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北冥就站在柴壇前,手中執著一個熊熊燃燒著火把,只要將火把往柴壇上扔下去,轟的一聲炸響,這世間就再沒有凌兒。
紫珞飛奔下馬,疾步衝過去,卻被緊緊相隨而來的金晟拉住。
金晟喝住她:“冷靜一點,衝動解決不了問題!”
柴壇前足足守著近百士卒,一個個皆驍勇,他們怎麽可能容他們輕易靠近,衝動的下場,就是將自己置於險境。身後有那麽多的士卒追隨在側,他們兩個要是出事,那麽今日會有很多人死於這擎天林裡。
紫珞懂的,如果不見凌兒,她還可以克制自己,一定理智,等見到了娃娃如此慘兮兮的出現在這裡,她的情緒不由自由的崩潰。
“不離,你看到了沒,凌兒在那裡……我們一定要救下她!”
此時此刻,她終於明白什麽叫做有心無力。
明明凌兒就在眼前,她卻救不了她,只能看著娃娃無助的、惶恐的瞪著四周,完全是一副被嚇壞的模樣——這麽小的孩子,受了這麽大的驚嚇,以後一定會落下陰影的。
紫珞是那麽的急切。
金晟緊緊扣著紫珞的腰,目光一煞不煞的盯著那孩子——他和她的孩子。
第一次見面居然在這樣一種生死一線的情景中,他恨不能就此衝過去將孩子解救下來。
不能的。
他們要是敢亂動,一旦柴壇著火,引燃導火索,那麽,這裡百米開外的地方,就會被炸個底朝天。
這裡是林區,四周全是參天的擎天樹,一旦著火,整支隊伍就有可能被火海吞沒。
金晟早早就嗅到了,空氣充斥著濃濃的硫磺味道。
這附近藏著的火藥,不僅僅隻凌兒身上那麽一丁點。
這個蕭融果然沒安好心,隨行居然帶了這麽多的火藥。
夜風,夾雜著一陣陣的腥氣撲面而來,金晟的心情,從來不曾這麽凝重過。
“晉北冥,有種你就把火把扔下去。我金晟的女兒若有個三長兩短,你們這些人就等著陪葬!”
雖然情緒緊張的就如繃緊的弓弦,但金晟依舊沒有半絲討饒之色,眯眼看著玄袍勁衣的晉北冥,冷冷笑著。
紫珞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不能亂,這個時候,亂了,正中他們下懷,他們不敢真的拿凌兒怎麽樣的,最多也就只是做做樣子罷了。
“晉北冥,蕭融呢!”
晉北冥見多了大風大浪,今日所作所為,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他揚眸而笑,面對大敵,從容自若,道:
“我家主公去了回雁坡。主公說了,兩位只要先放他離開回雁坡,只要你們平平安安的將惠王送回青霞郡,北冥就會將小小姐安全的送還與你們!兩位若答應,請即刻命人去回雁坡傳令讓道!”
這樣做的下場就等同於放虎歸山。
金晟不答,在心中不住的衡量。
紫珞神情繁雜的回頭看著他,思緒翻轉,用眼神征詢他該何去何從。
之前,鳳亦璽已經跟金晟和紫珞談過,他說了,只要他們二人可以善待天下百姓,誰做皇帝,他無所謂。
鳳亦璽說過:“放我回去,或許,我可以幫你們!”
金晟猶豫,便是紫珞也不敢確定,鳳亦璽說這話到底有幾分誠心。
對於這個人,他們至始至終懷著一份不敢深信的懷疑——曾經,他是那麽處心積慮的想要重掌旃鳳的王權,如今怎表現的這般風清雲淡?
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了起來,玲瓏飛快的奔過來,一把抓住紫珞的手,手心全是汗,低叫:
“阿珞,我去把席先生帶來,我們換人。我們信他一次好不好。他說過他也疼惜凌兒的……他也不想凌兒出事……”
說話的時候,她心急的看向面色沉沉的金晟:“皇上,我們試一下,不可以犧牲凌兒的,凌兒是珞姐舍了性命才生下來的,真的不可以有事……
玲瓏將凌兒視為親生女兒一般疼愛著呵,怎能忍受得了孩子在自己的眼底出事。
金晟何嘗想要犧牲凌兒,窮其這一生,也許他就這麽一個孩兒了,他怎願意將孩子陷於危險之中。
好一番思來想去,他終於點下了頭:“去吧,將鳳亦璽帶到這裡來!”
