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閣外,戒備森嚴,除了婢女,原先陪嫁的一乾侍衛婢女皆被趕出了園子,門牆外守立的是禁宮的侍衛,不是太后的人馬,而是滄帝派來的禦林軍。
這件事最終還是驚動了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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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了第一枚解藥後,紫珞便在當天晚上醒了過來,然後發現竟是桂嬤嬤帶了一個名叫冬語的宮婢在旁侍候,原本守在自己身邊的所有親信全部被關禁。
那一刻,她有些弄不清狀況,到底自己暈厥後又發生了什麽事?
她也有些擔憂這個嚴謹苛厲的桂嬤嬤會趁機公報私仇。
後來才知道自己多慮了,陪桂嬤嬤一起侍候在閣裡的的另有一個大宮婢秋奴,此人,直接聽命於皇上。
而閣樓外,負責嵐閣安全的也有兩位,一位是太后的人——近衛統領鐵九,一位是皇帝的親信:展蒼。
紫珞不知道這是誰的安排,閣裡閣外都有兩股力量在互相掣肘,縱然桂嬤嬤想使壞,也沒那個膽,更沒那個機會。
當然,奚落譏嘲的話自是免不了會往她身上吐上幾句的。
醒來後,大宮婢秋奴過來服侍她吃藥。
藥呢,是展蒼和鐵九一起送進來的,兩個人都有親自驗毒,生怕有人會趁機加害她這個身份有點特殊的案犯。
看到展蒼的時候,紫珞秀眉便急皺,自己之所以會落到這個田地,相信跟這個人脫不了關系,然而現在這個時候,她若跟別人說,展蒼正是蕭氏背後的幕後人,無憑無據,誰會信?
展蒼就是憑據著這一點,才敢如此明目張膽的繼續留在滄帝身邊的做著吃裡扒外的勾當。
唉,真不知道這人為什麽要如此的惡毒,眼見得不能將她拿為已用,竟然就暗起殺心,一招栽贓嫁禍,欲將她置於死地。
也是,她死了之後,不僅南北兩國會開戰,五虎上將更會將北滄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兒——他朝,這個聰明過人的男人只要抓住機會掌握住旃鳳的權勢,絕對可驅動這些人為自己效命,待時機成熟,便聯合南詔一起對北滄進行反撲——
嗯,老太后顧忌旃鳳和南詔會聯手,其實挺有道理。
那麽,這個老太太既然知道“凌嵐公主”要是死掉的話,反而會對北滄造成不利的後果,為什麽還要對她痛下殺手呢?
紫珞想了很久後,終於想明白:其實那個老太婆並不想要她的命,要不然只需要給她一劍就萬事大吉,何必一棍一棍的打,又何必讓桂嬤嬤過來打她那麽二十幾個耳光?
所有種種,她做的那麽全,無非是在給她的寶貝孫子有回過頭來救她的機會。
二十幾年前,太后還是貴妃的時候,就曾因為要阻止兒子金旭癡迷雲遲而最終鬧的母子幾乎決裂,如今呢,她年事已高,又最是疼金晟這個孫兒,斷不敢再重倒複轍,何況她還想借金晟之手幫她把最最討厭的某人給掰倒,怎麽可能真的願意和金晟對立起來!
太后這麽做,僅僅就是想拿她來要脅金晟做什麽事而已!
可是,會是誰通知了太后在他們即將出府的那一刻,搬出一個李全來,從而把所有可能勸得動太后的爺們通通調開的呢?
這真是個大疑問,對此,她無解。
當前的現狀,極混亂,她感覺自己踩進了一個迷亂的棋局,好像有不止一路人馬在拿她大作文章,而她被蒙在鼓裡,一無所知。
喝完藥,紫珞無力的抓住那隻過來接空碗的手,輕輕的說:“我能見見王爺嗎?”
醒來看到這個情狀,她知道自己已被軟禁,卻不知道金晟如今是怎個狀況!
秋奴看她,搖頭,微笑說:“王妃且安心休養,三天后,王爺就可以來看您,現在不行!”
三天后可以來見她,足見太后並沒有拿他如何如何?
紫珞松下一口氣“哦”了一聲,忽又覺得她話裡有玄機,啞著聲音再問:“為什麽要隔三天!”
秋奴遲疑了一下,沒有答,依舊笑:“您別多想,時候到了,王爺會過來給您解釋的,現在好好休養就好!”
“不,告訴我為什麽?”
如此吞吐的回答,令紫珞心下警覺起來,緊緊的抓住她的手不肯放。
桂嬤嬤就站在邊上,冷笑道:“這幾天,蕭王沒有空來見你,殿下正在準備迎娶榮瑞郡主,府裡忙的不可開交,哪有那份空閑來管你的死活!”
