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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嫁:傾城第一妃》再見可有期24
  “不離!”

  她輕輕的叫聲,聲音顫顫驚驚,完全不似平時的柔美,也不似雄辯時激情有力。

  不離說過,他喜歡她叫他的名字,聲線美的讓他心醉,猶其是喚他“不離兄”的時候,眼神是狡黠的,嗓音兒是調皮的,好聽的不得了。

  所以,他最愛假寐,愛騙她叫他名字!

  “不離,我來了……別睡了好不好……醒醒好不好?”

  她又叫了一聲,已帶進了隱約可聞的哽咽,聲音是如此的沙啞悲淒。

  他沒有答應。

  是不是因為她的嗓音走了調,他沒聽出來是她,所以懶的理會?

  “金不離,不許再耍無賴了……馬上給我醒過來,外頭下雪了,我們帶凌兒去玩雪……快點,聽到了沒有,金不離!”

  伸出手,觸到的是一片冰冷僵硬,就像沒有知覺的石頭!

  最後一聲低叫嘎然而止,一大滴眼淚落到了他的臉上,心裡終於有了一個清晰的認識——他死了!

  對了,他死了!

  再無法笑顏款款的叫她“壞小子”,給她人人豔羨的寵愛,用滿心的憐惜,譜寫隻屬於他們的愛情神曲。

  是了,他死了!

  再不會張開暖暖的臂膀,將她緊緊擁進厚實的胸膛,溫暖她怕冷的身子。

  不錯,他真的死了!

  再不可能與她唇槍舌劍,慷慨激辯,坐在滄旃皇朝的金殿之上,共治山河。

  淚,不住的滴下,腦海裡只有三個字:他死了!

  這個男人,費盡心思的讓人醫好她殘破的身子,卻殘忍的丟下她與孩子,走了,逼她獨自面對人生的雪雨風霜——人生漫漫,寂寂夜長,沒有他,她要如何熬過以後的每一個春夏秋冬?

  纖纖素指抹掉他眉上的冰花,薄薄的指腹撫過他的鼻梁,溫潤的手心貼上他冰寒徹骨的臉膀,如珍似寶的將他的臉捧上,她低下頭,輕輕的,輕輕的往他冰冷卻依舊紅潤的唇上印下一吻。

  一陣陣寒氣侵入肌膚,一滴滴眼淚沾上他的臉膀,萬年玄冰所製的水晶棺所滲出來的寒氣,在瞬息之間將熱淚凝成冰霜。

  她怕他冷到,連忙用手抹去那些冰淚,一聲嗚咽,忍無可忍的溢了出來。

  “不離……你好狠心!你太狠心了!你怎麽可以丟下我,從此不聞不問?你怎麽能一吭不聲的就此睡去,再不理我?沒了你,這三千裡江山誰來一統?沒了你,我和孩子們誰來保護?沒了你,你讓我如何活下去?

  “不離,十年了,你佔據我十年的生命……你已經是我心裡的太陽,沒了太陽,我活著還有什麽希望……

  “不離,你好狠心……當初,我那麽那麽的想逃離你,你卻拚命拚命的將我抓在手上不肯放,現在,我向你投降了,我愛你愛的無法自拔,你說一句話也沒有留下,就是這樣說離開就離開,說放下就放下,匆匆忙忙,就隻陪了我這麽一小段路,就撒手將我舍下……既然如此,那你當初為什麽要來招惹我?為什麽?”

  冷靜的指責,悲切的質問,一聲聲痛敲著在場每個人的心房。

  金賢虎目含淚跪倒在地上,冷熠和燕北,兩個硬錚錚的兒郎,皆在那裡黯然悲傷。

  人生最悲事,恩愛正濃時,伊人已斷魂。

  人生最憾事,大業正興旺,君已西歸往。

  此情此景,見者落淚,聞者斷腸。

  玲瓏跪在紫珞身邊,掩面,無語淚流痛入骨。

  她真的沒有想到,想到景侃咬緊牙關不肯說的真相竟是如此的讓人悲痛欲絕,而這一切,燕北居然全程參予在中間,將她瞞的嚴嚴實實。

  看到紫珞如此傷心,她不由心頭生恨,衝過去,搖著燕北咬牙恨問:

  “燕北,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燕北睇著這個自己深愛的女人,她與皇后感情深厚,皇后十分痛,她便可感受七分——這些日子,他違心的瞞著她,心頭的煎熬無以複加,此刻,看到她失常的樣子,心頭便是如刀絞。

  “玲瓏,你冷靜下來好嗎?如果連你都這麽激動,還如何去勸皇后……”

  他張開手臂將滿面冷怒的女人死死抱住,低低而沉沉的在她耳邊吼了一聲。

  玲瓏渾身一震,咬住幾乎要衝出來的痛哭聲,狠狠的將男人推開,跌撞的回過身跪倒在紫珞身邊。

  燕北跟了過去,彎下高大的身形,重新單膝跪地,重重叩頭:

  “請娘娘節哀順便,皇上已經不在,整個江山大業卻還得有人整頓治理,娘娘身懷六甲,即將臨盆,為了您肚子裡這點皇室血脈,為了滄旃皇朝,還請您保重鳳體,要不然,皇上於九泉之下必不得安寧……”

  紫珞不語,癡癡的看著棺中的人,一雙手撫著不離冰塊似的臉頰,素白的手心早已被冰冷的寒氣凍的通紅,每根手指都已經凍僵。

  冷熠看著心裡著急的不得了,皇后的身子,是大病初愈,如何能經受得了這樣的寒氣侵骨。

  他心思一轉,從玉磚上爬起來,急急的奔到紫珞身邊跪下,一邊小心的觀察著皇后,一邊沉沉的言道:

  “娘娘既然能順著這景侃這要線,查到這裡,憑著娘娘的心智,就該明白臣等為什麽要苦苦瞞著這個消息。不錯,皇上早在蓬萊島的時候就已經去了……這兩個月來,是安王殿下在朝中主持大局,臣等輔助安王殿下如此這般行事,絕非有意欺瞞,更不是想要謀朝篡位,一切全是為了天下百姓著想,也是皇上臨終前的授意。請皇后明鑒。”

  說著,恭恭敬敬叩了一個響頭。

  紫珞依舊置若未聞,只是不停的落淚。

  心急如焚的冷熠連忙直起身子,湊地過頭伸手入寒棺,將一直放在金晟枕邊的一個精致玉匣拿起來,獻到紫珞跟前:

  “娘娘,這裡放著的是皇上的遺墨……臣等奉皇上遺命,將這遺墨陪葬於水晶棺內。皇上說了,您若記不得一切,就讓這些遺墨永遠伴在他身邊,如果不幸被您發現了他已歿,就把這些遺墨轉交與您……娘娘,為了滄旃的天下,還請您節哀……這具萬年寒棺,寒氣煞人,您實在不宜多碰,會傷身啊……”

  紫珞這才轉回過了心神,怔怔的看著玉匣,伸手想要接過,不想手指已凍僵,沒拿穩,玉匣一下掉落到地上,放在裡面的手稿,跌了出來,置於最上面的幾張沾滿血漬的紙箋赫然跳進了她的視線,不偏不倚,令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那麽一行繚亂的字:

  珞,天地可證,我到底愛你有多深!

