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中午時候,金凌放學回宮,意興闌珊的很。
這幾天燕世子回去燕府陪他待產去了,苳兒又留在了靜慈宮,凌兒一個人待在鳳棲宮覺得特無聊,再加上在書院的時候,因為淘氣被燕世子責了幾句。之後,燕世子要她自我反省,不再理她,將她冷落在邊上。雖有別家世子小姐陪她玩,可她就是高興不起來——
新朝建立之初,皇后發下懿旨,在皇城內辟一所官邸,設立博學書院,配以最優秀的師資力量,栽培國之棟梁。書院中以男子為多數,另設有一女班,集中教養士族家的小姐。借紫珞的話來說,這裡是不折不扣的貴族學府。
在這裡,任何一個世子王子皆比不過燕熙。燕熙長的俊不說,溫文爾雅,又是滿腹學問,是最最聰穎的一個,深受師長的器重。凌兒心眼活,笨的不經她“玩”,所以,她特別特別的喜歡纏燕熙,相當相當的在意他。
侍候金凌的芷妍,一路上使勁兒的逗她說話,凌兒嘴裡罵罵咧咧的惱著燕世子,撅著紅紅的小嘴,心情超不爽,芷妍看在眼裡,偷偷的掩嘴而笑。
未進宮門,就聽到有一陣陣哭聲傳來。
凌兒一早就聽出是苳兒的聲音,甩開芷妍的牽手,跑過那一叢對於她而來言顯的很高的堇花木叢,急急的奔上高高的玉階,往鳳棲殿上跑過去,就像一只花枝招展的小彩蝶。
芷妍一邊喊著“小心點”,一邊提著裙擺追上去,不一會兒,就看到多日不見的苳兒正跪在鳳棲殿前的玉砌過道上,邊上是一座開滿三月鳳的花壇,小丫頭一邊抹淚,一邊嗚嗚的哭,淒淒慘慘的樣子,很是楚楚可憐。
“苳兒苳兒,你怎麽你怎麽了?為什麽跪這裡?”
站定到苳兒跟前,滿臉疑惑的凌兒拉她粉色的衣裙。
苳兒的小臉上全是眼淚,濕嗒嗒的在往下掉。
凌兒從沒有見過苳兒這麽傷心過,漂亮的小臉蛋不覺也跟著擰在了一起。
跪在地上蜷成一團的苳兒,抬頭看到是凌兒,眼淚就止不住的滾落,悲哀的抽涕越發的大起來,就好像凌兒的出現刺痛了她一般,一雙小手不住的抹淚,越抹眼淚越多,嫩嫩的聲音,沙啞中含著幾絲藏不住的怨氣,恨恨的道:
“父皇不肯去看我娘親。我給他叩頭都不肯,還把我趕了出來,不讓我再留在這裡了。
“凌兒,為什麽父皇待你這麽好?
“你做錯事,父皇會罵你,然後又會哄你。你要什麽稀罕的東西,只要開口要一聲,父皇就會把它送到你跟前。你若病了,父皇就會放下一切,來陪你,逗你,和你講故事。你若悶了,他們會悄悄帶著你偷溜出去,看龍舟,猜燈迷,放煙花……
“父皇為什麽會這麽喜歡你?
“而我,很努力很努力的想得父皇的歡心,父皇總是對我不冷不熱。
“哪怕我字兒寫的比你好,哪怕我琴彈的比你動聽,他就是不喜歡我……
“我娘親睡了那麽久,他就去看過兩回,還是我拉著去看的。現在好不容易醒了,他卻再不願意去看上一眼!
“為什麽呢?為什麽父皇這麽不公平!”
一聲聲質問令凌兒傻眼,也令芷妍倒吸了一口氣。
誰說孩子沒有心眼,看吧,平時乖巧的不得了的苳兒,年紀這麽小,心裡卻已經藏著那麽多不平——也是啊,帝王家的孩子,哪個不會爭寵?長公主不爭就可以得到天下間的一切,自然很容易招別人眼紅。可各人有各人的命,不得寵,也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芷妍看到凌兒因為這話而懵住,好半天才退開一步,悶悶冒火的叫道:
“哎,你好奇怪,爹地是我的爹地,當然會待我比較好一些了。我問過姨的,你娘親不是我爹地的妻子,我爹地愛的是我娘親,他只有我娘親一個妻子,當然用不著去看你娘親……你為什麽非要讓他去看,還在這裡哭鼻子,真不要臉!”