紫珞聽著一怔,瞪直眼,又驚又疑又心痛的看向秋奴以求證。
秋奴靜靜的看了她一眼,方點點頭:“三天后,蕭王會以正妃之禮婚娶榮瑞郡主!”
有那麽一瞬間,紫珞的腦袋裡是一片空白的,想笑,卻笑不出,嘴是澀澀的,眼是乾乾的,心是酸酸的。
她依約猜想那個男人這麽急匆匆的娶千樺,必是受了要脅,於是又急又亂的心,便又生起鈍鈍的疼。
欲見而不得,滿腹思量,焦灼又神傷,竟是一夜難眠。
第二天清晨,等冷熠過來複診,她才知道自己中了“三日絕”,才明白了金晟的情不得已。
她不是孤陋寡聞的人,懂什麽是“三日絕”,自然也就是懂了他的無可奈何。
於是所有的驚急變成了心疼。
他說他會給她唯一,卻轉眼另娶他人,可見當時他是何等的走投無路。
驕傲如他,最恨的事,莫過於被人牽著鼻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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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紫珞見到了朧月。
朧月是千方百計在皇帝跟前叩破了頭後,好不容易跟著安王金賢一起進來的。
進來,瞧見她面沒人色的臥榻不起,朧月悶叫一聲“小姐”,咬著牙撲到床頭,還沒等她回過神應聲,便抓住她的手探脈。
這一探脈,她臉色慘白,立即知道這是中了罕見的巨毒。
毒自然是可以解的,就算朧月不會,祖師婆婆深諳其道,想解不是難事。
然而這種毒凶悍之極,三天內就可斃人性命,而祈連山距此有半月路程,遠水根本解不了近火,若不能及時拿到解藥,就只能等著一命嗚呼。
直到這一刻,朧月才終於明白金晟為什麽會突然同意納正妃——
她當場失聲痛哭,抱著小姐悶叫:“小姐,我們不該來北滄,真不該呀——不知是哪個王八羔子在陷害你,這是想把你往死裡整……這一出又一出的把你困在禍事裡,什麽時候是個頭……”
紫珞只是淡笑,撫著朧月的絲發。
他們說話的時候,桂嬤嬤和兩個宮婢都守在邊上,他們沒辦法說了貼心話,就只能彼此探看一番。
紫珞依舊是樂觀的,低聲的安撫朧月不必難受,金晟一定可以還她清白。
金賢在邊上看著,一別多日再見,這珠圓玉潤的小女子赫然瘦了一大圈,但聽著她還以為金晟是惦念她的,心頭就恨,直罵:
“大哥根本就不是人,這幾天哪有去查什麽案,天天待在東院整理新房……朧月跑去叩了不知多少個頭,欲求他到父皇那邊求個口諭過來見你,他就是不允……你真是白跟了他一場……那麽狠心……還那麽急匆匆的和千樺成親,真真是讓人惱火生氣!”
這話的確是很刺痛人心,但,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金賢根本不知道她的真實狀況——太后也要臉面,怎麽肯讓人知道自己在孫媳的身上下毒,從而要挾了蕭王另娶,這種事傳出去,當真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紫珞倚在床頭隻淡笑,心裡卻明白他不來是對的。
在當前這個情況下,他必須得避嫌,只要一個不妥當,弄不好連他也會被扯進這一場兵器圖外泄的風波裡,而破案是必須的,必須有一個清白的真相公諸於世,否則的話,他自身也難保,會有坐連之罪——
嗯,如果當時太后要是肯直接斬殺了她,對於蕭王而言,只有利而無一害——兵器圖找到,疑犯認罪服誅,秦王府雖顏面有損,然死一個凌嵐公主,一旦南北興戰,得利的依舊是蕭王,沙場老將,一朝有機會上戰場,再重握兵權,可攻城掠地,他朝功高可以鎮主,問鼎帝位的機會會更有勝算。
太后沒有那麽做,終究還是顧念了一點祖孫之請,逼著金晟馬上娶千樺,更多的也是為他的將來謀劃。
所有的出發點,都是為了幫金晟爭帝位。
紫珞清楚的看明白著這些事的利害關系,故心頭不怨,只有一陣陣無力的心疼。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斃,總得幫金晟做些什麽,不管有用沒用。
臨行,紫珞偷偷將隨身帶的一個小鑰匙塞到了朧月手上,用唇語無聲的吩咐了一句:“幫我把東西取來!或許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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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時光,度日如年,迎來佳期如夢。
四月十六,多吉的日子。
金晟在王府外吹吹打打,在千萬雙眼睛的注目下,納娶正妃,而她,淒淒哀哀,暈暈沉沉,臥榻不起。
人生就是如此的不盡如人意。
時而春風得意,時而又如歷地獄。
一大早,但聽得那喜慶的爆竹在王府的各個角落裡此起彼伏的響起來,吵的人心煩意亂,外頭的喜慶,反襯的是嵐閣的淒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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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下了十來天的雨,天終於放晴。
今天的天氣極好,陽光明燦燦的,很賞臉的給了今日過門的蕭王妃一個名副其實的王道吉日。
傍晚時分,閣門突然就被推開,進來的是胖乎乎的桂嬤嬤。
這人手捧一身好看的紫色羅衣,走進來,操著生硬而不懷好意的語氣對紫珞:
“凌嵐公主,太后有旨,宣你到喜堂見證大禮,同沾大喜。所謂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今日蕭王娶正妃,禮數不可廢,但凡側妻皆需跪叩正妃,以明尊卑之界……來人,給凌嵐公主更衣施粉,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給咱們的新王妃行偏妻之禮!”
