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樺一直就是他計劃要娶的女人,她進王府,甚至於住到他的東院,本來是順理成章的事,也曾是他巴不得的事!
如果這些事發生一個月之前,金晟想,自己一定會以最尊榮的婚禮迎她進府,並且會讓她入住東院。
可偏偏事情卻在這個微妙的時候發生了。
這樁好好的賜婚,帶給他的不是喜出望外,而是滿頭糟糕。
他怫逆不了太后的旨意,也是不願當場給千樺太多難堪,十幾年滿心牽掛的情誼,那不是能用寸尺來衡量的——
兒時的相救之恩,他刻骨難忘。
哪怕她後來生了病,忘記了他們之間曾有過的最最親密無間的幾月光陰,但,她帶給他的再造之情,他怎麽可能無情的將其抹去!
娶她,是兒時的約定,也是多來的夙願。
可,為何那種想攜其手笑看江河的渴望在淡化?
是因為嵐閣裡的那個女子,改變了他的心境。
他清楚的知道,他若娶的是千樺,其他女人,他依舊可以因為政治需要,隨意再娶——千樺知道他的志向,也願意與他共同擔當,或許她也介意,但是她不會有怨言。
他若想得到嵐閣裡的人,卻再不可以和其他女人有任何糾纏——那女人聰明能乾,自也了解他的鴻圖大志,可是,她對這些不感興趣,不屑一顧,不稀罕。想要得到她的心,就必須一心一意。
一心一意的隻對一個女人好,在帝王家,可以說完全不可能事——當年,父皇對雲遲再如何如何寵,身邊終還是另外有妃子的。
侍不侍夜是一回事,存在與否又是一回事,妻妾同堂那種事根本就沒法避及。
現在,卻是兩難,他想了兩天,根本就沒有兩全齊美的辦法。
金晟悶悶低咒了一聲,籲了一聲,往嵐閣而去。
夜色裡,園門外楊譜猶帶著人守在那裡,見到他來,紛紛行禮,金晟揮揮手,讓他罷了,急匆匆往花影婆娑的閣樓上走去,步履疾快,顯得那麽的迫不及待。
閣園門口,景侃和楊譜站立著,對視一眼,楊譜搖頭歎:“你有見過這樣的王爺嗎?七魂六魄全被某人吸了去似的!”
“有,見過的,每一回君公子不告而別,爺就會有那麽幾天煩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做什麽都不順,就像丟了魂魄似的!”
景侃想像著當年的種種,臉孔上現出鬱悶之色,低歎:“這種狀況怎麽出現在一個女人身上了?”
“好現象!爺這一次真是動心了。”
“為嘛我覺得好糟?那女人現在能牽著爺的鼻子走。爺被罵了也不生氣,太那個了……”
“小景,這世上敢罵爺的女人,敢把爺不放在眼裡的,她是第一個!”
楊譜仰首微笑,將長劍扛在肩上,回過身如門神一樣的站在門口處,嵐閣的對面,燈燭也是通亮的。他隱約看到識襄園的樓台上,有一抹幽怨的倩影在倚欄獨望。
一入侯門深似海,多少女人要在深深庭院中孤寂的老去。
楊譜小小感概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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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裡很安靜,裡間隻點一盞小燈,幽幽的發著光,外屋的鶴形燭台上點著三支明燭,朧月正和香兒在在燈下低聲的討論刺繡。
金晟輕輕推門進去,她們兩人抬頭看,一楞之下,忙起來行禮。
“她呢?已經睡了?”
“是!”
朧月輕聲應著。
金晟舉步走進房裡,果見床帳低垂,悄無聲息。
撩起薄薄的冰綃床帳,但見佳人側著身,睡的正香,幾近晶透的臉孔依舊是白的厲害,不過,看上去氣色好多了!
躁亂的心因為看到她安靜的睡臉而一點點沉寂,上來之前,他還真擔心,迎接他的會是另一場風暴。
還好,她睡了!
她睡著的側臉真好看。
他微微一笑,伸手小心的觸觸她的臉,又撫上她的如絲如緞的發,摸摸她纖秀的耳垂,夢中的她小小抗議了一下,眉心輕皺,伸手撥掉那隻擾人的“蝴蝶”,轉而枕上他膝蓋上繼續睡。
笑弧更深一圈!
