  “話說回來,你是徹頭徹尾的廢物,可是被你連累的那支海潮鐵騎,於大驪而言,原本是有些用處的。”

  馬苦玄搖搖頭,“可惜好死不死,遇上了我。”

  數典慘然哭道:“是你自己說一人做事一人當,更是你有錯在先,當年故意出手,誤了我修行,事後就算我犯下大錯,你為何不只是殺了我,為何要如此大開殺戒?”

  馬苦玄早已轉去想著自己的事情,片刻之後,轉頭問道:“你方才說了什麽?”

  數典再次默然。

  馬苦玄也無所謂,她若是道心真碎了個徹底,也就不好玩了。

  馬苦玄突然問道:“不如我收個將來肯定喜歡你的弟子,讓他來幫你報仇?”

  數典愕然。

  馬苦玄神采奕奕,覺得此事似乎有趣,“如何?我保證他出手殺我之前,絕不殺他,事後更不殺你。你隻管看戲。我隻提醒你一件事,千萬別輕易讓他得了手,更別弄假成真,喜歡上了他,我倒是無所謂這些,只是如此一來,說不定他膩歪了你,反客為主,通過殺你,來向我表忠心,到時候你倆算是殉情?惡心我啊?”

  數典死死盯住這個瘋子。

  修道之人,絕情寡欲。

  但是又有幾個,會像眼前這個男人這麽極端?
  馬苦玄撇撇嘴,“什麽時候想通了,與我開口,定然讓你遂願。”

  馬苦玄掂量著手中雪球,舉目遠眺,風雪彌漫,前路茫茫,天地肅殺。

  馬苦玄思緒飄遠。

  當年泥瓶巷那個泥腿子,跑去小鎮柵欄門口與鄭大風收信的時候,其實馬苦玄也跟著離開了杏花巷,然後遠遠看著大門那邊。

  陳平安看到的門外光景,馬苦玄自然也看到了。

  早先寶瓶洲唯一一位上五境野修,劉老成的唯一嫡傳弟子,雲林薑氏子孫,薑韞。

  這個家夥,得了鐵鎖井那樁機緣。

  大隋皇子高煊,從李二手中買下了那條金色鯉魚,還白白得了一隻龍王簍。後來大隋與大驪簽訂盟約,高煊擔任質子,寄人籬下,在披雲山林鹿書院求學。以後多半是要當大隋皇帝的。

  苻南華,老龍城下一任城主。

  雲霞山蔡金簡,那雲霞山,是寶瓶洲少數以佛家路數修行精進的仙家山頭,如今順勢成為了四大宗門候補之一。雲霞山的修士,歷來精通佛家律例、寺廟營造法式,紛紛下山,輔佐大驪工部官員,在各個大驪藩屬境內,重建寺廟,風光不風光?

  正陽山,搬山老猿護著個小姑娘,叫什麽來著,陶紫?記得她小小年紀,就極其像個山上人了。

  還有那對清風城許氏母子。

  後來靠著嫡女嫁庶子,終究是與大驪上柱國袁氏聯姻,攀上了一門親家關系。如今也是宗門候補。

  寧姚。

  高煊,隨從宦官。薑韞。苻南華,蔡金簡。

  搬山猿,陶紫。清風城許氏婦人,帶著一個身穿鮮紅法袍的孩子。

  當時掙錢送信的泥瓶巷少年,站在門口,一行人站在門外。

  估計門內門外雙方,誰都沒有想到,將來他們會扯出那麽多的恩怨情仇。

  當年馬苦玄最遺憾的事情,是清風城下手太軟綿了,那頭搬山猿老畜生更不濟事,劉羨陽也好,陳平安也罷,竟然一個都沒能做掉。

  馬苦玄歎了口氣,“山巔之下,其實稍微有點腦子的,算計的深度和精度,都有,缺少的只是高度,這是聰明人最恨的地方,睜眼瞧見了,偏偏走不到那裡去。”

  “命不好,又有什麽法子?”