“是!”
侍婢應話。
紫珞軟著身子,就這麽無力的被這些人好一番折騰。
唉,就好像前世生了什麽宿世的仇怨一般,她們全不顧惜了她身上的傷,弄得她好生疼。
忍著疼,等侍女將自己料理妥當,她倚著椅背喘息。
門再度被推開,耳邊響起了展蒼淡漠的聲音:
“桂嬤嬤,凌嵐公主梳妝打扮好了嗎?妥當了就可以出去了,時候已經差不多,該去喜堂了!”
“嗯……妥當了妥當了……”
桂嬤嬤一邊答話,一邊過來讓冬語和秋奴一邊一個扶上紫珞往外而去。
門口處,展蒼眼眸深深的落到紫珞身上,臉上揚著一朵淡淡的笑,對上目光時,他恭敬的欠了一個身子,道:“凌嵐公主,請吧,該給你家王爺道喜去了!”
紫珞淡淡的無比嫌惡的瞟了一眼。
若不是他的有意陷害,自己怎會陷在這種不尷不尬的禍事裡!
怎能?
紫珞咬了咬牙齒,第一次,深刻的覺得鳳亦璽這個人是如此的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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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閣門來,外頭是一片晚霞金燦,天,藍如水晶,雲,淨透如冰,風,如絲如帛,柔柔纏綿……
目光所到,紅紅的燈籠掛滿圓府院,金色的喜字,接二連三的映入眼簾來,耳邊鑼鼓喧天,賓客笑語盈盈!
今日蕭王府納正妃,自然喜慶……
喜慶啊!
車水馬龍,人~流如潮,朝中各級重臣皆來迎接蕭王府的女主人的駕到,太后親自主持的婚禮,連皇上也到了,這世上還有什麽場面是比這更有氣派的?
紫珞盛裝被扶到人聲鼎沸的喜堂時,程襄和凝兒早一步到了那裡。
她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臉孔含著笑意,掩盡一切不甘不願——這兩個女子誰都以為自己會是將來那個坐上正妃位置的女人,她們沒料想到,最後正妃一位竟是如此匆忙的被定了下來,會被後來人居上。
這兩個女人看她的眼神既憤惱,又是興災樂禍的。
紫珞沒理會,規規矩矩的給滄帝和太后行禮。
太后淡淡的瞄了眼,滄帝的態度亦是甚為的涼薄,皆沒有將她當回事。
好吧,她是個朝廷要犯,遭冷遇,那是天經地義的事兒。
倒是淑貴妃笑著發了話,叮嚀著身邊的七公主,說:“丫頭,你嵐嫂嫂身子不爽,去照看一下。”
金璿忙上來代替了冬語的位置扶上她,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一邊溫笑的問:“嫂嫂身子好些了沒?喲,嫂嫂,你的簪歪了……”
一頓,她趁著給她整理斜下的發簪時,湊到耳邊,低低的對她說:“嫂嫂,月兒讓我轉告一聲,你讓她找的東西,她找到了,已拿到這裡來,想問你打算怎麽做?”