  她驚痛而急亂的將遺墨抓回到手上,倚在玲瓏身上,吃力的,仔仔細細的從頭讀到尾。

  那篇在他生命的盡頭寫下的遺書,字裡行間透露著他的深愛,以及重重的遺憾,深深的無奈!

  一些被封存的記憶,一點一滴,刻骨的被喚醒,前世的愛恨情仇,帶著斑斕的色彩,和今世的所有悲傷離合銜接在了一起。

  原來前世,他們果然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糾纏!

  原來前世,他們也曾深愛,卻因為種種誤會而分開。

  原來曾經的他,也這般的深情,甘願為她而舍下天上的一切,隻為與她修一世的情緣。

  原來今生的自己,如此的瞻前顧後,全是因為曾經吃過太多的苦,受過太多的傷,便不敢再相信真有天荒地老的愛情,便隻想顧守著自己的心,獨自靜對圓月花香。

  視線再度模糊,她終於再度嚎啕大哭。

  “不離……”

  她啞著聲音,痛哭的撲倒在水晶寒棺上。

  前世,她絕望的死在他面前,今世,她再度嘗到了什麽是絕望。

  錯過了這一生,他們再無來世了!

  依稀還記得,當她還是殘魂碎魄的時候,曾聽到有好些人到佛前相求,這其中就有身為天帝的他。

  也就是說,她這一世是多活的,一旦死去,便魂魄將盡散,天間之間再無她的存在。

  這一別,便是永生永世的絕別!

  她的生命裡,再也不會有昊不離,酷酷的站在山頭上,高聲叫她:傻丫頭,回家吃飯了;再也不會有金不離,笑的咬她耳朵,呵癢癢,壞壞戲耍:壞小子,膽敢在我身上騸風點火,就得付出一點代價;更不會有秦一諾帥氣的搖著紅酒,連哄帶騙的拐她喝酒,只為了看她臉紅發飆的俏模樣……

  不離,此一別,天上人間,我們再見永無期!

  淚如泉湧,她緊緊抱住冰冷的他!

  她的身子再如何火熱,皆捂不暖那寒骨的死亡!

  ****

  一連數天,紫珞將所有人趕出了木屋,她將自己關在墓室裡面,不吃也不喝,沒日沒夜的守在寒棺旁,癡癡的念,呆呆的想,任誰也勸不開,任誰也拉不動。

  五天以後的清晨,當玲瓏端著藥膳進去時,赫然發現她已昏死在寒棺裡,懷裡抱著冰冰冷的他。

  玲瓏驚的魂飛魄散,急忙叫來冷熠,兩人一起施救,生起熊熊篝火,去暖透她冰涼如屍的身子,強灌熱湯,以暖她被寒氣所傷的肚腸。

  半天后,紫珞悠悠醒來,極安靜的吐出一句:“送我回秦宮!我要回家!”

  秦宮是不離給她的家,她要在秦宮誕下他們的第二個孩子,不離留下的江山,她還要用肩膀一力扛起,她不能在這裡灰心頹喪。

  金賢一直守著她。

  看著這張和不離一模一樣的臉孔,她招了招,讓他過來。

  “紫珞……”

  他坐到床沿上,輕輕低喚,萬千虧欠,難以盡言。

  她咬著唇齒,怔怔看他半天,凍的快彎曲不得的手指,緩緩撫上那突然削瘦下來的臉膛,久久才吐出一句話:

  “金賢,從此以後,你就是金不離,滄旃的帝王,直到有一天,天下大統,你有能力駕馭滿朝的臣子時,我不介意你恢復安王之名,另立新朝。”

  金賢滾動著喉結,絕然的搖頭,許下不悔的承諾:

  “紫珞,金賢已死,寫入滄旃史冊的開國君王只會是金不離!皇兄未完成的大業,金賢會拚盡所有去完成,九華的天下一定會一統!至於其他,金賢別無所求,只求你好好的活下去!”

  這一刻,紫珞突然發現,愛不務正業的金賢終於長大,假以時日,他一定可以擔負起整個天下。

  這一刻,她猛的省悟:原來統一九華的帝王依舊存在,只是那人已不再是真正的他。九華的歷史會記下金不離的豐功偉績,後世之人卻沒有人會知道安王金賢曾是這一朝真正的君王。

  歷史既然是這樣,那她呢?

  據史料所記,九華的皇后,未滿三十歲便香消玉殞——如今,過年在即,轉眼,她將步入三十年華,難道金晟拚卻一切的給她求藥,死傷那麽多人,連帶把自己的性命也賠了進去,最後,她還是躲不開閻羅王催命的鏈鎖嗎?

  ****

  數日後,北歸秦宮,紫珞暫居於后宮東閣。

  金賢傳下禦令,今年將在東都過年,令朝中大臣聚集康城朝議國家大事。

  之後每日早朝,紫珞堅持在金賢的攙扶下坐到帝位旁側的鳳椅上一起參政。

  如此做,一是培養默契,提點金賢各種馭人之道,將她自金不離身上所學到的帝王術,悉數傳於他,以便更好的實現國之大統,二是借此以平息旃鳳舊臣的憂心顧忌。

  轉眼,臨產之期便到,紫珞腹中胎兒卻遲遲沒有降臨,依舊好吃好睡的待在皇后的肚子裡,不肯出來。

  紫珞不再早朝,轉而搬出東閣,住進秦宮,安心待產。

  十一月十八日,雪後初霽,陽光明媚。

  南閣前,紫珞懶洋洋的坐在太陽底下享受著日光浴,神情安靜的睇著碧藍的天空,手不斷的撫著肚子。

  此刻,孩子正在肚子裡伸著懶腰,頂著她心臟一陣陣難受。

  回到康城後,她便把滿心的悲傷藏在心裡,人前歡笑,人後落淚,性子越來越安靜,也越來越不想說話——金賢一旦頂了不離的位置,那不離的死就只能成為秘密。她懂不離臨死前的安排,於是,所有的哀悼便只能深鎖,依舊彩衣翠裙,依舊珠釵滿鬢。

  可那種喪侶的痛楚,卻在無形中折損著她心神,日益消瘦下來的她,容顏憔悴的需用胭脂水粉來點綴妝容。

  冰天雪地,園子裡一片玉樹瓊枝,凌兒正和燕熙玩雪,身邊還跟著幾個年紀相仿的孩童,有男有女,皆是一些孤兒。去年秋,她和不離出遊時遇到了幾個逃難的孩子,皆無父無母,有幾個稟性很是聰穎,便收到宮裡做了凌兒和燕熙的陪侍。

  玲瓏懷抱才幾個月的女兒,微笑的逗弄著,臉上盡是柔軟的神色,這令紫珞想起很多年前,玲瓏甫生熙兒的情景。那個時候,她無比的厭惡熙兒,誰能想到若乾年以後,還會為這個男人生養另一個小郡主。

  世事就是這般的千變萬化,就像沒人會料想到不離會走的這般匆忙!

