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珞正在琢磨要怎麽說,才不撕破臉皮。
凌兒可見不得娘親被罵,在她的印象裡,這位太祖母,根本就沒一刻待娘親和氣過,於是憋足了一股勁兒,跑到母親身前,鼓起勇氣指著太皇太后叫道:
“太祖母,您又憑什麽罵我娘?這事又與我娘有什麽關系了?我娘身子不好在休息,是苳兒自己跑上門來大吵大鬧,還罵我娘,堂堂皇后是她一個晚輩可以罵的嗎?跟我打架,打不過,自己撲了一個空滾下去,怎麽就又成了我的錯?難不成我就該站在那裡被她打,您才開心?太祖母,您偏心,您一直一直就不喜歡凌兒……”
凌兒一直不太敢和太皇太后說話,現在卻當著所有人的面對著太皇太后大呼小叫,看樣子,以後的關系肯定是好不了了。
太皇太后微微錯愕之後,哼出一記冷笑,投來嫌惡的一眸:“秦紫珞,你教的好女兒!倒真是會強辭狡辯!”
紫珞將孩子護在懷裡,挑眉起不馴的眉,靜靜的回道:“太皇太皇的說辭不是也很片面嗎?其實現在不該求證誰在狡辯,又是誰錯了,先去救治苳兒才是最重要的。”
“不需要!你的鳳棲宮,苳兒待不起。哀家現在就帶苳兒回靜慈宮。若留在這裡,保不定你一個心狠手辣,就把她害了!”
太皇太后本想親自抱孩子回去,可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了,自己走路尚不穩當,何況抱了一個孩子——她望著腳下那高高的玉階,猶豫了一下,命身邊的一個宮女抱苳兒往下走去,自己則拿起地上的拐杖,顫顫微微邁開步子。
紫珞站在那裡淡淡瞥了一眼,這個時候若容她們離開,那她秦紫珞“虐女”的名聲很快就會傳得天下皆知。
她眯眼想了想,忽將素指含在朱唇,長長一個嘹亮的口哨,這是招喚的信號。
守在附近戒備的禦前侍衛長常原,聞號立即帶了一列侍衛奔走過來,攔去太皇太后一行人。
太皇太后看到有武士攔路,怒目回頭,用拐杖習慣性的怒擊地面,喝道:“秦紫珞,你這是什麽意思?”
紫珞緩緩走下去,不緊不慢的走到抱著苳兒的宮婢跟前,伸手示意她將孩子交過來,那宮婢怯怯的看了她一眼,往太皇太后身邊退去——忠的不得了。
紫珞不動聲色的使出一記小擒拿,但聽得那婢女“呀”了一聲,孩子已落到她手上。
隨那,紫珞丟下一句話:
“把孩子留下!禦醫就在殿裡,太皇太后說臣妾虐待孩子,那我們就等苳兒醒了以後,好好問個明白。臣妾倒要想要問問那孩子,這一年多,臣妾到底虐了她什麽?是吃的上面苛刻了她?還是穿的上面冷了她?或讓她成天穿了破衣裳丟我皇族的臉了?又或是臣妾沒有給她書念,沒有教她琴棋書畫了?還有,太皇太后說是凌兒將苳兒推下去的,這件事,臣妾會查個明白的。太皇太后懂的,臣妾是個吃不了虧的人,臣妾的女兒自也不有白白受了冤枉。您若害怕我會對苳兒施以毒手,那就請您移駕,一起到鳳棲殿上坐坐,相信等禦醫施以醫術,苳兒很快會醒過來。到時真相大白了,您可以把人帶走,否則,今兒個誰也不許走!我秦紫珞自強慣了,橫加於身的罪名,我擔不起,也不想擔。”
抱了孩子踩著台階就往殿上走去,太皇太后氣的老臉發抖,戳著手指怒追上來:“秦紫珞,你別太囂張……”
紫珞冷一笑,赫然回頭:“太皇太后,請問這裡是誰的宮?現在又是誰在這裡氣焰器張?不分清紅皂白出口傷人的又是誰?這世上,哪有罵上門來不還口、打上頭上不還手的人?太皇太后雖然是長輩,若長輩沒有長輩的樣子,又豈能怪晚輩無理?今日,臣妾這邊站得直,坐得正,不怕您潑髒水,但是您想潑完髒水就往拍拍屁股走,讓別人皆在背後道臣妾不是,那是門兒都沒有的事。外頭皆說本宮是悍婦,妒婦,不錯,臣妾就悍了,妒了。太皇太后,有句話,臣妾就給你撂白了,只要我秦紫珞活著一天,別的女人就休想進來,金不離就只能是我一個人的。”