  “泥瓶巷宋集薪,從一個被戳脊梁骨的督造官私生子,搖身一變,成了大驪宋氏的龍種,如今成了藩王,不過就是個命好的,僅此而已。”

  馬苦玄輕輕拋著雪球,“沒想到還要給這麽個命好的蠢貨打下手,我的命,也不算太好啊。”

  書簡湖宮柳島,是真境宗祖師堂所在。

  薑尚真從寶瓶洲一殺回桐葉洲,立即天翻地覆,不但是玉圭宗本身,事實上,一洲格局皆隨之劇變。

  隻說玉圭宗,九弈峰峰主韋瀅,玉璞境劍仙,就被薑尚真親自“禮送出境”,去了那玉圭宗下宗的書簡湖真境宗,韋瀅擔任新任宗主。

  韋瀅離洲北上,帶了不少人。

  其中就有薑尚真的嫡長子,薑蘅。

  還有位年輕女子,是被薑尚真當年從藕花福地帶到浩然天下的鴉兒。

  整個九弈峰子弟,六人,皆是韋瀅嫡傳。這六人,兵家修士一人,純粹武夫一人,劍修四人。六人又有各自弟子,總計十四人。

  除了九弈峰,還有玉圭宗各大山頭的別峰弟子,皆是百歲之下的修道之人,境界多是元嬰之下的中五境修士,少年少女歲數的練氣士,佔據多數,總計六十人。

  韋瀅率隊到達書簡湖的時候,真境宗首席供奉劉老成剛好在大驪京城議事。

  但是劉老成人不在書簡湖,影響力其實早已滲透了真境宗的上上下下,甚至可以說是書簡湖的角角落落,都帶著濃重的劉老成烙印。

  韋瀅一到真境宗,或者準確說來是薑尚真一離開書簡湖。

  就一下子形成了三座山頭,三方勢力。

  劉老成為首的舊書簡湖勢力。

  李芙蕖這撥最早離開桐葉洲的玉圭宗譜牒仙師,其實當年跟隨之人,都還不是薑尚真,而是那位從攜帶鎮山之寶、叛逃到玉圭宗的桐葉宗掌律掌律老祖。

  成了供奉,再躋身了上五境,最終成功將青峽島重新撈到手的劉志茂,與李芙蕖走得很近,也算這座山頭的頂梁柱,不然李芙蕖這股“過江龍”勢力,根本無法與劉老成這些地頭蛇抗衡。

  再就是韋瀅,這位撿現成的新任宗主。

  薑尚真在書簡湖的時候,沒這麽複雜,我的就是我的,你們的還是我的。

  韋瀅到了書簡湖後,沒有任何動作,反正該如何安置這群玉圭宗修士,真境宗早就有了既定章程,島嶼眾多,幾乎全是一宗藩屬,落腳的地方,還能少了新任宗主的扶龍之臣?李芙蕖是玉圭宗出身,對於韋瀅,自然不敢有半點不敬。但敬畏歸敬畏,止步於此,李芙蕖根本不敢去投靠、依附韋瀅。

  今天李芙蕖到了青峽島,與劉志茂在那重新修建起來的府邸,一起飲茶。

  李芙蕖憂心忡忡,愁眉不展。

  劉志茂笑道:“就這麽怕薑宗主嗎?”

  李芙蕖與劉志茂關系不差,不至於掏心掏肺,但是涉及大事,還是願意多給幾分誠意的,坦然道:“能不怕嗎?怕到了骨子裡。”

  劉志茂點頭道:“不光是你我,劉老成其實也怕。所以就這樣吧。該做什麽就做什麽,能活著,就燒高香吧。”

  李芙蕖苦笑道:“不然還能如何。”

  哪怕薑尚真從在書簡湖建立下宗,到如今返回桐葉宗,一躍成為玉圭宗宗主,根本就不稀罕與李芙蕖說話,更沒有交待過什麽言語,一副你李芙蕖愛怎麽折騰都隨便的架勢,招呼都沒打一聲,便獨自一人,瀟灑返回桐葉洲了。

  可李芙蕖依舊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小動作,恪守本分,守著原先的一畝三分地,爭取不減一分,不爭一毫。

  即便韋瀅是公認的玉圭宗修道資質第一人,更是九弈峰的主人,如今的真境宗宗主,李芙蕖還是不敢有任何逾越之舉,只能是硬著頭皮當那不知好歹的惡人,負責掣肘韋瀅與劉老成。

  道理很簡單,她怕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李芙蕖甚至覺得就算是這個韋瀅,哪天死在了書簡湖,比如閉關閉死了,或是不小心掉水裡淹死了,吃個饅頭噎死了,都不奇怪。