說到底,他總歸是有私心的。
玲瓏露出狂喜之色:“是,我馬上去把席先生帶到這裡!”
說著,她回頭又看了柴壇上的小小人兒看了一會兒,隔的好遠,看不清楚凌兒的表情,能感覺到的只有心疼,她想盡快將她解救下來,抱在懷裡撫慰。
“東子,去大營!”
鳳亦璽被安置在軍營。
玲瓏叫喝一聲,狂奔而去,翻身上了自己的坐騎。身後,韓繼踢著馬肚,如箭般往林道上而去,道路兩旁,高舉火把的旃鳳士卒紛紛讓道。
馬蹄遠去。
沒走一會兒,他們就聽向前方林道起了掙扎,似有人要硬後衛陣地。
韓繼飛馬過去,遠遠的就看到,有一列侍衛舉著火把攔著一輛馬車。
趕著馬車的是一個看上去很瘦小的男子,正冷聲喝著:“放肆,你們若不放我們進去,誤了正事,你一個小小的侍衛如何擔待得起!”
侍衛也是個很固執的人,手執長槍,帶著人硬是攔著不放,嘴裡不依不饒的直道:“若沒有女皇的手諭,任何人不得入內!我不管你是北滄的公主,還是韓都統的夫人,這是軍令!”
“怎麽回事?”
韓繼和玲瓏對視了一眼,緩下馬速,一前一後跑過去。
他衝著那側著身子正氣鼓鼓和侍衛理論的“假小子”看,果真是金璿。
這番出來的時候,金璿固執的非要跟來,他們密探安陽,金璿武功差,被迫留在軍中,現在是午夜時份,她應該在軍營營帳裡會周公才是,怎麽駕了馬車跑到了這種危險地兒來了?
莫名的不悅自韓繼本就有些浮躁的心頭翻起來。
“金璿,你幹什麽?”
這種地方可不是可以來鬧著玩的,在家的時候可以使性子,戰場上,半點不可以胡鬧。
金璿回過頭,看到韓繼時,不覺彎眉喜笑起來,極開心的跑下馬車,大叫的跑過來,似乎早忘了之前他們還在冷戰:“韓繼,來的正好,我正愁沒辦法見到大皇兄呢……”
待走近了,才發現男人杏色的衣裳上,一片片深紅的印跡,似乎全是血漬。
金璿忙抓到手看,果就摸到了滿手鮮血,不由得驚呼:
“怎麽,你受傷了嗎?怎麽這麽多血?怎麽這麽多血?”
“有什麽好驚小怪,戰場上哪有不流血的!”
韓繼皺著眉心,跳下馬,一把將她的手拎住,很不耐煩,極粗魯的拎著她往馬車那邊走去,邊上的侍衛是認得他的,紛紛行禮。
“你……你幹什麽呢?幹嘛捏的那麽重,你捏疼我了!”
金璿擰著俏眉直叫。
“馬上趕著你的馬車回去!這地方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他的臉孔上哪有幾天不見的歡喜勁兒,全一副烏雲密布,似欠了他幾百萬兩銀子沒還一般的臭模樣。
金璿聽著,臉上頓時露出受傷之色,憤憤的甩開他,叫道:“我不是來玩的,我是來辦正經事的!”
“你能辦什麽正經事?”
韓繼粗著喉嚨叱了一聲。
“我就是為正經事而來的……”
話未說完,又被喝斷:“金璿,你鬧夠了沒有,我沒空分出心思來照看你,現在凌兒命懸一線,你就不能讓人省心一點嗎?別再給我添麻煩了成不成!”
惱怒的語氣,令金璿一呆。
原來在他眼裡,她徹頭徹尾就是一個大麻煩啊。
她的心,被狠狠的刺了一劍,本想怒,卻又聽到他說凌兒命懸一線,所有怒氣一切全被壓下,急不可耐的問:“凌兒怎麽了?”