“你……”
這世上承認自己悍,承認自己妒,承認自己不會讓尊貴的皇帝進其他女人,承認的如此狷狂的女人,就此一家,別無分號。
太皇太后氣的差點一口氣提不上來趔過去,幸好邊上的侍女將她扶住,要不然,這麽高的台階上滾下去,那條老命只怕就此玩完了。
紫珞微有了幾絲不忍,這般的爭爭吵吵真是沒有意思。
她低頭看看滿頭是血的苳兒,先前,若不是可憐這孩子沒了父親,母親又昏迷,她也不會自尋麻煩的將她帶到自己身邊養著。
輕一歎,吐納之下,便有一陣陣的血腥味兒直衝鼻子裡,胃裡就泛起一股股難以壓製的惡心,腳下莫名的發軟。閉了閉眼,她不想多爭,吩咐道:“來人,扶太皇太后到鳳棲殿讓禦醫一起給看看。”
身子突然有一陣難以抑製的眩暈,就如早朝時一般的難受,唉,這具悲摧到極點的身子啊,真的快要完形畢露了。
她忙定定神,急促的低喚了一聲:“常原,你過來抱小公主進殿,我……我有點不舒服……”
眉頭深深的蹙了起來,那奇異的惡心折騰著她直想吐——正確來說,這種想吐的感覺已經有過好幾回了。
常原如今是紫珞的近身侍衛統領,負責著整個鳳棲宮的安全,聽到命令忙跑上來接過公主,果見皇后的臉色很難看,不由的關心的進上一言:“主子,先別管這些了,回殿裡去歇著吧!”
紫珞點點頭,腳邊凌兒輕輕扯扯她的手,擔憂的問:“娘親,娘親您怎麽了?臉色怎麽越來越白了。”
“沒事沒事,娘親只是有點累,凌兒扶娘親一起上去好不好!我們讓何爺爺給苳兒治治,然後,也給娘親看看,相信很快就會……”
“好”字還沒咬出來,她一下捂住自己的嘴,往邊上直吐,眼前是一陣天旋地轉,她忙攀住花壇裡的花樹,一個屁股坐下。
有那麽一刻,身邊的驚呼聲全部遠去,眼前驀地便是一片漆黑,她差點一頭倒過去,好不容易穩住身子定下魂,喘過氣來時,直直就對上了凌兒慌亂而害怕的黑眸,正要安慰,身邊又生了狀況。
玉階之下,一個蘭衣女子由一雙侍女的攙扶下,跌跌摔摔的往這裡跑過來,嘴裡直急叫著:“苳兒,苳兒……”
紫珞覺得身子越來越沉,一雙手竭盡攀著扶著她的芷妍,巡聲看著那女人子走近,原來來的是韓千樺。
素面朝天的她,蒼白如紙,早已失了當年的鮮潤,病榻長臥一年多,身形瘦若柴骨,沒走幾步就已氣喘籲籲。
好不容易走到常原附近時,一眼就看到滿臉是傷的苳兒,她楞楞的呆住,似乎不認得了一般傻看,很努力的辯認著,一會兒後,臉色驟然大變,就像見到鬼一般,尖叫一聲奔了過去。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誰乾的?誰害死了我的苳兒,是誰?”
如此驚叫幾聲後,她突然意識到什麽了,猛一個轉身,四處巡望,似乎在找什麽人,最後,凶神惡煞般的盯上了紫珞。很快,她甩開了宮女的扶持,發了瘋似的朝她衝了過去,嘴裡直叫:
“秦紫珞,你敢害我女兒,你不是人!你根本就不是人!如今你什麽都得到了,你還想怎樣?男人,你獨佔了,地位,你是至尊至貴的,整個皇宮,整個天下全是你的手心裡頭,為什麽你還要來害我的女兒,我只剩下苳兒了,你為什麽就不肯放過我們?”
凌兒驚恐的瞪大了眼,戒備的看著這個形如瘋子跑過來的女子,這個在苳兒嘴裡溫柔的“娘親”,居然是這般的可怕。
她看到這個女人想對娘親大打出手,在她想碰娘親之前,她竄到了娘親跟前,雙手使勁的一推,厲聲大叫:“不許碰我娘親!”