紫珞聽著,目光一閃,轉眸看她,然後揚唇一笑,“哦”了一聲,方以手掩嘴,微側頭故作咳嗽狀。
金璿見狀,忙低頭給她拍撫,聽到嫂嫂用很輕的聲音在那裡低低的交代下一步計劃:
“很好,東西拿來了就好。現在,璿兒,煩你幫我把那東西,在拜堂之前,一定親手送到金晟手上。他看到了,或者能用它派點用場……嗯,如果他覺得這沒有用的話,就請他把那玩意兒扔了……不必再交還給我……”
金璿楞了楞。
正這時,太后淡淡的聲音響了起來:“七丫頭,有那個閑功夫嘰嘰歪歪,就給哀家過來捶捶背……”
太后這是明顯不想讓七公主和紫珞親近。
紫珞笑笑,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回去侍候。
金璿隻好退開。
人聲沸如八月潮,紫珞卻安靜的如入定的神仙。
她垂著眼,摸著手上的傷,想的是這些日子的種種,耳邊煩死人的喜樂反反覆得的在吹奏,皇帝和太后就坐在高位上等著蕭王和未來的蕭王妃叩拜,幾位宮中的妃嬪皆有出席,全在那裡笑盈盈的說著話。
滄帝的目光曾往紫珞身上多次瞟過來,似在琢磨著什麽,卻什麽也沒有問,什麽也沒有說。
****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傳來了景叔的叫聲:“新娘子到!”
紫珞這才抬頭,卻不像其他人一樣,伸長的了脖子去張望,喜婆在那裡一遍一遍的高聲唱禮,觀禮中的有好些賓客的目光都有往她身邊瞟過來,似有憐憫,似有不屑……
人~流湧動,金璿趁著這股子熱鬧勁兒,又悄悄繞到了她身後,低低的說:
“嫂嫂,我有所把那盒子拿給哥哥看,就在他踢轎門的時候給了他,哥哥翻開來看了看,沒什麽反應,直徑把那東西丟給了景侃……反倒是景侃看了,神色一下變的怪怪的!”
紫珞怔著,“哦”了一聲,心頭莫名起了疑惑,第一個反應是:是她把自己估的太有份量,還是這人另有算盤?
沒反應!
怎以可能!
那東西,他絕對認得。
本該在當年時候留給他的,可惜那時離開的匆忙,便把那件東西一並帶去了東瓴。三年前來康城時,她怕再和宮裡有什麽糾纏不清,便把那玩意兒一起帶了來,後來離開時就將它留在了悠然山莊。
金晟看到這東西沒道理會毫無反應,為什麽他還能不驚不乍的帶著新娘子進來呢?
轉眼又啞然失笑,其實就算他認得又如何,現在如果他再然冒冒然的大鬧悔婚,只怕不光會惹怒太后,皇帝這邊也交代不過去。
他忍氣吞聲,也許是對的——他要保她的命!
她的心,莫名的又冷又疼又——不甘。
怎麽辦?
這一刻,她竟生出一種瘋狂,極想不顧一切的鬧掉這場舉城矚目的婚禮——她無法忍受親眼看著他另娶!
神思一陣恍惚,紫珞心思急亂的擰著手指。
這時,但看到一雙新人緩緩走了過來。
一根紅紅的喜綾,牽著一對身著喜服的新人,慢悠悠的出現在她的眼簾裡。
紫珞木木的看著,終將所有的注意力全投遞到金晟身上。
紅豔豔的吉袍襯得他的極是意氣風發,眉眼輕揚,炯炯有神的目光在對上她的眼神時,沒有一絲絲乍見的激動,情緒極平靜,隻微微在嘴邊勾起一抹笑弧,轉瞬間便移開了視線,全完沒有把她放在他心上。
倒是跟在他身後的景侃倒反而衝她看了好幾眼,掃過來的眼神極是古怪,灼灼亮的嚇人。
禮儀官高聲和唱:
“新人就位……先行君臣父子之禮,以示今日大喜,再行天地之禮,以結兩族姻緣之親……跪,一叩太后,二叩帝君,三叩宮妃長者……起……”
一雙紅色的身影在所有人的注目下,一叩再叩……
紫珞覺得心頭如刀絞般難受,她想站起來,覺得自己該做些什麽,絕對不可以就這麽任由他把人娶了,她想跟太后討一個說法,一定要!
“七妹,扶我……”
“一把”兩字沒有說完,耳邊但聽有什麽東西凌空飛來,下一刻,身上某處一麻,她頓時啞住,不光說不出話來,居然連站起來的力道都丟失殆盡——她遭了暗算!
是誰?
她心頭一驚。
誰在暗算她?