  因為李芙蕖根本不知道薑尚真想要什麽,會做什麽,做了事情又到底圖什麽。

  反而是鋒芒畢露的韋瀅,一些想法,到底是有跡可循的。

  反觀薑尚真,永遠是近在眼前、遠在天邊的那麽一個男人。

  更可怕的是,薑尚真明明遠在天邊、又偏偏像是下一刻就會近在眼前。

  當初薑尚真一氣之下,離開玉圭宗,傳聞杜懋曾經親自邀請薑尚真投入桐葉宗,答應當時只是金丹境的薑尚真,只要躋身了上五境,就是桐葉宗下任宗主。

  薑尚真問杜懋是不是不答應就死,杜懋大笑搖頭,薑尚真便沒答應,繼續北上,一路遠遊,去了北俱蘆洲。

  不過據說回來的時候,薑尚真故意繞路,不走陸路,選擇從海上偷摸南下,依舊被桐葉宗一位玉璞境修士截下,然後追殺了數萬裡之遙,結果就是薑尚真乞丐似的,登了岸,那位玉璞境老神仙竟是不知所蹤了,名副其實的泥牛入海杳無音信。薑尚真直到今天,也沒說緣由,桐葉宗事後也沒過問,雙方就這麽當做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成了一樁讓外人津津樂道的懸案。

  真境宗尚未在寶瓶洲站穩腳跟,身為宗主的薑尚真就撂挑子,遊山玩水去了,第二次去北俱蘆洲,然後啥事沒做,就只是帶回了一個繈褓中的小娃兒,孩子資質極其平常,但是薑尚真待之如親生女兒,而薑尚真又是如何對待獨子薑蘅的,整個玉圭宗哪個不知哪個不曉?
  關於薑尚真的怪事奇談,一樁樁一件件,幾大籮筐都裝不下。

  早年沒能去了九弈峰,所有人都覺得薑尚真這輩子算是與宗主二字無緣了,結果先是出人意料,頂替了那位叛逃到玉圭宗的桐葉宗掌律老祖,當了下宗宗主,如今更是破例當了玉圭宗宗主。

  這麽一個一人就將北俱蘆洲折騰到雞飛狗跳的家夥,當了真境宗宗主後,結果反而莫名其妙開始夾著尾巴做人了,然後當了玉圭宗宗主之後,在所有人都以為薑尚真要對桐葉宗下手的時候,卻又親自跑到了一趟風雨飄搖的桐葉宗,主動要求結盟。

  李芙蕖問道:“劉老成何時返回?他會不會與韋宗主聯手,對付你我?”

  劉志茂笑道:“你是不是高看了自己,也高看了我?小看了劉老成,更小看了韋宗主?”

  李芙蕖有些惱火,隨即便點頭道:“確實如此。”

  劉志茂說道:“我們這些所謂的聰明人,總覺得處處是利益,可以被隨手撿取,所以總想著多做些事情。其實更聰明的人,應該一開始就知道自己不能做什麽。”

  李芙蕖思量片刻,“我不如你。”

  劉志茂笑道:“你不是心智不如我,只是山澤野修出身的練氣士,喜歡多想些事情。大宗門的譜牒仙師,萬事無憂,修行路上,不用修心太多,按部就班,步步登天。野修可不成,一件小事,想簡單了,就要萬劫不複。你知道我這輩子最糟心的一件事,至今都未能釋懷,是什麽事情嗎?”

  李芙蕖搖頭。

  劉志茂說道:“是我在成為三境練氣士後,因為自己愚蠢,折損的一件下品靈器。隻覺得天地昏暗,這輩子算是完蛋了,差點因此一蹶不振,大道斷絕。在那之後,哪怕險象環生,多次命懸一線,也再沒有如此灰心喪氣過。”

  李芙蕖誠懇道:“確實無法想象。”

  新任宗主韋瀅到了青峽島之後,便在宅子裡邊深居簡出。

  韋瀅閑來無事,就在大堂打造了一幅山水畫卷,在上邊圈圈畫畫。

  例如將那北嶽披雲山與龍泉劍宗圈畫在一起,將那中嶽與觀湖書院圈在一起,南嶽與老龍城,東嶽和真武山,西嶽則與風雪廟,雲林薑氏與青鸞國……

  韋瀅抬起頭,笑道:“劉供奉無需計較那些繁文縟節,直接進府便是。”