看到她慵懶溫柔的樣子,一整天的疲憊去了不少。
哪怕就只是這樣瞅著,也覺得有滋味。
他坐在床頭,伸手牽了她的手,就這樣靠著,閉眼,養神,心,安寧,一刹那間有種“回到家”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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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間的兩個女子忍就住往裡面,看了又看。
朧月很想衝上去將這個男人揪出來扔出去,想到白天韓千樺那副炫耀的嘴臉,心裡就惡心:一個想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男人,怎配得上小姐!
她剛想上去,卻見金晟睜眼對著小姐笑,伸手把小姐輕輕的攬在懷,低頭往小姐臉上親了一下又一下,一雙深眸溢著柔情!
朧月看著臉微一紅,這臭男人,又在輕薄小姐,一邊急巴巴的想著青梅竹馬招進府來團聚,一邊又在這裡對一個別人親親我我,真不知道他這顆心能裝進多少女人。
正這時,門外響起了景侃的低叫:“爺,您的晚膳……”
他到現在還沒有吃?
朧月望望外頭西斜的月色,忽覺得金晟也不容易,他身為王爺,要擔當著很多人不能擔當的事,他也能難處——
以前,紫珞總是這麽對她說:看人要看他全部,人無完人,一個人既有壞的方面,也必有優秀的一面。金晟在女人方面是亂的可以,可在大事上一點也不含糊。
現在,她看到了,這男人,雖然心頭一直惦著小姐,可朝廷上該乾的事,他依舊會做的妥妥當當。
也許,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應出了他對於小姐的在意,遠遠還不能動搖他在政途上一展鴻圖的野心吧——為了他的理想,他再娶多少個女人來鞏固他的地位,都屬正常,古來王者皆如此。
這麽一想,朧月的眉頭又擰在一起。
金晟放下帳子,瞟了一眼滿眼帶著不平之色的朧月,走出去,見景侃端著一大盅夜宵候在門口,低聲道:“送回東院吧!她睡著,會吵到她!”
景侃一楞,王爺什麽時候懂得體貼人了?
他猶在疑惑,金晟已經下樓去。
身後,朧月也是一呆:難得他會這麽通情達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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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著薄薄的清輝,走出園門,沒幾步,有人急急的追上來:“王爺!”
是程襄!
金晟回頭,看到淺淡的月色中,她急喘喘疾跑過來,提著裙擺,失盡平常的風度,身後奴婢緊緊相隨。
雲鬢高環,羅裙迤邐。
這麽深的夜,她怎麽還沒睡?
他不覺望向她住的那處園子,才發現那邊燈火通亮,剛來他來的時候,怎麽就沒有注意到?
“什麽事?”
他淡問,看到的是她臉上幾近委屈的神色,咬著唇正在深深睇他!
“爺剛回來嗎?”
程襄努力壓著那急促的氣息,低聲問,她看到景侃手上抱著一個大盅:“還沒吃飯?”
“嗯!”
金晟點頭。
程襄慢慢輕移蓮步的上去,這個男人,看似就在眼前,她卻完全抓不住他——本有滿身的自信,如今,皆被他的冷淡給無碾碎。
她想念他,想和他說話,也想念他的擁抱,想念他在床第間的瘋狂……
新婚正值蜜月,她真是不甘被如此無情的冷落在旁。
她欺上前,斂盡心頭的不堪,揚開笑容燦燦,滿懷期待的建議問:“不如到我那邊去吃吧……吃完了,襄兒陪爺下棋!”
滿身桂花香,撲鼻而來,她的玉手輕輕的落到他的手臂,軟軟的身子欲倚進他的懷裡。
他本能的退開,淡淡丟下一句:“不了,天色不早,本王想去歇息。襄兒自己找奴婢們下吧!”
這麽晚了,還下什麽棋,其用意,可以用一個詞兒來形容:司巴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這詞兒是墨問教的。
程襄的笑容一下變的慘然,忙改口道:“那襄兒服侍爺歇息去!”
“不必。今兒個本王不需要女人侍夜!你且好好睡去!”