  她在心頭幽幽一歎,目光一移,瞄到金賢帶著燕北和韓繼往這裡走進來,身後帶跟著一個俊美的少年,個頭挺高,玄青色的錦袍穿在身上,風度翩翩。

  紫珞定睛一看,知道來的是誰,示意身邊的秋兒扶自己起來,緩步走上前。

  一個雪球如閃電般砸了過去,金賢隨手一抓,拍開,笑著高叫了一聲:

  “凌兒……玩的這麽瘋,就不怕冷的嗎?”

  金凌一身紅衣雪裘,扎著兩個小辮子,漂亮的就像雪裡的一朵臘梅,聽到叫,轉頭看到金賢,就張開雙臂衝著金賢蹦過去,甜甜的叫了一聲:“爹地,抱!”

  金賢笑呵呵的彎腰,將娃娃抓起來,往空中拋了去,直惹的金凌興奮的尖叫,嬌嫩的聲音刺穿長空。

  紫珞停下了步子,看到此情此景,心頭自又是另一番隱隱作痛——要是讓凌兒知道她的父親已經不在,她還能如此幸福嗎?

  答案是:肯定不會了!

  她輕輕一歎——所幸她永遠都不會知道,這樣也好——這樣她就可以有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

  “娘娘,您怎麽了?怎麽老歎息!”

  秋兒輕輕的問。

  自從秦山關回來,秋兒就覺得娘娘一直鬱結於胸。

  “沒什麽!只是孩子不肯出來,我肚子裡堵的慌!”

  自然是搪塞之辭。

  秋兒識眼色,不再多嘴過問,默默的扶著皇后過去。

  紫珞的目光落到了墨袍玉帶的燕熙身上。

  本來在玩雪仗的幾個孩童簇擁著他跟了過來。

  燕熙一直跟在金凌身側,重回秦宮後,玲瓏鄭重其事的派給兒子一個任務:時時刻刻照看金凌,吃一起吃,睡一起睡,書一起讀,字一起寫,完全是要讓燕熙做金凌二十四小時全程小保姆。

  燕熙從來不會拒絕母親的要求,只是他也有他的原則,不會一味的慣著凌兒,該訓的時候就訓,該硬的時候,一定硬心腸到底,所以,凌兒待他是又敬又愛又畏,又愛膩他!

  便如不離所說:這是一雙金童玉女,說有多登對便有多登對。

  燕熙看著叫的歡快的金凌,紅唇含笑,雖然只有八歲,卻已經顯露出小大人的模樣,他拍掉身上被金凌擊中的殘雪,落落大方的上去先行君臣之禮,再行子嗣之禮。

  燕北甚是疼惜的摸摸兒子的頭,低低說了幾句話,便往她們待的地方瞄過幾眼,玲瓏跟在紫珞身邊,故意視而不見。

  燕北很俊,如今的他不再戴狼形面具,臉上的醜陋刺青已經玲瓏之手整掉,整個人酷酷而有型,和玲瓏可堪是一雙絕配。

  可每次紫珞只要想到燕熙身邊另有一個側妻,頭就發疼,這一對歡喜冤家的婚事,因為那個女人,至今遲遲未定。

  “叩見娘娘!”

  燕北幾步過來,作揖請安。

  “這裡並非朝堂,靖北王不必多禮!”

  一頓,心眼兒一動,瞟了一眼好奇張望著的小毛頭,又道:“阿北,昨夜裡,燕蓉發了一夜高燒,玲瓏看護了一夜,偏生這丫頭認人,沒人可替了她。你來的正巧,快去抱抱孩子,讓玲瓏下去歇一下吧!”

  燕北聽著神情一緊,“是”了一聲,忙湊過去低聲問起玲瓏,臉上全是關切之色,說話間伸手想從玲瓏手上接過孩子。

  玲瓏瞟去幾眼,到底沒有在人前讓他下不了台,還是把孩子托了過去。

  燕北抱上孩子,便用額頭去蹭女兒的額頭,低聲說:“燒退了,我來帶她。你去睡一下。瞧瞧,臉色難看極了。”

  玲瓏哼一聲,瞪眼,低咕著:“我天生就是一個醜八怪。你要是嫌我醜,回家去抱你的美嬌娘……”

  說著,就想把孩子要回來,燕北無奈一笑,搖搖頭閃開。

  這時,另一邊,忽傳來了金凌驚喜交加的尖叫:

  “啊……娘親娘親,你快看你快看,是鳳烈哥哥呢,鳳烈哥哥真的來了……”

  騎在金賢肩上的金凌,靜下來時終於注意到了跟著金賢一起進來的少年。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她一直在嘴裡念叨的鳳烈。

  金凌五周歲的生辰轉眼就在眼前,先前時,金賢問她要什麽生日禮物,她想了想,說是想和鳳烈哥哥玩。

  金賢顯然是記下了,這番還真的把人帶了來。

  曾經的旃鳳少帝鳳烈,如今已十四歲,個子已然拔高,容貌極俊,滿身冷淡,整個人透著一股子類似流川楓一樣孤僻以及桀驁。

  兩年前,他還能放下身段,軟下臭脾氣和凌兒玩,現在呢,兩年不見,身上的冷漠似乎越發的厲害了。

  金凌掙脫金賢撲向鳳烈時,鳳烈冷冷的看了好一會兒,才張開手臂將小人兒抱住。直到金凌沒避沒忌的往鳳烈臉上親下去後,他才柔軟下漠然的臉線,低低道了一句:

  “凌兒,沒想到,你還記得我……”

  聲音竟是那麽苦澀,那麽的蒼桑,令紫珞不自覺的一呆。

  金凌不解人世,小手勾著他的脖子,甜甜笑著:“記得記得,我當然記得,你是我的烈哥哥!”