她目光四下一轉,但見對面不遠的人群裡,展蒼淡淡的看著她……
是他嗎……
耳邊,又響起了禮儀官的高唱聲——
“一拜天地,夫妻恩愛,地久天長……
“二拜高堂,子息興旺,賢孝尊長……
“新人交拜,攜卿之手,白頭不悔……
“禮成……恭喜蕭王結成大禮……”
一聲“禮成”讓人有一種很虛渺的感覺……
他們就這麽禮成了,蕭王正妃的名份當真就給了千樺……
紫珞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想笑,心頭隱隱的生疼……
這時,禮儀官又在那裡高唱:“請蕭王當眾掀頭蓋……”
金晟衝著紫珞睇來一眼,卻什麽也沒有說,伸手接過喜秤挑起繡鳳鑲凰的喜帕,露出了榮瑞郡主那含羞帶嬌的粉嫩臉孔,美目流盼,鳳冠驚豔,臉上全是初為新婦的喜悅與幸福。
禮儀官又叫:“請兩位側妃過來拜見蕭王元妃,行側妻大禮,以正家規!”
話音一落,程襄含笑婷婷嫋嫋的走去,卻不見凌嵐公主有任何動靜,於是所有人的目光便紛紛落到了紫珞身——那一臉的病白之色,流露著極其不自然的神色。
紫珞心下苦笑,身上被人製住穴道,整個人根本就沒法動彈,又不能說話,唯一的表情就是乾瞪眼。
“凌嵐公主,上前行側妻之禮……”
太后本來是一臉的笑容可掬,眼見凌嵐如此的不識趣,慈善的臉孔一下又冷下來:“桂嬤嬤,扶公主過來行跪禮!”
桂嬤嬤正要來扶,一直不說話的金晟忽開口說話了,他淡淡的看向邊上的景侃說:“小景,嵐主子身子不好,桂嬤嬤只怕一個人扶不起,你去扶她過來行禮……”
賓客們有些詫異,金晟怎麽就讓景侃這麽一個男人去扶,有些人知情的人轉而深一想,恍然明白:桂嬤嬤是太后的人,金晟讓景侃去扶,那是怕桂嬤嬤在這麽多人前給凌嵐公主難堪。
景侃出列,應了一聲“是”,幾步邁來,拂開桂嬤嬤,伸出一雙大手扶上紫珞的手臂,溫聲道:“公主……請!”
一陣奇怪的薄荷清氣衝進鼻子。
很淡的,淡的幾乎讓人感覺不到。
她是狗鼻子,嗅覺極好極好,還是一下子就聞到了——
那種熟悉的味道令她怔了好一會兒,同一時間,穴道豁然而開,她可以動了。
紫珞抬頭看扶著自己的景侃,忽然覺得這孩子也已經長大,以前身材那麽瘦小,現在居然長的跟金晟一般高……
一般高呀一般高!
“謝……謝謝!”
幾步之遙,卻是舉步為艱,走到金晟和千樺跟前,紫珞心潮難寧,盯著異常平靜的金晟看了好一會兒,喜袍襯得他好生俊拔,神色顯得那麽的深沉不可測——
紫珞心頭髮冷的同時,總覺有些不對勁,到底哪個地方出了什麽狀況?
他便這麽心安理得的娶了千樺嗎?
怎麽可能?
身上竟無半分憤慨不平?
她轉而再看向千樺,嗬,這女人,滿臉笑容,多明豔動人!
“跪,叩首……”
禮儀官叫著。
程襄提著迤邐拖地的裙擺下跪,紫珞僵立在那裡,咬著唇,好生憋氣兒……
“公主,這是北滄的規矩,就跪這一次,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叩跪之禮!”
景侃好聞的氣息又飄了過來。
這話似有深意!
側妻跪正妻,就如妃嬪跪皇后,尋常的不能再尋常。
為什麽景侃會這麽說?
紫珞心頭一動,卻又滿頭疑雲,倒不再僵持,垂目,屈膝,下跪——
縱是屈辱,就屈辱這一回。
程襄柔聲喚了一聲:“側妃程氏給王妃請安,恭祝王爺與王妃白頭到老,子息滿堂。”
靠,這種賀辭,哪個缺德鬼想出來的?
讓人聽著就煩,真真是太傷女人的心了!
嘴角嘲弄的一笑,心頭有一種莫名被刀割的滋味,隨即也開口道:“側妃凌嵐給王妃請安,恭祝王爺與王妃白頭到老,子息滿堂……”
千樺連忙屈下身子,一手扶一個,笑的雍容大方道:“兩位妹妹請起,從此千樺與兩位妹妹姐妹相稱,王府之內不分彼此,姐妹同心共侍夫君……”
這話說的果然有大家風范。
程襄攀著千樺的手忙笑著站起,答道:“姐姐說的極是!”
紫珞呢,淡淡的收回來,反過去扶著景侃的手臂站起來。
下一刻,一陣奇怪的眩暈襲來,腳下發軟,整個人不由自主的往景侃懷裡倒下,金晟這才動容的驚呼了一聲:“凌嵐?”