韓千樺久病初愈,身子綿柔無力,哪經得起外力推擊,孩子又是使足了全力的,只見她一個踉蹌,就要往台階下滾去。
紫珞一凜,驚叫一聲提醒:“小心……”
猛的站起,她急急忙忙繞開凌兒,身子一移,去抓穩不住身形要滾下去的韓千樺,抓了幾步,終於在眾人的驚呼聲裡將人拎了回來。
兩人才站穩,紫珞心有余悸望了望高高陡陡的台階,正想跟韓千樺解釋,忽然間眼前的女人,驚魂未定的臉孔可怕的猙獰起來:“秦紫珞,你連小孩子都不放過,你不得好死……”
腰際被重重一推,雙腿一直在發軟的紫珞,頓時就像斷了線的美麗風箏,往台階下滾飛了下去,所有人都看到了,皇后娘娘在那一刻,揚起素淨的雙手極努力的想抓住什麽以自救。沒用,徒勞無功。
當後腦杓重重的磕碰到台階的棱角上,一陣疼痛漫天卷過來,她好像有聽到凌兒淒厲的慘叫聲:“娘親!”
很疼,疼的心臟狠狠的抽搐了一下,緊跟著眼前一片黑暗,紫珞隻覺身子就像一個彈跳滾下去的皮球,一路不可阻擋,沒一會兒,就失了意識。
這一摔,結果相當相當嚴重,它徹徹底底再次顛覆了金晟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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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頤心殿會見靖北王的金晟,心頭奇怪的糾痛了一下,總覺得好像有事要發生,他打斷了靖北王的話,頭都不回往外頭衝了出去。
燕北和金額彼此對了一眼,緊跟著出去。
頤心殿和鳳棲宮隔的並不遠,才走到一半路,就見紫珞的貼身侍婢秋兒急匆匆的狂奔過來,驚喘籲籲的駭叫:“皇上皇上,太皇太后跑來和皇后鬧上了!”
秋兒和香兒,曾是紫珞代嫁入蕭王府時的帖身婢女,重回金晟身邊以後,紫珞就將她們找了回來。如今,她們是鳳棲宮裡的大宮婢,主管著皇后的起居飲食。
聽到急報的金晟飛也似的衝進鳳棲宮,正好看到最最讓人發狂的一幕:紫衣狂舞,如秋風急卷,自高高的台階上倒掛而下,平時身手素來敏捷的她,此刻,就像一隻被折翼的蝴蝶,無助的墜落。
血色,一瞬間自金晟的臉上驟然抽盡,他吼叫一聲,衝過去想救:“紫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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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親!”
一聲輕輕的叫響起,有人在扯千樺的衣角,一陣清涼而柔軟的春風,吹醒了似入定的她。
她低頭看,不知何時,自己的女兒走到了身邊,正仰望著她,露著疑惑的目光,問:“娘親為什麽要把珞姨推下去!”
她的女兒沒死?
韓千樺張了張嘴,一陣突來的狂喜被一陣緊隨而來驚恐所吞沒,她看看自己那雙慘無血色的雙手,耳邊是自己喜歡的那個男人發出的幾近歇斯底裡的怒吼:
“來人,立即將韓千樺母女逐出洛城,若有誰敢攔者,一並驅逐!”