“凌兒怎麽了不關你的事,金璿,馬上、立刻給我回軍營去!”
一句大吼,轉身打算上馬,不想再多作擔擱。
金璿狠命的咬著自己的下唇,差點落淚,這個男人,凶起來的樣子,真是叫人感覺陌生。
“韓都統,凌兒發生什麽事了?你不要怪七公主,是鳳某讓她帶我來的,有什麽大可衝鳳某人而來!”
急步跨去的步子,來了一個急刹車,那一句清朗而關切的語氣如一陣清涼的風吹散了韓繼心頭的毛躁。
“呀,席先生,怎麽是你!”
玲瓏驚喜的直叫。
兩根修長的手指挑開了馬車的簾子,探出來的頭分明就是他們想要去尋找的那個人。
金璿帶來的人居然是鳳亦璽。
玲瓏喜不自禁,跳下馬,一陣風似的跑過去狠狠的就將滿身委屈的金璿抱了一個,直叫:
“小璿子,太好了,這番你真是立了大功了,我們正想去找席先生呢!好了好了,先別難受,韓繼這家夥不會說話,這筆帳你先記下,回去再跟他好好算帳。當務之急,就是救凌兒……”
提到算帳,韓繼張了張嘴,想辯,卻發現自己什麽也辯不了。
那個小丫頭,原本對他愛理不理,剛剛明顯的表現出了關切之情,卻被他大叱了一頓。
這回慘了,他又把她給惹毛了,瞧吧,人家立即惱起一張臉再不肯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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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珞一直靜靜的看著架在柴壇上的娃娃,她身著一襲紫衣勁裝,乾淨而利落,彰顯著灼灼的威利帥氣之色,然,心頭的急躁,卻難用言語來形容。
待到看到韓繼很快的馬鳳亦璽帶了過來時,紫珞才重重舒了一口氣。
他們沒有細說如何會來的這麽快,她也沒有問。
鳳亦璽很快被人自馬車裡扶出來,坐到輪椅上,等看到凌兒被梆的可憐樣,他不覺劍眉直皺,目光直射邊上站著的晉北冥,極不快的瞟去一眼。
最後雙方經過商議,由金晟領兩百人馬,帶風亦璽去回雁坡見蕭融,至於這邊的一切暫時按兵不動。
紫珞目送金晟離開,心裡倍覺不安,待到他們在黑沉沉的林道上消失不見,才魂不守舍的轉回到凌兒身上。
等待最是煎熬。
時間滴答滴答的在流逝,寂寂的山林裡,遍野兵甲,隻偶爾有兵械的磨擦聲,以及馬匹的嘶鳴在回蕩。
“晉北冥,先把凌兒放下來好不好!”
“不行!”
“她還是孩子!你一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孩子,你丟不丟人呐!”
“北冥只知道忠心護主,其他什麽都不重要!”
“你……”
玲瓏在跟晉北冥討價還價,人家那脾氣,臭的就像毛坑裡的石頭,完全說不通。
也不知過了多久,南天上亮起了一道璨燦的信號彈,這表示回雁坡那裡已達成協定。
金晟最終還是妥協,打算將鳳亦璽和蕭融一並放走了!
紫珞知道,這樣是不智的,可是,她已經顧不上了,就容她自私一回,在孩子面前,她只是一個母親。
“可以放了吧!”
晉北冥也正抬頭看著天上的信號彈,聽到話,一笑,轉頭瞟了一眼柴壇上的小娃娃,慢吞吞的點頭說:
“自然可以放了!不過,這孩子並不是凌兒公主!真正的凌兒,在我家主公手上,只要女皇陛下可以立下南北分治的文書,凌兒小姐一定會安然無恙的送回到你們身邊——怎麽,你不信嗎?”
他將手上的火把遞給身邊的人,一躍跳上柴壇,解了孩子身上的繩索,以及火藥,將那一頭柔軟的發絲扶起,抱到紫珞跟前。
終可以看清孩子的樣子,是個三歲左右的漂亮娃娃,長的有點像凌兒,卻當真不是紫珞心心念念的娃娃。
“晉北冥!”