某一雙手極有力的將她托著,是景侃扶住了她。
她看到金晟跨了兩步似想過來抱她,卻被太后喝住:“金晟,今日是你大婚,給哀家入洞房去……凌嵐公主自會有人照看……景侃,送你嵐主子回房去,命冷熠前去探看,不必去洞房敗壞別人的興致……”
頭頂上,景侃淡應了一聲“是”,已經將人抱起,往外而去。
****
吃過藥後,紫珞精神好了一些,坐在房中,但看見屋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開啟的東窗,傳來一陣陣歡歌笑語,他們正在鬧洞房!
紫珞閉著眼,不願多想,什麽也不想,那縷淡淡的薄荷清氣卻縈繞在心頭揮之不去。
正在養神,門又洞開,進來是桂嬤嬤和秋奴、冬語,身後跟的還有展蒼。
走在前頭的一老二少手上托著今晚的喜膳,她們將噴香的飯菜置放到桌上,展蒼用銀根一一將其驗過,獨不見鐵九現身,展蒼好像跟她們說那家夥上毛廁了。
“撤下吧,我不想吃!沒胃口!”
紫珞懶得看一下。
桂嬤嬤哼了一聲,走到床前,恭敬的請了一聲道:“凌嵐公主,這是剛剛王爺和新王妃賜下的喜膳,按規距,你必須得吃一些,以表示從此以王爺王妃之命是從,從此不再與王妃爭風吃醋……”
哪有這種道理,真真是讓人惡心,越聽越反胃,真想吐啊!
紫珞不覺皺起眉。
一陣怪怪的惡心,翻騰起來。
這時,秋奴走了過來,手上持著一個絹帕擦了一下額頭的汗,微笑站到桂嬤嬤身邊,低聲道:“不吃便不吃吧!身子不爽,什麽山珍海味都味如嚼蠟……”
這個奴婢很善解人意。
冬語也跟了過來,笑著打著圓場,隻道肚子餓了,總會吃,嬤嬤何必跟一個病人較真。
桂嬤嬤還是不高興,接連損了紫珞好幾句,說她哪是身子不爽,分明就是心頭不痛快,故意折騰她們這些奴才,現在熱的不吃,待會兒涼了再弄,多麻煩的事……
一番罵罵咧咧罷,她正待回頭收拾掉喜膳,就在這一瞬間,發生了詭異一幕,秋奴突然就手腳麻利的扣住嬤嬤的脖子,用手中的絹帕捂住了她的嘴,這胖乎乎的老太婆還沒來得及掙扎了一下,就翻了幾下白眼昏了過去,“咚”一下趔倒到地板上。
紫珞看著一呆,正想驚呼,冬語揚起素手極利索的點中了她的穴道,然後,輕手輕腳的扶她坐好,對她和善的微一笑,才轉身欠身恭稟:
“公子,妥當了!”
展蒼就坐在凳上,桌面上點著明媚的紅蠟燭,三支一排,亮堂著整個閣樓,但見他安靜的點點頭,目光一動,也不急著過來探看,隻淡淡的吩咐:“嗯,時間不多,馬上給替夫人易裝……”
****
出得閣樓,紫珞已經不是紫珞,而是冬語。
“這丫頭怎麽了?”
走到樓下的時候,正巧遇上上完茅廁回來的鐵九,這人甚是精明,盯著紫珞瞄了又瞄。
“沒什麽,下樓的時候,滑了一跤,可能是腳拉傷了,我讓他們送她下去歇著,樓上有秋奴和老嬤嬤侍候,少她也沒關系。”
展蒼站在樓道口沒有跟上來,跟鐵九在那裡隨意的扯著話。
夜色漸漸濃起來,東院的歡鬧聲絲毫不減。
良人在歡度春宵,怎知伊人已被偷梁換柱?
紫絡被那兩個孔武有力的男人帶著越行越遠,很快繞到奴婢們的睡房,走到轉彎第二間,裡面有朦朦的燭光透出來,兩個侍衛連敲三下又續敲兩下,就像地下黨在接頭,隨即緊閉的門打開,走出一個年輕侍女。
被帶進房,身邊扶著她的某個侍衛立即低聲吩咐下去:“給夫人易裝!”
這句話終令紫珞記起他是誰來了!
是晉北冥!
丫的,這人生能不能不要再這麽悲摧!
前一刻,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男人娶了別人,這後一刻,又被另一個男人玩弄在股掌之間——
她覺得自己要瘋了。
嗯,鳳亦璽真是個混蛋,太混了,之前差點害死她,現在幹嘛又冒這麽大的風險,將自己的人馬全部安插在蕭王府,使著神不知鬼不覺的手法,欲將她偷出王府?
她真的就那麽重要嗎?