  鳳烈冰冷的眼微一暖,濃眉勾出一朵彎彎笑弧,將金凌滿滿又小心翼翼的抱住,就像她是易碎的珍寶。

  燕熙一直一直就站在邊上,似笑非笑,看著金凌撲在別的男孩子身上咯咯咯的笑。

  “紫珞,今天身子覺得如何?”

  金賢走近,關切的問。

  在秦山關,紫珞受寒棺寒氣所傷,發過一回燒,回來後一直在咳,痰中常常見血,這令金賢異常揪結,於是,每天與她見面時,他總會不厭其煩問她身子的狀況。

  “會好起來的……”

  紫珞簡單的答了一句,目光已從金凌身上轉到了玲瓏那裡,看到他們夫妻恩愛的樣子,心下有了主意,忽朗聲道:

  “靖北王聽旨!”

  燕北和玲瓏聽著一愣,紫珞從不會沒有預兆的下什麽旨意的,他們一時以為聽錯,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燕北忙將手上的女兒交還給玲瓏,撩袍衝紫珞下跪。

  紫珞笑笑,無視玲瓏的疑惑注視,對燕北道:

  “阿北,我讓天鑒司的司主尋了一個黃道吉日,臘月初八是個好日子,你和玲瓏的婚事不能再這麽拖了,今兒個你下去準備一下,過年前到秦宮把我們我鎮國公主娶回去吧!”

  燕北一直苦於無法娶到玲瓏,今聽得這從天而降的喜事,有點難以置信,一呆,遂而狂喜,忙叩頭謝恩:

  “是,臣謹遵皇后懿旨,一定以重禮風風光光的將玲瓏娶回去!”

  某個女子就傻了,抱著手上的奶娃娃,急著跑過來:“姐姐,你怎麽可以不問我一下,就擅自作決定?我……”

  紫珞不聽,微笑的打斷道:

  “玲瓏,兩個孩子都這麽大了,我不能再耽誤你了,嫁過去吧!”

  她拍拍她的香肩,一副事情就這麽定了的模樣,不再理會玲瓏的辯說,她知道她想說什麽,便搶先一步對燕北說:

  “阿北,人,我可以把她交給你,不過,你家裡的那些事……嘖,我知道你一時也難辦,但是,到底要如何處置,你心裡最好好自為之。若是有朝一天,讓我知道你負了玲瓏,我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你聽明白了吧!”

  “聽明白了,臣自會愛護玲瓏一生一世!臣母親那邊,臣會盡快處理好的!”

  燕北歡天喜地的許下承諾,叩了一個頭後,眉飛色舞的衝著燕熙招手:“熙兒,過來,快來叩謝皇后!以後,我們一家四口終於可以長長久久在一起,再不分開了!”

  燕熙眼前一亮,歡喜之情不用言說,忙走過來,往地上叩下去。

  “熙兒,且慢叩頭,我這裡還有話要說呢!”

  紫珞扶住孩子說。

  燕熙極懂事,知道她身子重,忙體貼的反過來扶她,仰起俊美的小臉,骨碌碌轉著眼珠子,似在琢磨她要說什麽。

  紫珞沒有馬上答,而是笑著衝金凌招招手:“凌兒,先別纏著你鳳烈哥哥,過這裡來!”

  鳳烈這才帶了金凌過來,很得體的行得一禮:“鳳烈拜見皇后娘娘!”

  紫珞點頭應了一聲,給以一個笑容:“烈兒,很久未見!又長高不少哦!現在可是大小夥子了!”

  鳳烈神色很拘謹,垂著頭答了幾句,紫珞命秋兒帶鳳烈去廳裡坐坐,說是過會想和平安侯說會兒話,敘敘舊。

  秋兒應命事著鳳烈離去,金凌開心的本想隨著鳳烈一起走,卻被紫珞一把拉住:

  “凌兒,你且留下,娘親有話要說!”

  “娘親,你想說什麽?”

  金凌歪著小腦袋問。

  紫珞笑笑,一手牽著金凌,一手挽著燕熙,越看越是喜歡。

  “阿北,我可以將玲瓏交托給你,但是燕熙,你得留他在宮裡陪凌兒!”

  燕北聽著一呆,一時竟答應不下來——

  不錯,君熙是皇后一手帶大的,她女扮男裝的那幾年裡,曾當了熙兒三年多的“父親”,而燕熙也非常非常敬愛皇后,在得知“君墨問”是女子,並非是他生父之後,他依舊將她當作是自己的父親,深深的愛著。可是,燕熙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再加上他是如此的聰明,招人憐愛,燕北一直恨不得將他帶在身邊親自教養。

  “嗯,我知道,這個請求有些強人所難,但是,凌兒這孩子太過調皮,也只有熙兒既可以包容她,又會不顧她公主身份的訓教她,時時提點她的得失。熙兒若回了燕府,就好像折了我一條臂膀……更重要的是,這是不離的意思!”

  提到“不離”時,紫珞的聲音微一顫,她不想有心之人聽出異樣,走了一步,笑的將身子靠到金賢身上,說:

  “燕北,玲瓏,這兩孩子要好,我和不離都希望將來他們可以結成一段佳話:金氏一族願與你們燕家永結百年之好……熙兒,你覺得呢!願不願意讓凌兒做你的小媳婦?”

  末了,她問燕熙的意思。

  這番話對於金凌來說,根本就聽不明白是什麽意思,八歲的燕熙卻已知道什麽是百年之好,什麽是小媳婦,神俊的小臉上一下泛起淡淡紅潮。

  一直不說話的韓繼立即扶掌稱好,笑著說:“好啊好啊,如此一來,就有人可以治我們這個小惡魔,這樁婚事,可算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天作之合……熙兒快領旨謝恩呀!”

  玲瓏從來就把凌兒當女兒來疼的,聽得這事,又驚又喜。

  燕北呢,自是樂見其成,心裡只是遺憾,如此一來,燕熙當真就不能再回燕府。

  “熙兒,還不跪下謝恩!”

  玲瓏抱著燕蓉過去催兒子領旨。

  燕熙抓了抓頭皮,神情很複雜,磨磨蹭蹭好一會兒,跪下去時,卻吐出了一句婉拒之辭:

  “熙兒謝過姨厚愛,但是姨,婚姻大事,現下提議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眾人錯愕。

  紫珞也是一楞,問:“熙兒,你這是什麽意思?不願意?是不是嫌棄凌兒太過淘氣?”

  “不是!”