苳兒一聽,也急跳了起來,含著晶瑩剔透的眼淚,憤憤的直叫:
“你胡說!你才不要臉呢!我娘親怎麽可能不是父皇的妻子。太祖母說了,我娘親是她親自賜給父皇的,也是太祖母親手給他們主持的婚禮。”
這些事,凌兒不懂,也不想考證,她只知道有側妻不是好事,月姨不喜歡側妻,娘親也討厭側妻,她也不要有個什麽“姨娘”,於極不耐煩的“哼”了一聲,一雙小手叉上小蠻腰,極其驕傲極蠻橫的扔出一句話:
“不管不管我不管,我只知道我爹地隻愛我娘親一個。其他的女人,他一個都不要。包括你娘親!苳兒,我不許你跑到鳳棲宮求爹地去看你娘親,你要是敢幫你娘親來搶我爹地,我們就再也不是朋友!”
威脅加警告激怒了苳兒,她同樣毫不示弱的立刻回嘴,齜牙咧嘴的怒叫:
“才不是才不是!父皇和我娘親是青梅竹馬,他們小時候很要好很要好的。全是你娘親不好,勾~引父皇,父皇才不理我娘親了。金凌,你娘……你娘是狐狸精!對,別人都這麽說的。父皇本來有好多個偏妻的,全是你娘在父皇耳邊說了壞話,她們才被迫成了下堂婦的。你娘是壞女人!”
凌兒的臉頓時一黑,粉嫩的拳頭橫掃了過去:“你娘才是壞女人!”
鳳棲殿內,芷妍急急的跟在往外走出去的皇后身側,嘴裡道著剛剛看到的聽到的那些事:
“長公主一聽苳兒公主罵皇后是……狐狸精……便動了真怒,想都沒想,就撲上去甩了一個巴掌。長公主跟著燕世子練過功夫,使出去的勁兒大,一把就苳兒公主打翻在地。苳兒公主惱了,隨手就往花壇裡抓了一把泥往長公主眼裡撒去,還趁著長公主睜不開眼的時候,衝過去把人推撞在石柱上,然後兩個人就纏鬥在一起。奴婢上前去勸,才勸開,很快兩人又纏在一起。您是知道的,這兩孩子平時的時候要好的不得了,可現在卻像兩隻發怒的小老虎,恨不得將對方吞下肚子去。奴婢們不敢用勁兒將兩個小主子生生分開,只能來請皇后過去勸了……”
紫珞聽著什麽也不說,腳下沒停,心裡卻在沉沉歎氣。
這日子以來,她一直很努力的對苳兒好,也常常勸金晟一視同仁,但總歸沒能做好。
瞧,苳兒敏感的感覺到了金晟待凌兒的好遠勝於她,心裡已生出了不平衡的情緒。
至於會罵她狐狸精一事,大概是這孩子從靜慈宮一些老宮人的嘴裡聽來的,她愛把什麽都記在心上,如此一激一鬧,就把什麽都罵出來了。
如此一罵,紫珞終於明白了,自己這一年多時候,算是白疼她了,心裡是又氣又惱又傷感。
待到殿門口的時候,孩子的哭鬧聲沒了,轉而傳來了太皇太后的喝斥:
“金凌,你是長公主,小小的年紀不學好,就只會仗著自己學過幾手下三濫的功夫欺負你妹妹?居然把妹妹傷成這樣子?皇后是怎麽教養於你的?她連一個孩子都管不好,還配做什麽皇后,母儀天下,治理國家?”
“我沒有把她推下去,是她自己倒下去的。不關我事,真不關我事!”
是凌兒倔強著在那裡頂嘴,聲音裡含著被冤枉的委屈。
“還敢狡辯?哀家親眼看到你將苳兒推下台階來的……來人,將長公主押起來,送到靜慈宮罰跪,若不好好治上一治,怎能服眾!”
話音落下,凌兒立即拔尖著嬌嫩的嗓音叫起來:“娘親,娘親……快來救我!我沒乾壞事!我真沒乾壞事!”