清澈如藍玉的天空,傾刻間被烏雲所吞沒,天,一下子說變就變,當真應了天有不測風雲這句老話。
韓千樺僵著身子看金晟,這是她醒來之後第一次看到這個男人,也是她這輩子最後一次近距離的看到他——
一身繡龍玄袍的他,俊如天神,哦,他本就是天神,也曾穿的如此的眩眼,讓人只能仰視。
她呆若木雞的站在那裡,眼睜睜看他自地上抱起陷入昏厥的秦紫珞,身疾如飛的奔上來,急匆匆,交錯而過時,他所有的目光全部聚集在女人身上。
韓千樺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一抹飄動著的衣袂,卻只能苦笑的重新縮回捂住自己作疼的胸口。
原以為,他認了苳兒,就不會對她無情到底,原以來,她還是有機會朝夕伴於他身側,結果,一切,被她親手扼殺,再沒有挽回的余地,連同女兒的幸福一起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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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一出事,鳳棲殿內亂成一團,禦醫診斷後,跪倒在金晟跟前,戰戰兢兢的回稟:
“皇后的外傷沒什麽大礙,只是……皇后懷孕了!皇后身子一直不好,鎮國公主和冷先生想盡辦法的在延長皇后的陽壽,若是無孕,或還有希望拖上兩三年,這一懷孕,對於她的身子來說,是一次致命的損傷。皇后腹中的龍子,保還是不保,都是一件難事……
金晟隻覺兩眼昏黑起來,禦醫接下來說了一些什麽,他坐在床榻上一字不漏的全聽了進去,然後,心痛如絞,懊悔的要命。
何禦醫說了,皇后現在的身孕最多只有一個半月,或者,有可能不足這些時日,但害喜的症狀已經嚴重的影響到她,這主要是因為她的身體狀況非常非常的糟糕,糟糕到讓人難以想象。
於是,一些被隱瞞的事情,終於一件件浮出水面。
很快,鎮國公主快請進了鳳棲殿,金晟自她嘴裡得到了一個令他幾近抓狂的事實——
玲瓏慘白著臉色承認說:
“姐姐的身子已經是強弩之末,祖師婆婆若可尋到那幾味靈草,或還可以多活幾年,若尋不到,只怕活不過今年……姐姐一直不肯把這件事告訴你,是怕你擔心。她說,朝上的事,已經夠讓你煩了,她不想再給你平添負擔……”
玲瓏說了很多很久,他才知道自三月前開始,她時不時有了咳血的症狀,並且已經昏厥過好幾回。她封了身邊侍女的嘴,不許任何人告訴他身子的狀況——國家初定,百廢待舉,他們有太多的事要籌劃,他若知道她病的這麽厲害,會分心,天下人若知道她命不久矣,會生亂。她是這麽告訴她們的。
其實,她也在煩,要是她真的就匆匆走了,他要如何要忍下悲傷,整治勉強才安定下來的天下。
玲瓏離開以後,金晟獨自坐在床上,將這個削瘦的女人小心翼翼的摟在懷裡,右手輕輕的撫在她的平坦小腹上,有一個新的生命在這裡生根發了芽,本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落到她身上,卻成了一道可怕的催命符。
孩子一個多月大,是不是那一回他帶她和凌兒出去野營時候懷上的?
他努力的懊悔的回想——
她的身子不好,床第之間,他不敢多貪,總很努力的克制自己,怕累到她,可,一旦擦槍走火,便會轟轟烈烈的將彼此燃燒殆盡。
那三天的野營,他們一家三口玩的很盡興,一大一小美人兒,皆愛膩著他呵呵呵的嘻鬧。
他最愛看她神采飛揚的大笑,整個人會為之醉倒。
晚上時候,趁著凌兒睡著以後,她一反常態,使盡渾身解術,把他迷連在溫柔鄉,一起神魂顛倒。
那回玲瓏因為害喜害的厲害,沒有跟他們一起出去,每次恩愛以後,她都沒有吃藥,隻說身上佩著避孕的子息草,不會出什麽問題。
如今看來,問題就出在那個時候!
金晟沒能陪紫珞多待,景侃跑來報稟說靜慈宮太皇太后死活不讓榮瑞公主離宮,問要如何處置。
金晟細細的看著金鸞帳下的紫珞,她臉上青青紫紫的擦傷全拜那個女人所賜,太皇太后也是親眼看到那人行凶的,居然還這般護著韓千樺。
“太皇太后若這般放不下韓千樺,就一起送出宮去!”
他漠然的回答。
景侃錯愕的下巴差點掉落:“這……不妥吧!百行孝為先,皇上,您還是親自去勸勸太皇太后吧!”
金晟沉默,忽想起了兒時皇祖母對他的寵愛,心頭一軟,歎了一口氣,在給紫珞蓋好被子後,終於還是去了靜慈宮,覺得是該好好和皇祖母說上一說了。
這一說,說到了近傍晚,香兒急匆匆跑來相請,吞吞吐吐的說:“皇后醒了……”
在金晟興匆匆趕回鳳棲宮的路上,香兒再次壯著膽叫住金晟,又膽戰心驚的跪稟了一句:
“皇上,有件事很奇怪,皇后娘娘醒是醒了,但是除了認得安王殿下,其他人全不認得了,而且,說出來的話,特別特別的奇怪!她……她說她不是秦紫珞,她叫林若情!”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