哦,也是,她這柔弱的破敗之身,足可使喚旃鳳國中幾萬兵馬,而且,手上還有顆他一直想得到的玩意兒,他怎麽可能如此輕易的放掉她?
可是,如果他是在乎她生死的,為何之前又將她來栽贓?
****
再出房門時,紫珞不再是冬語,而成了一個陌生的女人。
晉北冥抱著身輕如柳的她走到偏靜的角落,面對高高的圍牆,借力一跳,便如矯健的春燕,輕輕一晃就出了牆頭。
牆的另外一頭,是一片鬱鬱蔥蔥的竹園,展蒼已換了一套行頭,早就守在密沉沉的蔭落裡,見到她時,微一笑,上前幾步,自晉北冥手上抱過她,以手輕輕撫上了她的臉孔,將她深抱。
紫珞難堪的怒眼,他用手撫平她的擰結的眉梢,低低的道:
“別這麽瞪我,你該懂的,也不該感到意外,你是我的妻子,我怎可能放任你留在這裡。
“跟我回旃鳳吧,這裡不適合你。金晟已娶正妻,他不可能一心一意對你,你也已經親眼看到,所以,趁早就死了想跟了他的那份心……”
紫珞覺得身上生了滿滿一身的雞皮疙瘩。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圓月當空,一地清輝,亮如白晝,可以很清楚的看明白這個男人的一舉一動——他說的極其認真。
紫珞惱火的瞪著這個可惡的男人,隻恨自己不能動了分毫,否則,一定跟這個男人大戰三百回合,縱然不能把人給打趴下,至少也要讓這個男人吃吃苦頭。偏偏命運是如此的不濟,害她總是淪為魚肉,任人宰割,真真是可悲可恨呐!
展蒼笑笑,並不介意她的惱色,低聲吩咐晉北冥給他套上一個頭皮面具。
這人轉眼便化成了一個朝廷武官的模樣。隨即,抱起她大搖大動的往前院而去,遇上人的時候,隻道:拙荊沾酒便醉,出醜出醜,就此告退。
紫珞這回算是見識到什麽叫住腹黑?
原來,這三天日子他潛在嵐閣天天守著她,早就計劃好了,就是為了今日趁前院人客繁多,難以防范的當口上,順順當當的將她弄出去。
可是,她如今是金晟的女人,已經是別人用過的“破鞋”,他就完全不介意嗎?
居然還把她當作了妻子,依舊小心翼翼的將她來憐惜,並沒有惱恨因為她的緣故而毀掉了他們在北滄籌劃多年的大事!
這人,到底是什麽心態呀?
紫珞疑惑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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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王府的府門口,一排大大的燈籠,照亮著高高的台階,兩隻大大的石獅子前也挑著喜燈,不少馬車便停在府牆外的柳蔭下,放眼放去,一大片,一輛輛皆極盡精致奢華,彰顯著來這裡的主人們一個個身價的斐然,地位的顯赫。
展蒼抱著紫珞坐到一輛華麗的馬車上,正想讓人趕著走。
“等一下……”
忽然,自蕭王府內奔出一個人,攔了去路。
那人飛快的跑過來,拉開馬車門,用燈籠一照,方重重松一口氣,直道:
“何大人,您怎麽這麽快就走了呢?皇上正找您有事呢……請你跟小的回去再走一趟……”
聲音低磁而清朗,又是景侃。
“我夫人醉了,可否容我先把人送回府後再回來見駕?”
“這……恐怕不太妥吧!皇上正等著呢……小的不好回話呀!”
車裡也點著一個小燈,紫珞看到展蒼眉心皺了一下。
君命是不可違抗的,他自是不願再進蕭王府,可現下又不得不從,他思量再三,最終將她交給了身邊侍著的侍女,低低叮囑了幾句,走下了車去。
紫珞聽到他在淡淡吩咐道:“先送夫人回去歇息吧!我隨後就回!”
“是!”
晉北冥很恭敬的應答一句。
展蒼離去,車門被掩上。
正當馬車起動之即,忽然車門又洞開,一道勁風閃進,下一刻,只聽著侍女一陣驚呼:“啊,你幹什麽?幹嘛搶我家夫人……”
紫珞已被一個厚厚的懷抱給裹了過去!
那僅僅只是眨眼之間的事,等她回過神來,人已經出了馬車。
急步往蕭王府進去的展蒼聽到驚叫,折回身時,幾道飛快的身影自其他馬車裡飛出來,攔了他的去路。
夜風重,衣袂獵獵無重數,似有大隊人馬在這一瞬間內殺出。
紫珞被人抱著往安全地帶退去。
定睛看時,護在他們前面的不光有左丘,更有承東……
怎麽回事?