金晟轉身離去,現在,除了嵐閣裡的那位,他對任何人都沒有興趣,既沒有生理上的興趣,也沒有心理上的興趣。
身後響起女子淒然一笑,又追了幾步:“爺現在是不是除了嵐閣時裡的那位,誰都不想要了?你忘了麽,我們是夫妻……你就這麽無情嗎?爺,求您給我一個孩子好不好,有了孩子總有一個寄托,要不然這日子……”
可怎麽過!
她沒有說出最後四字兒,便嗚嗚在那裡哭起來。
“夫妻”兩字刺痛了他.
金晟頓了頓身形,還是沒理會,踏步流星的回自己的東園。
在轉彎處,他掩沒在夜色裡,見他的那個“妻”猶在那裡悲淒的哭泣!
看到那個在夜風中顫抖的纖瘦背影,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在他很幼小的時候,母親總是掌著燈在自己冷清的宮門前,暗自凝望著那輪月,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躲在無人處哭泣,在淚水中但看春華盡逝。
多少年了,他一直做著讓女人傷心的事,卻直到這一刻才發現自己其實跟父親一樣的殘忍。
所不同的是,父親還曾給女人們留下子嗣,而他,則將她們為人母的機會都給狠狠的剝奪了去。
他將目光重新的回到嵐閣,心裡想,也難怪她看上不他!
可孩子,他只會讓自己喜歡的女人生。
默默的走回房後,吃完夜宵,金晟靜坐在書案前自己的跟自己下棋,雖然很累,卻思潮紛湧,難以入眠。
景如過來就稟了昨夜在嵐閣裡聽到的那番話。
他聽完,推掉了棋子,眯著眼,一句話也沒有說。
心裡的氣,又浮了上來,那丫頭,居然在那裡跟景如說,日後還是要離開的,想想真是很來氣兒!
今天,他二十有六,年紀輕輕,有過的女人,一雙手一雙腳都數不過來吧,就數這個女人最最不守本份,也最難搞,也最最叫他動心。
她說她不要他做他的男人。
她說喜歡他這樣的男人會很累。
她說他的心太大,太大了,反而滿足不足女人最最簡單的願意。
她說她羨慕如兒,得了一個好夫君。
反意,自然就是他非良人,不可托負終身。
是呀,他怎麽就在不知不覺中沾了那麽多女人!
不管是中意的,還是不中意的,有用的他就留著,沒用的也留著,無所謂了,反正養個女人,就如比一隻貓貓狗狗一樣的尋常,多張吃飯的嘴,多個侍夜的女人,比起貓貓狗狗來說,總還有另外一處用途。
從什麽時候開始,他變成這樣子的?
忘記了當年母親憂鬱的悲傷,變的和所有皇族世子一樣,為了功利,為了出人頭地,將女人視作了手上的棋子,從不曾想過她們的想法。
他有第一個女人是什麽時候?
十五歲?
還是十六歲?
不記得了。
隻記得那是宮裡送來的女官,每個皇子都有那麽一位禦賜的女官奉命來給皇子教授“床第之歡”。
這個女人好像已經死了,至於怎麽死的,他不知道,因為從沒有把她放心上,在她之後,宮裡又送來兩個姬妾,這兩個姬妾就是北院現住的那兩個吧!
曾想將她們打發走的。
她們都不依。
自十五歲跟了他至今,她們已經將他奉為天,在他十五六歲的時候,她們曾陪過他一段不短的時光。
後來,他去了北地,見過的女人越來越多,但覺這兩個女子太尋常,既沒有標致的容顏,也沒有出眾的才華,只是尋尋常常、本本份份的女人,再也吸引不住他的目光。
更重要的是,這兩個女人是父皇留在府裡的眼視,他一直知道,她們可以用來發泄,獨獨不可以用心相待。
也許,也正是那個時候,他不知不覺便學會了隻享用身子、不談心論情這種本事。
後來,他漸漸成長,懂得去爭取,去自己謀求出路,於是,陸續有女人成為他的人,當然,絕多數時候,是為了某種利益!