宮裡的人都知道,凌兒一直不見憐於太皇太后,因為皇后的緣故,老人連帶冷待了凌兒。凌兒不太愛往她膝下承歡,總說她怕這位太祖母。
太皇太后狠起來的手段的確狠,如今已沒了權勢,尚要倚老賣老,若依舊權傾朝野,那她與金晟就只能任她宰割的份了。
紫珞想到當初自己曾在她手上吃過幾次虧,就覺得有點心驚肉跳,生怕她會傷害了凌兒,急忙加快速度,踩著深一腳淺一腳極軟綿的步子奔下台階,高聲急喝了一聲:“住手!”
鳳棲宮地勢很高,正殿前斜鋪著三四十級台階,將朱色的華屋宮殿高高的托起。中間在二十級處,有一個歇腳平台,此刻,一大票人聚攏在這座平台上,戴鳳冠著深紫紅宮裝的太后,蹲在地上,懷裡抱著苳兒,臉孔朝裡,看不清到底怎麽了。數個靜慈宮的宮人,正在捉拿小臉兒發白的凌兒。邊上有幾個鳳棲宮的女婢,護著凌兒直躲。但見沒幾下撲騰,這些人便都扭打在了一起。
“娘親……”
凌兒看到紫珞從高處小跑步下來,緊張的小臉上松下一口氣,極機靈的彎腰逃脫出來,噌噌噌迎上去躲到紫珞身後,急切抓著她的手辯白:
“娘親,我沒有推苳兒,是她自己踩了一個空摔下去的。我沒有,真沒有!”
聲音帶著驚怕,顯然是嚇到了。
不問說,紫珞聽她們的對話,就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她摸摸孩子頭以示安撫,心下知道凌兒雖然有點皮,但不會說謊,倒是苳兒,很會耍心機,在金晟跟前,她總會做出一副乖巧可欺的模樣兒,從而顯示出凌兒的頑劣。更多背著金晟的時候,卻是凌兒讓著她多一些。因為凌兒要是敢仗著身份欺負人,燕熙一定會不留情面的訓她。小丫頭對於燕熙是又愛又怕,她跟著燕熙,人前自不會露出囂張氣焰。
這些事,她在暗處看的分明。
“娘親知道了!別怕別怕!芷妍,過來帶好公主!”
“是!”
紫珞給孩子一個安撫的微笑,轉身走向面色如秋霜一般冰冷的太皇太后。她見怪不怪,入主鳳棲宮這麽久以來,這位老太太從不曾給她看過好臉色,平時的時候,紫珞也很少去靜慈宮,太皇太后發下話來了,皇后請的安,她受不起。但今日,她既然來了鳳棲宮,作為小輩,禮不可廢。
“臣妾給太皇太后請安……”
紫珞雙手端正的放在腰際福了一禮,如此近距離的一瞄,才發現太皇太后懷裡的苳兒臉上傷了好幾處,已暈過去,嬌嫩的肌膚猶在滲出血來,看在眼裡,非常的觸目驚心。她看著一怔,不由驚叫出來:“怎麽傷成這樣?快,快到宮裡去,請何禦醫診診……”
她是出於好心,想去抱孩子,太皇太后的身子不太好,平常的時候,需要使拐杖,抱著孩子太費力。
誰知太皇太后完全不顧情面,大怒的空出一手來拂開:
“別貓哭耗子假慈悲。苳兒會傷成這樣,還不是你寶貝女兒乾的好事!秦紫珞,千樺母女到底哪裡礙你眼了,你就這般見不得她們?千樺醒了,你身為皇后不來看探一下也就罷了,卻還在皇上耳邊吹邪風,恁是盅惑皇上背上一個薄情寡義的罵名?你需要做的這麽絕的嗎?大家都是女人,嫁了同一個男人,理應親親我我,一團和氣。你倒是好,就只知道爭風吃醋!苳兒這麽小,就知道疼惜她娘親,多好的孩子,她如此孝順的跑來救她父皇去靜慈宮探看,你居然狠得下心讓她跪在殿門口?秦紫珞,你也是母親,也知道護犢,別人生的孩兒就不是孩兒了麽?她也是我們金家的骨血,憑什麽要你如此惡待?”
紫珞閉上嘴巴,現在這種情況,又是罰跪又是流血受傷的,事情全出在鳳棲宮,而她正好又在宮裡——別人可不會管你是不是病著,正好歇息,一事無知的,總而一句話,橫看豎看都是她在為難小輩。
也就是說,無論怎麽辯,理虧的總是她,這叫百口莫辯。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