“來人,傳本王令,將這一乾刺客一並拿下!”
頭頂上,響起“景侃”沉沉的命喝,那種強悍的氣勢,令紫珞想起了金晟在戰場上威風凜凜的模樣。
“是……”
遠遠的,景侃高聲在應。
紫珞瞪大了眼看著,倏地抬頭看,看到的分明是一張景侃的臉孔——
怎麽有兩個景侃?
不對,遠處應話的的確是景侃,但,這個抱著她的人,根本就不是!
她眨眼看了又看,張口想說話,卻發現什麽也說不了。
男人一把將她臉上的人皮面具給抹掉,露出屬於“凌嵐”的模樣,見她張口欲言又無聲的樣子,情知她是被人製了穴道,忙給她解穴。
紫珞但覺身上一松,終於可以開口說話,急呼一口氣後,不可思議的急叫出來:
“是……是你嗎?金晟?”
他身上有淡淡的薄荷清氣,這味道若有似無,卻是她最最熟悉的!
男人沒有停下腳步,而是抱著她急快的往明亮處走去,待站定到燈籠底下,放她著地,方衝她眨眨眼,揚起的嘴角彎出一道漂亮的笑弧,眸子笑的晶亮晶亮:
“嘖嘖嘖,壞丫頭,這番是不是太后知後覺了?居然到現在才發現?”
紫珞一下瞪直了眼。
這家夥卻高興的合不攏嘴,笑的噗哧噗哧,下一刻,他將她軟下去的身子緊緊抱住,發出一聲低低的吟歎:
“唉,死丫頭,壞丫頭,你差點把我急死了……就差那麽一點點,險些就又把你給弄丟了……還好還好……一切都很順利……”
男人的心臟砰砰砰的直跳著,隔著那一層薄薄的衣裳,紫珞可以很真切的感覺到他的激動,甚至於可以感應到來自他身子裡的狂喜。
只是他的話有些讓她摸不著頭腦。
什麽叫“還好,一切都很順利”?
難道,所有一切只是一個局……
紫珞微微側頭想去張望那個如今已被困在“局”裡的展蒼。
一個天羅地網,令他插翅難逃!
她思緒一下混亂,腦海裡隻浮現一個想法:金晟和展蒼,到底誰比誰更腹黑。
正思量,卻瞧見他低下頭來,眼裡裝滿深深的渴望,也不管前頭站了多少侍衛,竟然就想當眾吻她……
一雙素手慌忙將他捂住,紫珞瞪眼直叫:“不許碰我!”
頂著一張“景侃”的臉孔輕薄於她,叫她情何以堪?
她急忙往他腦後摸那層膜,然後,毫不猶豫的將其撕下,金晟硬俊的臉孔陡然跳入視線,燈籠裡的光暈照亮他的臉孔,他笑的無比的帥氣挑眉,凝睇著她。
紫珞看得呼吸急促,感覺這一刻,徹底被這個男人秒殺了。
“看清楚了沒有,清楚沒,真是我……”
“我知道是你,可是,你為什麽要裝成景侃的樣子?還有,你裝扮成了景侃,那剛才跟韓千樺拜堂,如今又和那個女人在洞房裡鬧騰的是誰?”
“嗯?那人?呵,總而言之,不是我就是了!這件事你不必再管,我會處理好,有你給我的東西,外加展蒼這張王牌,到時,足可以令皇祖母讓路……”
金晟輕快一笑,沒有正面回答,低下頭,不再遲疑的一口咬住她微微翕開的唇!
呵,他已經忍無可忍,得先一嘗相思才成!
那溫軟含著藥腥的唇,讓他迷戀……
從此難以自拔!
活了二十六年,事到今日,他才終於知道什麽叫作: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但現在只能淺嘗!
蜻蜓點水般的落下一個吻後,他將她滿滿懷抱,額頭蹭著額頭,又狠狠的咬了她一下鼻子——他等不及了,凶巴巴的指控起來:
“壞丫頭!真是壞丫頭!一別十六年,你居然能忍到今時今日這個田地才肯認我——你啊,怎就甘心由著別人冒充你,讓我錯認了這麽多年——你怎麽忍心?怎麽甘心?真想咬死你……咬死你……”
忍不住又往她唇上印下去,卻哪舍得咬!
她現在這個破壞的身子呀,讓他怎麽疼都疼不夠!
兒時的感覺似乎一下回到了身子裡,他輕輕一歎,最終送上的是一個溫柔纏綿的吻,不許她再逃避!
待續!
今日就更到這裡吧!接下來的情節還沒有碼完,還得整理整理,明天繼續!同志們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