  燕熙漲紅著俊氣的小臉,連忙搖頭否認,抬頭睇視滿臉好奇的金凌,溫聲說:

  “凌妹又聰明又乖巧,熙兒怎會心生嫌棄之心。只是如今熙兒與凌妹年紀皆尚小……姨不是說過嗎?男女之事需你情我願,婚姻包辦,很容易出現問題。熙兒願意留在宮中常伴珞姨身側,替珞姨分憂,與凌兒一起讀天下文章,學禮學章法,至於將來的婚事,待將來再定比較妥當。”

  這個孩子果然很有主見,把她說過的一些話全記到了心上。

  紫珞輕輕一笑,賞許的點頭,扶著腰肢,牽起君熙的小手,勾勾他的鼻子說:

  “成!姨什麽依你。熙兒,那姨現在就把凌兒交給你,待凌兒及笄以後,若沒有意外,姨就讓人備下豐厚的嫁妝,列隊相迎熙兒過來將這個小淘氣領回家!”

  “是,熙兒謹遵姨娘吩咐!”

  燕熙俊臉大紅的勾住紫珞交過去的那隻小手,將金凌拉到身邊,偏生這個小冤家卻在這個時候拍手哈哈大笑起來,眉開眼笑的直嚷:

  “娘親娘親,您快看呀,熙哥哥臉紅了。紅的好好玩哦!就像猴子屁股。”

  眾人聽得這稚嫩童言,一個個皆吃吃笑了出來。

  燕熙沒好氣的去捏她的鼻子,無奈的瞪她。

  這個小妞妞,完全不知道便在剛才的三言兩語之間,她的母親已經將她配了人家。

  紫珞以為,燕熙和金凌會在皇宮裡平平靜靜的長成,然後結成一雙神仙眷侶。

  她是如此憧憬的。

  可她沒有機會知道,她最最疼愛的熙兒會在不久之後會經歷了那樣的磨難,一夕之間,從雲端墜入地獄,從此和他一心守護的小丫頭徹底離散,時間長達十年。

  ****

  鳳烈並沒有走遠,將他們的歡聲笑語一並聽了進去。

  廣袖之下,他將手指捏得格格作響。

  冷俊的臉上再沒有笑容,只有一片寒如冰霜的漠然。

  ****

  自從兩國合並,紫珞只見過鳳烈一回。

  那回見面,鳳烈曾憤怒的斥罵過她,憑著孩子特有的衝動,罵她是禍國殃民的妖姬,奪了旃鳳的權位也就罷了,竟然還把整個旃鳳國拱手與人,義正嚴辭的詛咒她將不得好死。

  不離曾想將這個前朝的余孽斬草除根,而鳳烈的確也是懷了這樣一種必死的想法故意衝撞的。

  紫珞不許,而是封了他一個平安侯的爵位,給他一處侯府,由他好好的活著。

  她要讓他親眼看到,她的做法並非禍國殃民,實現一統,那是民心所向。

  這次再見鳳烈,她覺得這孩子沉穩了很多。

  她不曾料到的是,這次見面,竟釀成了一樁悲天恨地的大禍!

  一連幾日,鳳烈留在秦宮陪金凌,園子裡,常常看到他們膩在一起的情形——冷淡的鳳烈,也只有在金凌面前才會露出絲絲溫和的笑容。

  金凌有了新玩伴,一時就把燕熙丟到了腦後。

  對此,燕熙隻淡淡一笑,樂得清閑的躲到一邊啃自己的兵書,終日繞在紫珞身邊求教。

  有趣的事,每番金凌玩累,就會跑回來找燕熙,皮皮的賴到他懷裡找個舒服的位置,呼呼睡去,才不管燕熙是不是在忙。

  紫珞喜歡看到他們相親相愛的光景,卻不愛看到鳳烈站在他們身後落寞陰沉的模樣。

  這孩子看燕熙的神色,就好像自己最最珍愛的玩具被人奪走了一般,帶著隱約不可名狀的仇視。

  鳳烈不能長留秦宮。

  待凌兒生日過後,紫珞決定立刻把人送走。

  “烈兒,你的棋藝越來越老練,孺子可教!”

  午後,陽春暖閣,暖若春日,金凌晃著小腳丫,跪坐在小凳上,搖頭晃腦的畫著她的Q版漫畫,燕熙坐在邊上,翻著《戰策》,時不時湊過頭去看金凌的畫,低笑著損她畫的醜,直惹得凌兒嘶牙咧嘴的撲過去想咬人。

  鳳烈就坐在紫珞對面,兩個人正在對弈。

  紫珞故意讓了他幾步棋後,他已經能穩穩的抓住優勢,將她的棋往死路裡趕。

  鳳烈抓了一把棋在手上,隨意的撥弄,有點心不在焉。

  隔著一面珠簾,燕熙呵呵笑的將小人兒抓在懷裡,兩人鬧著笑著,竊竊私語,好的不得了。

  他看了一眼,棋遲遲沒有落下去。

  “怎麽了?”

  金凌在這個時候跑了出去,燕熙無奈的一笑,丟下手上的書,過來跟紫珞說:“姨,凌兒說屋子裡悶,想去踢球,熙兒出去陪她走走!”

  “嗯!去吧,別走遠!”

  “是!”

  燕熙行禮離開。

  紫珞回過神看到鳳烈依舊還沒下,不動聲色的問:“幹什麽呢?一副魂不守色的樣子?”

  “沒什麽!”

  鳳烈低聲著,玩著手中棋子,似在斟酌什麽,好一會兒抬起頭,神情遲疑的道:“瓔姨,烈兒能不能回到您身邊,常伴您左右?”

  私下裡,紫珞依舊讓鳳烈跟以前一樣稱呼與她。

  聞言,她詫異的反問:

  “哦?你不恨我了?”

  鳳烈沉默,再度斟酌了一番,才道:“如今的滄旃皇朝,天下太平,吉瑞生祥,也許瓔姨說的是對!”

  這話說的很平靜,似乎是真心話。

  若是換了以前,她會答應,哪怕明知他心懷叵測,她也願意將他留下來,試得教化——

  一個無父無母的孩子,身邊若沒有一個大人提點,太容易學壞,何況這個孩子本身就戾氣濃,殺心重。

  可現在,不離走了,金賢冒名頂替的在朝上掌權,什麽都得從頭學,她如何能留一個禍根在身邊,萬一被他知道了個中真相,平地必起風波。

  她再三思量,要如何措辭,才能令他不受傷的知道她的意思,左右思忖罷,道:

  “烈兒,不要再進宮了,皇宮不是個好去處。這樣吧,我給你尋個世外的長者做你的師傅,這才是最最緊要的!”