至今,他都不曾因為喜歡而去留心女人。
從沒有。
唯一一個錦兒,是他在外頭救下的女人,出身本也不差,因為戰亂,家破人亡而被賣入風塵,後遇上他,是他花錢買下她。
之後,她跟了他,已經多年,比較識趣,因為跟他沒有權益上的糾纏,所以,他一直帶著她,也算是最最上心的一個。
男子三妻四妾那是正常的,帝室裡的男人更是如此,為了家國之利益,納娶各種女人,是極其自然的事,他從來就不覺有什麽不妥的,也不會有人會認為這樣不正常,若身邊只有一個女人,那才真真是奇怪的事。
可,自從認得墨問,他的思想一年一年在發生變化。
墨問的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對他起著潛移默化的影響。
而所謂的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是墨問教她的奇怪名詞。
於是,他身邊的女人一年比一年少,於是他對女人的看法,也越來越趨於理性,不再當她們是牲口一樣,可以買來賣去。直到這三年,他亞個兒就不再收容女人。這三年,他身在繁華之都的康城,面對各種誘惑,淡定而乾淨,已勝似和尚。
可嵐閣裡那位,還是說他髒。
他不覺得。
當真沒感覺,男人不都是這樣的麽,試問這康城內,有哪個男人身邊沒兩三個女人,嗯,五弟除外,五弟還是孩子性子——五弟喜歡上凌嵐了……這事,亂著。
真亂,真煩!
他扒扒頭皮。
這個女人,怎麽就跟君墨問一樣,心眼那麽的奇怪,別的女人可以接受得了的事,在她眼裡怎麽就成了不可容下的沙子。
她明明是喜歡他的。
他可以感覺到,她應該是喜歡他的。
那夜,她中了蝶變,她曾說:幸好是你。她還說:她要他!
可是,等清醒了,她卻把什麽都抹煞了!
她用讓人刺心的字眼來跟他對著乾,她拚命的想要和他拉開距離。
為什麽?
不知怎麽的,他忽想到了程襄,她生惱生怒,跟程襄有關。
“景侃,那天你回來傳話,可曾在王妃跟前說過什麽?”
忽然間,金晟想到了什麽,便問正在擦劍的景侃。
話音落下後,他低頭,扯著自己衣裳,直嗅,自己身上會不會因為程襄那麽一碰,沾上怪味?
凌嵐對於這種味道似乎特別敏感。
那天,他隻扶了程襄一下,程襄也就往他身上蹭了那麽一蹭,那丫頭就因為這股沾上的女人香大發脾氣。
景侃一楞,停下手上的動作,想了好一會兒,才明白王爺在說什麽事,摸摸鼻子,他乾乾一笑,說:“其實也沒什麽,我就說,爺去襄園吃飯,可能睡那邊了——這話我是跟如兒說的。”
只是他說的特別的大聲,估計那位大脾氣的女主子全聽了過去。
金晟立即頓悟,前天那番鬧,全是因為這句話來的。
凌嵐惱的就是他前一刻在她這邊親呢,下一秒便去了別的女人房裡親親我我,再加上聞到了那味兒,她是越發的惱。
她惱,是不是因為在吃醋?
她說過她善妒。
金晟的目光一閃,有了幾絲喜意,豁然抬頭,心砰砰直跳。
“爺……您怎麽了?”
景侃被他的這個舉動嚇到了。
金晟回頭,瞪他,這人口沒遮攔之下,惹下多大的禍:“以後,沒事,別亂嚼舌根!”
那天,他沒有想在程襄那裡過夜,去吃飯,只是因為單純的想安撫,凌嵐串通“玲瓏夫人”挾持程襄一事,他總得給一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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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夜,金晟覺得困了,打算回房睡,出書房門,就見凝兒在他睡房外來來回回的徘徊。
看到他時局促的站定,不住的擰著帕子,委屈的直叫:“晟哥哥,你真打算不理凝兒了嗎?那天,凝兒雖也有不是,可是凌嵐那妖……”
她想罵“妖女”,被他橫的心下一驚,隻好改口:“凌嵐姐姐也是故意與我使氣兒的。而且我也不知道她身子傷的那麽重……”
金晟看著這個自小被自己寵到大的丫頭,想到了他們之間的婚約。
這孩子幾乎是他一手拉拔大的,對他依賴性特別的強,對他更有著強大的霸佔的欲望。
雖然已經定了婚約,可是在他心裡,一直還是將她是妹妹,他無法想像要剝掉她衣服做男女之事時那光景。
他沒想過,也一直覺得這事非常非常的別扭。
他想:他答應舅母娶凝兒,是錯的!