  劉老成來到大堂外,韋瀅隨手打散那幅畫卷。

  劉老成只是看了一眼畫卷。

  韋瀅與劉老成一起落座,韋瀅沒有坐在主位上,只是一左一右,相對而坐。

  劉老成說道:“不曾迎接宗主,失禮至極。”

  韋瀅笑道:“我們這些修道之人,問心即可。”

  劉老成雖然在大驪京城那邊簽訂了一樁秘密山盟,不過韋瀅新任宗主,有權知曉,無礙契約。

  韋瀅聽過之後,說道:“崔國師令人神往,真境宗既然選址寶瓶洲,當然應該竭盡全力,除了留下些大道種子,其余該出錢就出錢,出人出力更是理所應當。劉供奉可以馬上回復大驪皇帝,連同我在內,劉志茂,李芙蕖,所有那些大道種子之外的真境宗修士,所有藩屬勢力,悉數可以為大驪朝廷調用。”

  劉老成沉默片刻,起身抱拳道:“宗主遠見。”

  韋瀅起身笑道:“劉供奉,有一事相求。”

  劉老成問也沒問,直接點頭。

  最後韋瀅從桌上取了一把長劍,與劉老成離開了府邸,找到了一位在宮柳島水畔散步的女子。

  隋右邊。

  劉老成其實有些莫名其妙,不知為何這位年輕宗主要見隋右邊,還必須自己一起露面。

  韋瀅走到她身邊,“若是不拉上劉供奉,我怕你又白死一次。”

  至於隋右邊為何能活,韋瀅不會問。又至於為何不跟隨薑尚真一起返回玉圭宗,避開自己,韋瀅更不會問。

  因為天底下很多事情的答案或是真相,其實半點不重要。

  隋右邊停下腳步,“說完了?”

  韋瀅微笑道:“不管如何,能夠這麽快就又見面了。十分意外。”

  韋瀅提起手中長劍,“這是你的那把癡心劍,幫你撿回來了。品秩不高,名字很好。”

  韋瀅將那把長劍輕輕拋給隋右邊。

  隋右邊卻沒有去接,等到長劍落地後,被她一腳踢入書簡湖,遠遠墜落湖底,“等我境界足夠,自會取劍。”

  韋瀅點頭道:“好的。”

  隋右邊繼續前行。

  韋瀅留在原地。

  那位薑叔叔,隻交代了他兩件事,都與真境宗千秋大業沒有半顆銅錢關系。

  一件事,是別再去招惹隋右邊。

  另外一件事,是好好照顧那個他從北俱蘆洲抱回來的孩子,所有開銷,都記帳上,薑氏自會加倍還錢。

  韋瀅都答應下來。

  看著那個愈行愈遠的女子背影。

  韋瀅開始期待那場問劍,希望不要讓自己等太久。

  韋瀅當下唯一的憂慮,在於寶瓶洲的劍道氣運一事,透著些古怪。

  這會影響到自己的大道。

  一條巷弄裡邊,一位白衣少年郎在下野棋掙錢,已經掙了不少銅錢,晚飯算是有著落了。

  至於棋盤棋子,都是先從一位同道中人那邊贏來的,後者輸了個精光,罵罵咧咧走了。

  白衣少年身邊蹲著個神色木訥的孩子。

  崔東山看了眼天色,差不多了。

  卷起行頭離開了巷子,至於那棋盤棋子都讓孩子背在了包裹裡邊。

  崔東山靠著掙來的錢,吃了頓酒菜,找了座客棧住下。

  崔東山掏出一張白紙,趴在桌上,倒持毛筆,輕輕敲擊桌面。

  瞥了眼安安靜靜坐在對面的孩子,崔東山笑眯眯道:“高老弟,說不定以後你與那崔賜,就是老祖宗嘞。”