  鳳烈緊緊捏著手心裡的白子,許久松了手,任由滿手的棋子自手縫裡滑下,打亂整盤棋,忽冷笑聲道:

  “瓔姨剛才不是還誇烈兒孺子可教嗎?當年,您在我母皇榻前如何應答的?您說您會細心教誨我,栽培我成為一代明君,如今,你卻連收我在身邊的膽量都沒有了!瓔姨,謀奪了別人的江山以後,您心裡是不是特別特別的心虛?”

  脫口而出的一句話,顛覆了他幾日來所有的努力——原來,他的沉穩和平靜全都是偽裝的。

  紫珞聽著一驚,背上直冒寒氣,這孩子的心魔極重,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畫虎畫皮難畫骨啊!

  她深深的睇視一眼,許久,才淡淡的說了一句:

  “我從不心虛,而是不想自找麻煩!”

  再沒有興趣下棋,拍了拍手,讓侍婢將棋盤拿下。

  玲瓏適時的送上一杯剛泡的熱茶,瞟了鳳烈幾眼,看到了他眼底的冷酷,心頭髮毛,直覺這個孩子,心態若是不養好,將來保不定會生出禍事,便以憂心的眼神睇視紫珞。

  紫珞心領神會,接過玲瓏的送上的花茶,一邊吹著泛著花香的花瓣,一邊轉著算盤,沉吟罷,說道:

  “烈兒,明兒起,你到法華寺拜空覺大師為師,十年之內,靜心修行,若無召喚,不得擅離寺院。哪一天,你若是懂了什麽是以天下蒼生為重,哪一天你就可以出師,到時,你可以雲遊天下,做一個閑雲野鶴的自在人,也可以重新入朝為官,只要你有那份胸襟,那份才智,只要你能放開一切,你一樣可以人盡其才,物盡其用。”

  空覺大師是名滿天下的高僧,跟著他多讀經文佛書,也許可以化掉他滿心的仇恨。鳳烈一心念著故國,留在外頭,若無人點化,將來必會招來殺生之禍。

  鳳烈似乎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麽,臉孔一下發白,靜在座位上一動也不動,嘴角顫了幾下,想說什麽,最終卻什麽也說不了,驕傲的腦袋垂了下去。

  紫珞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放下茶盞又看了他一會兒,才歎了一口氣,重新又加上一句:“烈兒,不是我心狠,這麽做,只是為你好!你這性子真的改一改,留你在宮裡,你改不了!”

  “您總是有您的道理不是?”

  鳳烈嘲弄的一笑,笑的無比的蒼涼——才十四歲的他,宛若歷盡了人世蒼涼,笑容是如此的孤寂:“要是烈兒執意抗命呢?瓔姨想怎樣對付烈兒?”

  “這是懿旨,由不得你願不願意!”

  紫珞冷下顏色——臉上頓顯威利之色。

  鳳烈豁的站了起來,憋屈的直叫:“可我就是不願意!”

  他急急的跪倒在紫珞跟前:“瓔姨,求您不要送烈兒走!烈兒願意改!烈兒隻想留在您身邊……”

  “這是不可能的事!”

  七個字,乾淨利落的打碎他的希望。

  鳳烈渾身一震,忽深吸一口氣,抬頭慘笑一個:“那就請皇后娘娘賜鳳烈一死!”

  他想尋死?

  紫珞立即皺緊了眉,目光一煞不煞的凝視著:“你就這麽悲觀絕望?”

  鳳烈沉寂,半晌,深深一叩首,轉了語氣:

  “瓔姨,鳳烈自幼孤寂,從不得母皇歡顏,自遇瓔姨,才識人情溫暖。三年教養之恩,鳳烈刻骨銘記。鳳烈自知無帝王之才,瓔姨問鼎帝位,實至名歸,瓔姨盼天下成祥,兩年大治,國祚果現盛世之相,風烈曾經是有怨言,如今再無異議。今生已別無再求,隻想侍於瓔姨身側,再聽教誨……”

  說的很虔誠,可是這少年心思太喜怒無常,如此說法,只是欲蓋彌彰。

  “烈兒,你不是想要聽我教誨,你是另有所圖的吧!為了凌兒是不是?你喜歡凌兒,想陪在她身邊是不是?”

  一句話一針見血。

  鳳烈再度沉默,久久才道:

  “對,鳳烈喜歡凌兒抱著鳳烈咯咯歡笑的樣子。瓔姨,一直以來,鳳烈活的就像行屍走肉,四周皆是黑漆漆一片,不得半分溫暖,凌兒就是鳳烈心裡的太陽,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時候,鳳烈才覺得自己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不見天日的魔鬼。此番前來,更讓鳳烈清楚的認識到了這點。”

  窗外,一陣歡快的笑聲傳了進來,是金凌在嘻嘻哈哈的鬧著。

  鳳烈停下來靜靜的聽著了一會兒,剛硬的線條微微有所舒展,唇角上揚,待到聲音漸遠,他滿懷殷勤,熱切的看向紫珞,吐出懇請的話:“瓔姨,烈兒隻想陪在凌兒身側!”

  這是不折不扣的真心話。

  玲瓏一直在聽,聽到這裡時不覺皺起秀眉,心下已經認定鳳烈絕不能留下,這孩子太過剛硬陰晦,做起事來常常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對於凌兒除了寵溺和包容,全無教誨,來秦宮沒幾天,就令凌兒和燕熙鬧了好幾通脾氣。她不覺看向紫珞,不知道她會如何打算。

  “烈兒,凌兒有燕世子陪著就可以了,不需你作陪。”

  話很殘忍,但是,紫珞卻不得不說——脫掉皇后這層身份,她只是一個母親,只希望凌兒健健康康的長成,如何敢在她身側安上這麽一個定時炸彈——鳳烈身上有著太多的不安份因子,很容易帶壞凌兒。何況,他還是前朝少帝。這身份太讓人心驚肉跳。

  紫珞站了起來,高聲叫道:“常原,帶平安侯下去,今日便送去空覺大師那邊!”

  侍在門外的常原應了一聲“是”,走到鳳烈跟前:“小侯爺,請!”

  鳳烈臉上透出無盡的悲哀,遲遲不肯站起,直直的看著紫珞。

  “瓔姨,鳳烈便如此差勁嗎?就真的不能和那個什麽燕世子相提並論嗎?鳳烈知道您是顧忌我的身份是不是?可那靖北王不同樣是南詔皇室裡的人嗎?您能容下他們,為什麽就容不了我?”

  “那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

  “熙兒是我一手的帶大的,而你,鳳烈,你心思太重,太深……”

  紫珞站了起來,往南窗台前站了過去,不想面對孩子傷心的眼淚,更怕自己心軟:“去吧!”