金晟捏捏眉心,思量著走過去,拍拍她的肩算是安撫了:“回去睡吧!這事,不必再多提了,過去了就算了。”
“晟哥哥這樣是不是算原諒我了?”
凝兒露出幾絲驚喜。
“晟哥哥什麽時候真有生過你的事!只是,以後做事,穩重一些!”
凝兒吸了吸鼻水,頓時笑逐顏開的往他懷裡撲來:“嗯,凝兒知道了!”
她喜歡被金晟抱著的感覺的,從小就喜歡,他的懷抱,會給她一種安全感,每一次做完錯事,每一次認錯後,她都會往他懷裡尋找那種感覺。
這一次,金晟淡淡的推開了她:“凝兒,明兒,你就回北地去吧!也許,我們這婚事,該重新計較……我會找個合適的機會,跟舅舅解釋的,到時另外給你找個婆家……晟哥哥一直把你當妹妹,娶你,並不合適!”
凝兒一下瞪大了眼,臉色唰的慘白:“晟……晟哥哥,你不是說原諒我了麽?為什麽還要趕我走?不要,不要!我不要!我不嫁別人的,絕不嫁!”
“我已經決定!等有空,我會去給舅父負荊請罪!你回去吧!”
金晟不想再多說什麽,轉身進房,關門。
隔著一扇門,凝兒在外頭“哇”的哭了,急急的追上來,拍著門,哭叫:“晟哥哥,我知道錯了,以後,我再不去惹凌嵐姐姐了……晟哥哥,我不要另找婆家,我只要跟著你……晟哥哥……”
哭了好一會兒,都不曾歇,那淒淒的哭聲,起起伏伏的在東院空闊的四角天空上傳遞著,惹來無數潛伏的東院暗哨在那裡張望,都不明白表小姐又為了什麽和王爺鬧上了。
金晟坐在那裡忍著不去哄,這孩子滿嘴哭音的掰著這些年來兩個“相親相愛”的點點滴滴,想要動搖他的決心。
他不想聽,取了房裡一隻玉簫,自後窗翻出,沿著小徑往花園而去,然後,找一處安靜的地方,坐倚欄杆,對月吹簫。
一曲《鳳求凰》來來回回被他吹了不下十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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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珞本來是睡了,卻因為那隱約可聞的簫聲幡然醒轉,她眯開眼,腦海裡琢磨著那聽上去吹的不怎麽嫻熟的簫聲,第一個想法是:是他吹的嗎?
金晟不善音律,獨獨會吹簫,是她教的。
她記得,她教他吹的第一首曲子,就是《鳳求凰》,曾笑侃的說:這曲子男女定情的曲子,本該用琴來彈奏的,如今發我現用簫來吹,也極有意境……哪天你若遇了中意的女子,可吹給她聽,哄人家開心。
當時,他的表情相當的不以為然,學了一遍,直叫這調子太娘娘腔,要另外學其他調子。後來,就再不曾吹過。
原來他已經會吹。
嗯,他從來就是一個聰明的孩子,只要肯下功夫去學,又有什麽會是他學不了的。
也許,壞毛病也能一件一件改掉。
能嗎?
誰知道呢!
正想睡下去,嵐樓外忽起了什麽爭扎,傳來了一陣哭哭泣泣的聲音,好像是凝兒園門口大鬧。
紫珞側耳傾聽了一下,好像一會兒在罵她是狐狸精勾了她晟哥哥的魂兒,一會兒哭著嚷著討饒,求她給什麽什麽說說情,讓她晟哥哥別去趕她走……
聲音挺遠,紫珞聽得不太明分,這歸功於守門人的盡職,他們並沒有把人放進來。
紫珞懶的去理!
唉,那孩子也不知和金晟生了什麽別扭,又把她扯上了。
如此鬧了一會兒,最後似乎驚動了金晟。
一聽得金晟冷冷一喝:“鬧夠了沒?給我回去睡覺!”