  孩子懵懵懂懂,看著崔東山。

  崔東山收回視線,始終並沒有落筆,只是在心中繼續完善那三條根本脈絡,九條大綱,三十六條細則。

  但是在這之中,需要崔東山去篩選和界定太多的事項。

  喜,怒,哀,樂,愁,憂,渾噩,驚,懼,寂靜,思慮。眼、耳、鼻、舌、身、意。身,家族,民風鄉俗,國,天下,生死。

  認同感,抵禦孤獨。歸屬感,身心安處。成就感,以虛無之物消解實在之物。

  人生道路上的眾多情況:生離,死別。喧囂,獨處,孤苦,愉悅,飽餐,饑寒。舒適,溫暖,愜意,滿足。酷暑。嚴寒。

  扎針,心絞,悲慟,震怒。慍怒。竊喜。僥幸。羞愧。懊惱。悔恨。敬仰,愛慕,豔羨,憎恨,憤懣,愉悅,傷感,憂愁,嫉妒……

  下一個相對複雜的層次:釋然,恍惚,迷茫,糾結,頓悟……

  再下一個高度的感知:堅韌,崩散,執著,淡然,冷漠,炙熱,奮發,從容……

  三者之間,崔東山還要做大量的顛倒、替換、修正。

  三者之間,又有著一個極其複雜的相互爭鬥、融合、打殺、消逝、新生、壯大、歸無的過程。

  會有一處處虛化、大小不一的漩渦,漣漪四散,有些增減抵消,有些疊加,有些相互繞開,有些幾乎從頭到尾,都不打照面。

  其中一個關鍵的起始點,在於人之念頭的儲藏,到底有多少,如何分類。

  親眼目睹,遠在書上,近在眼前,聽說,記住,自以為記住,清晰,記住卻渾然不覺,模糊,混沌,偶爾會觸發,只在一些關鍵時刻生發,如那圍棋打譜,定式定理,靈犀一點通,靈光乍現,就是神仙手。

  所以這就衍生出來第二件事,斷定出一種觸發機制,唯有如此,才有了那言行舉止,詩詞歌賦,人心起伏等等,千萬氣象。

  世間萬事萬物,都沒有純粹的‘不動寂然’,皆是拚湊而成,無數極小物,變成肉眼可見之實物,件件極小事,變成一場如夢如幻的人生。書會泛黃,山嶽會高低,草木有生發榮枯,人會生老病死。

  崔東山一直以筆尾端輕輕桌面,盯著那張一字未寫的白紙。

  當年遠遊大隋途中,他曾經拿出三物,一碗水,一塊石,一根樹枝。

  也曾與先生、與小寶瓶他們半開玩笑,說過一個凡俗夫子,這輩子需要脫胎換骨多少次,悄無聲息生死轉換多少次。

  石子,如人之身軀,又如山嶽,風吹日曬,承載萬物,是一座天地,其實一直是一種相對靜止的流轉狀態。

  碗中水,是那念頭流轉。樹枝,是那根本脈絡,是大道運轉的規矩所在。

  這些年,崔東山其實就是在這些事情上與自己較勁。

  僅僅是那較為籠統的七情六欲,事實上,遠遠不夠。

  崔東山第一個打造出來的瓷人,那個被李希聖帶在身邊的書童崔賜,少年其實已經可算精於一般的計算,但是“情感”一事,還是很稀薄,簡單而言,就是脈絡根本太脆弱,很難有歸屬感,以及受限於身體魂魄的太過簡單,大道瓶頸太大,結成金丹客都是奢望。

  但是眼前這個“高老弟”,念頭會更多,脈絡更加清晰且牢固,將來不但會弈棋,可以修行到元嬰境瓶頸,還會詩詞曲賦,會自己去創造一切與感性有關的事物,更能夠由衷認為自己是真正的“人”。天底下根本就不存在什麽虛無縹緲的事情,一切皆有跡可循,所以那些個所謂開了竅的符籙傀儡,碰到崔東山打造出來崔賜,尤其是高老弟,都得跪在地上喊祖宗在上。

  但是哪怕如此,距離崔東山的預期,依舊存在著一大段距離。

  一個是成本太高,一個是瓶頸太大。再一個,就是崔東山真正的顧慮所在,重蹈神、人覆轍。

  崔東山歎了口氣,煩。

  招呼一聲高老弟,讓那孩子背著自己滿屋子跑。

  崔東山一手甩起雪白大袖子,一隻手摸著孩子的腦袋,學那大師姐說話,開心道:“小老弟,怎個這麽聽話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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