  一陣死寂,身後傳來刀鞘落地之聲,隨即,爆出了常原的一聲利喝:“平安侯,你這是什麽意思?”

  紫珞一驚回頭,但看到鳳烈手上的短匕首,亮錚錚的閃著森冷的寒光,一臉的絕然,急退幾步後,半點沒有遲疑的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那孩子竟然想自尋短見?

  “你……”

  使出青雲縱,幾步跨上前,一個狠狠的巴掌甩了過去:“鳳烈,你瘋了不成?堂堂男子漢,難道就這點出息?”

  一招過去,就奪走了他掌中利器,將之擲於地上後,紫珞怒火衝天的喝斥。

  大概是懷著身子太久沒有動筋骨的緣故,只不過稍稍提了一口氣,便有點心浮氣躁,肚腹裡的孩子抗議的踢了一腳,正想調息凝神,卻感覺手上傳來一陣鈍鈍的疼,許是剛剛奪匕首的時候劃傷了。

  她下意識的往手上看,還沒有看得分明,人已癱軟下去,耳朵裡,只聽得玲瓏尖叫起來:“鳳烈,你敢在匕首上下毒毒害皇后娘娘……來人,把鳳烈拿下!”

  什麽?

  那匕首上有毒?

  鳳烈真想害她嗎?

  他便如此的狼子野心?

  玲瓏沒有搶住她,她整個兒栽倒在地上,與此同時,一陣陣陣痛自肚腹間傳來,好像要生了!

  刀劍聲響起來,鳳烈驚駭的大叫:“我沒有下毒,我沒有下毒!”

  有人抱住了她,是玲瓏吧,又有人驚慌的直叫:“不好了不好了,娘娘的羊水破了!”

  視線變的模糊不清,只知道身邊已亂作一團,那漫天卷來的疼痛將她吞沒著。

  漸漸的,耳邊,再沒了鳳烈不屈的辯解聲,似乎很安靜,又似乎亂糟糟著。

  她痛的分不清圍著自己的是一些什麽人?

  是金賢來了吧!

  “立即將照看平安侯的人一並拿下……鳳烈呢?給我往死裡打……什麽?交不出解藥?還在狡辯自己是冤枉的……給我打!”

  她聽到金賢在怒叫,這個人還是這樣,做起事來總是帶點衝動。

  “金晟,金晟……別為難孩子了,可能他真是無辜的……什麽事都得明察秋毫,什麽都案子都不該動用私刑,屈打成招!”

  有人緊緊將她抱住:“好好好,什麽都聽你的!紫珞,你忍著一些,把藥喝下,我們先把孩子生下來,再查真凶,找解藥!”

  她松了一口氣,眼前是迷亂的,額頭上生出一層層的汗!

  好疼……

  一陣陣黑暗將她包圍。

  一次比一次更強烈的疼痛,令她整個人痙~攣,臉色一寸寸的死白,眼前浮現的全是不離的影子。

  兩次生產,他都不在身邊。

  生凌兒的時候,她還能懷滿憧憬,這一胎,她生的竟是如此的無助而絕望。

  “疼……不離,我好疼!”

  又是一波陣痛洶湧而來,她忍無可忍的痛叫出來。

  “完了,胎位不正,孩子的腳先出來了,身子卡在裡面出不來了……這樣下去,孩子可能保不了……必須剪開產道……”

  好像是接生的醫女在驚慌的直叫。

  “不能剪,不可以剪……”玲瓏沉沉的反對:“娘娘中毒了,剪產道,容易引發血崩……娘娘生金凌公主的時候就差點血崩!絕對不可以這麽做!讓娘娘自己生……娘娘一定可以的!”

  玲瓏的聲音時遠時近,不斷的在鼓勵她:“姐姐,用力,一定把孩子好好的生下來……您要是敢不用力,玲瓏只會保你,絕不會保孩子的,姐姐你聽明白了嗎?玲瓏只要姐姐活著,其他我什麽也不管!”

  是的,玲瓏只會在乎她的命,如果要在兩者中選其一,她只會保她!

  她虛弱的痛叫一聲,拚命的想將孩子推出體外。

  “不行啊!不行啊!孩子出不來,孩子出不來!皇上,請拿主意,保孩子還是保娘娘——皇上,這是個龍子……皇上請快點定論,要是晚了,母子皆不保啊!”

  是兒子!

  不離有後了!

  她欣喜不已。

  卻是誰丟出了一句話去:“保大人!”

  誰也不準傷害她的孩子!

  誰也不許的!

  “不要,不要!保孩子!那是不離的血脈……保孩子!你們聽著,你們通通給我聽著,我要孩子……你要是害死我孩子,我這輩子不會再原諒你!我要孩子……”

  不知道是從哪裡聚集起來的力氣,她吼出了一聲。

  終於恢復了一些神智,她把眼睜的大大的,拚命的揪住金賢的衣裳,拚盡一切的尖叫,為孩子爭取一絲活的希望:“剪產道,我要孩子活……”

  金賢眼底透著無比的驚恐,深吸了一口氣,只能妥協:“好,那我們剪產道,我們搏一下。聽著,一定好好的給我活著,你要是敢出事,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好!”

  額頭的汗水滴落下來,她吃到了鹹鹹的味道。

  身下一涼,疼痛襲來,在她徹底昏死過去之前,她聽到玲瓏欣喜的直叫:“出來了!”

  一陣響亮的啼聲響徹整個寢殿。

  她松了一口氣,整個人就像散了架一樣,又酸又疼,昏昏沉沉中,隻覺兩股之間有液體滾滾而下,是誰在慘叫:

  “血崩!快……快止血!”

  ****

  不知道睡了多久,也不知道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有個聲音不斷的在耳邊叫著:

  “瓔姨,烈兒沒有想傷害你……瓔姨,您快點醒醒……瓔姨,皇上要殺我整個安平侯府的人……他們都是無辜的……”

  她動了動眼皮,好累,她管不了!

  她的腦子不好使了,有點分不清誰是誰了?

  是鳳烈嗎?

  她似乎說了一句,又似乎什麽也沒有說!

  有個驚喜的聲音在叫:“是我,是我,瓔姨,您醒了嗎?您快些醒過來,鳳烈不能死的這麽不明不白!”

  她聽的很模糊,好遙遠的聲音啊!

  “來人,快來人……鳳烈在這裡……他又要來害皇后了……快點拿下她,快點拿下她……”

  好像是秋兒在尖叫。

  “誰也別過來,誰也別過來!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鳳烈,放下金搏……珞姨待你如此好,您竟然一而再的要加害於她?”

  是燕熙在厲喝,好有氣勢,將來一定是一個極品公子。

  “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想到匕首上有毒……”

  ……

  四周好吵好吵!