那孩子又是一陣嗚咽,夜,終歸寧靜,再睡,卻是一番輾轉難眠,窩在被子裡,思緒翻飛的,也不知到何時才睡去。
***
一睡近到晌午時分,以前,她可從不這麽貪睡,這番身子敗壞,人總是懶懶的,起來洗漱罷,便連著中飯一起吃。
小廚房才上了幾道可口的小菜,紫珞正打算招呼朧月坐下吃,門被推開,進來的正是身著朝服的男人,一臉的若有所思,似乎在思量什麽。
看到她時,忽展顏一笑,說:“還來的正巧!”
紫珞皺皺秀眉,不理會,朧月瞟了一眼,有這尊佛在跟前,她也不好坐下和主子一塊兒用飯,隻好退下去給這位爺準備餐具放於桌案上:“王爺,嵐閣沒備酒的!”
“吃飯就好,正餓著!”
他接過碗,自己動手盛了一碗米飯,坐到女人對面。
桌上都是一些清淡的菜,草菇西蘭花,參芪燉白鳳,雞絲豆苗,珍珠魚丸,外加一個炒青菜,又青脆又油亮……
“怎麽就做這麽幾道菜?”
“我一個人吃足夠,又沒有準備你的份。”
紫珞慢悠悠吃著,細嚼慢咽,斜眼看了一下,淡淡道:
“要吃滿漢全席,回你東院去!我這裡不興這種的!相信外頭有的是人陪你吃!”一頓,又道:“朱門魚肉臭,路有餓死骨,王爺,別太講究了,想想那些沒飯吃的難民,想想那些死在戰場上的戰士們,你就該知道我們現在過的有多幸福!”
金晟恍惚了一下。
後半句話,聽過,他真的有聽過,曾在軍營,在他挑食的時候,有人這麽罵他來了。
他的目光裡閃過一道精光,伸手盛了一碗給她:“喝湯……丫頭,你的胃怎麽回事?”
“不怎麽回事!天生的病!”
她警惕的看一眼,接過來隨口應了一口。這人已相信她不是君墨問,卻還在探她底,可見他心裡並不信她是凌嵐,卻也沒有拆穿,嗯,想來是怕拆穿了更難對付她吧!
兩個人靜靜的坐著,只有彼此間吃東西的聲音。
這不是第一次跟他坐在一起吃了,以前,吃的多豪爽,大口的肉,大口的酒,呃,當然不是烈酒,笑侃天下風雲,多酣暢淋漓。現在坐一起還是吃,怎麽就這麽別扭。
被他盯著著看,真是別扭,被他當寶貝似的寵著更別扭,也就這麽幾個菜,他一徑的往她碗中夾菜,碗裡頭吃著不是少下去,而是多起來了。
她瞪眼看:“你想吃撐我呀!”
隨手將碗上的菜,連帶那枚被她咬過的魚丸一並壘到他碗上,等她發現時,那被咬了一半丸子已被他夾著送進了嘴裡!
紫珞張了張嘴,臉孔不覺熱起來,他可高興了,低低笑的好開心,平常深深如海的眸,此刻就像山泉一樣亮晶晶的,很明澈。
“不吃的話,吃一些湯吧!一定要把身子養好!”
他把那碗泛著金黃油脂的湯重新遞到她跟前。
紫珞看他一眼,低頭小口的喝起來。
唉,這樣關切的眼神,令她又想到了一諾,新婚的時候,他就是如現在這個金晟一樣,把事情做的體體貼貼,會讓人覺得自己嫁了一個好男人。
這樣的溫馨,她抗拒不得。
樓梯上忽傳來一陣凌亂的疾走,他們兩人都聽到了,都往門口處瞧見,下一秒,景侃急匆匆跑來,臉色駭白著。
“怎麽回事?這麽急匆匆?”
景侃瞄一眼放下碗擦著嘴的嵐主子,深吸一口氣兒,猶豫了一下,才道:“凝兒小姐在屋裡割腕自殺了!她……她不肯走……剛發現,都快斷氣了……她留下一封信兒說,爺要是敢退婚,她便死在這裡!”
待續!
今日更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