  似乎還夾雜著嬰兒的哭鬧聲。

  紫珞很努力的睜開眼,白茫茫的視線漸漸有了景像,房裡好多人,滿臉戾氣的鳳烈抱著包在明黃繈褓裡的孩子瘋狂的揮舞著手中的短劍:

  “別過來,誰都別過來!你們再敢靠近一步,我就和它同歸於盡……”

  所有人再不敢動一下。

  宮門洞開,黑壓壓一片人守著,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還沒有看到一眼的兒子,她的金搏,被鳳烈抱著狂奔而出。

  “搏兒……”

  她使盡吃奶的力氣,費勁的翹起頭,低低的心痛的叫了一聲,眼前一黑,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

  陸陸續續,身邊來了一批人,又走了一批,有人扶她喝藥,有人在叫她,還有人在咆哮。

  “真的沒得救了?我不信,我不信?冷熠,你給我想法子,馬上給我想法子……金搏已經弄丟了,紫珞不可以再有事!不可以!”

  “皇上,救不了!皇后能不能醒過來,還是個未知之數!傷口又開裂了,血沒法止住……而且,沒有解藥……”

  是冷熠在悲泣。

  還有誰在哭?

  “娘親,娘親,不要死不要死……”

  要死了?

  竟然還是要死!

  竟然死的這麽遺憾!

  竟然沒能看上孩兒一眼!

  眼角有淚滴落……

  “皇上皇上,娘娘有知覺了……”

  秋兒在大叫!

  有人急急的握住了她的手,將她小心的抱起:“紫珞,醒醒,你給我醒過來,你不能放棄……”

  “娘親娘親……”

  凌兒在叫!

  身子好虛弱,可不可以不答應?可不可以讓她小睡一下……

  “我累,我……我想睡……”

  “不許睡……不許睡……”

  有人在拍她的臉,那麽用力!

  拜托,小賢子,很疼的知不知道——是不是以前,我欺負過你,所以,你趁機想打回去?

  努力的睜眼,有幾絲亮光跳進了視野,焦急的臉孔一點點清晰起來。

  “紫珞……”

  金賢並沒有因為她的清醒而欣喜,反而慘叫出來,每個人的眼裡全是驚恐的神色!

  怎麽了?

  嗯,她感覺到了,身下,有股熱流在奔湧而出,迅速的將鳳榻上的被褥濕透,金賢摸到了一手的血。

  她看到了,他的手上全是她的血……

  她清楚的認識到,她真的活不成了……

  原來生與死真的只有一線之隔。

  原來她真的注定活不過三十歲。

  凌兒尖叫的撲進燕熙的懷裡,恐懼的瑟瑟發抖。

  “金搏……沒找到嗎?”

  聲音如被車輪輾過一般,支離破碎……

  紫珞幾乎不想相信這是自己在說話,那麽輕,那麽啞……

  “你放心,一定會找回來的,一定會!紫珞,撐住,一定要撐住!”

  金賢的眼裡全是淚。

  他一定也知道:他的話,完全在自欺欺人!

  “我撐不下去了!”

  她想對他笑笑,可是彎眉的力氣都沒有了……

  “娘親!”

  凌兒擠了過來,漂亮的小臉全是害怕的眼淚,軟軟的小手撫上她的臉。

  “凌兒……以後……好好聽父皇的話……”

  “娘親……別死!”

  她吃力的一笑——她也不想死,但是,有些事,皆身不由已的!

  “凌兒,親親娘親……”

  一隻嫩嫩的小嘴往她額頭貼了上來,將眼淚沾到了她臉上,濕漉漉一大片。

  “嗯……還有熙兒……熙兒,也來親親姨……”

  燕熙俊目噙淚,溫溫一笑,應一聲:“是!”便上來摟住她親了好幾下,這是典型的君熙式吻。

  紫珞看著這個漂亮的男孩,那是她一手帶大的寶貝,從小和她一起睡,她在他身上花的心思,投入的時間遠比凌兒多的多……

  那個時候,這個調皮的孩子會膩在他懷裡叫“爹爹”。

  多久沒有聽到他這麽叫她了!

  太想念太想念!

  “熙兒……再叫一聲‘爹爹’給我聽!我……我想聽!”

  以後一定聽不到了!

  一行清淚迅速滑下,燕熙扁著嘴,撲到了她懷裡,哽咽著連連而叫:“爹爹……爹爹……熙兒永遠是君墨問的孩兒,君墨問永遠是熙兒的爹爹!”

  這孩子,嘴真甜,叫的真讓人覺得窩心,害她鼻子酸酸的直想哭。

  呵,他們身上好暖和,她貪戀的伸出手去,最後想再抱抱這兩個孩子……

  “熙兒!”

  “在!君熙在……爹爹有什麽吩咐!”

  燕熙一邊哭,一邊抹淚,四周全是哭泣聲,所有人都知道皇后不行了……

  這是回光反照!

  “幫爹爹……好好照看好凌兒……還有,搏兒……一定把他找回來……”

  燕熙拚命的點頭:“是……熙兒一定會保護凌兒……一定把弟弟找回來!”

  “還有,早些盯著你娘親出嫁……沒能親手為你娘梳妝送嫁……姨好遺憾……記得啊,一定好好效順你的娘親……一定要哦!”

  玲瓏在哭!

  哭的淚流滿面,哭的歇斯底裡……

  她還有很多話要說,可是說不了……

  生命在一點一點流逝!

  這一生一世的點點滴滴,如幻燈片一般在眼前掠過。

  短短三十年時間,她走的坎坷,那些仗劍江湖的日子,最是瀟灑,北地行軍打仗,最是瘋狂,京城代嫁,最是凌亂,情不自禁的愛上他,是她一輩子的情殤。

  “賢,忘了我……找個女孩,好好活一場……”

  她微笑如花,對上他驚恐的黑眸,眼神開始渙散……

  前世默默守護,今世依舊無私付出,小狸,阿賢,一個人太寂寞,找個喜歡的人,痛痛快快去愛一場吧……

  耳邊,所有的聲音遠去,一片燦爛的花海裡,她看到不離緩緩衝她走來,張開雙臂,露出俊美的笑容,等著她投入他的懷抱……

  一滴晶淚,滾落。

  幽幽香魂,歸去。

  滄旃開元二年十一月二十五日,皇后秦紫珞為安武侯鳳烈利器所傷,中毒而產,血崩,昏迷三日,薨,享年二十九歲,諡號:聖武文德皇后,葬於秦山關帝陵。

  待續!

  本章完,下一章:大結局:千年一夢,魂歸北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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