一聲爆怒惹來晉北冥哈哈一笑。那家夥遂將那滿身恐懼的娃娃當作武器一般,用力一扔,宛似在扔石頭一般扔向紫珞。
紫珞恨不能將這個男人碎屍萬段,卻又不得不顧忌娃娃,只能伸手將其滿抱。
韓繼已急跟了上來,一看孩子那張陌生的臉孔,險些氣炸,剛剛在林子裡的時候,他看到的分明就是凌兒——凌兒哭叫的聲音,他是不會聽錯的。怎能想到居然會被人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偷龍轉鳳,心頭狂怒,長劍鏗的拔出,想將這個狡猾的家夥拿下。
晉北冥早就有所防備,身形一閃,回防,同時奪過一個火把,往地上扔去——地上有火藥末,還有剛剛拆下的火藥包……
“主子,小心……”
韓繼立即知道了他的意圖,驚喝一聲,飛身上去將紫珞撲倒。
紫珞但覺耳邊一陣轟隆隆的作響,四周炸飛了。
等到回過神,晉北冥已經帶著他的人馬揚場而去。
紫珞從地上爬起來,小心的檢查孩子有沒有事,卻見孩子驚恐的瞪圓著眼,駭然的喘著氣。
此刻,她沒空去管這個孩子是什麽來歷,一把將她塞給身後的人,就沉聲喝命:“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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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已臨近天亮,東方露出曉白,回雁坡前,有昨夜的留下的火苗在風裡竄著,遍地血淋,屍骨橫陳,表明這裡曾經有過一場極為激烈的戰鬥。
發生什麽事了?
不離身邊才帶了兩百余而已,面對蕭融近千之眾,會不會出意外?
紫珞看得心驚肉跳,忙令韓斷派人四下去尋找。
老半天后,韓繼回報,說東南方向,金晟領著人馬已將蕭融切入絕境,那個家夥已經無處可逃。
紫珞的眉頭沒有舒展,反而擰結起來,因為韓繼的臉孔是慘白無色的,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致令他變了臉孔?
第一個本能自然是想到了凌兒出事了。
“可有凌兒的下落。”
心頭的不安,越來越深。
韓欲言而止。
紫珞再也按捺不住,三步跨過去,揪住了他的衣裳,幾乎用吼的:“發生什麽事了?”
韓繼張了張嘴,就像被哽住一般,依舊什麽也說不出來。
這樣的東子太過反常,紫珞不想再聽他辯說什麽,將他狠狠的推開,轉身跨上自己的白馬,往東南方向狂奔而去。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自天地交合處跳躍了起來,她迎著溫暖的金色陽光,呼吸著林間的帶著腥味的空氣,疾馳,勒緊馬韁的手指甲,不知不覺已深深嵌入肌膚。
很快,她看到柏森帶領的上千之眾,密麻麻的重重包圍著一座山廟。認識紫珞的,立即勒令士兵們左右散開,跪地而叩。
老遠的,紫珞看到金晟正和晉北冥打在一起,景侃拚命的想要衝上去,被幾支銀槍給挑了回來,有個孩子在拚命的哭,嫩嫩的聲音在空氣裡深深的尖銳的往回抽蕩。
每個經脈都在撕扯,每個細胞都要崩裂。
凌兒!
是凌兒!
當她衝到最前面,正前方,一個披頭散發,滿身血淋淋的女娃娃,掙脫了蕭融的束縛,正拚命的往金晟那邊急跑過去。
也正是同一時間,只聽得一聲巨響“砰”然而起,一個鮮紅的娃娃,就像電腦特技一般,傾刻間,四分五裂,孩子的哭叫聲消失了,取而代之是,滿地碎不成形的屍骨,溫暖的血脈棄斥在空氣當中。
空氣中爆出一記金晟的慘叫:“凌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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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氣爽,風景如畫。
一輛馬車,搖搖晃晃的走在去石關郡的路上。
有個嫩嫩的聲音嘻嘻笑的自車內傳出來:“我就知道伯伯最好了!伯伯才舍不得凌兒受委屈呢,來,讓凌兒狠親幾下!”
另一個極無奈的聲音,哭笑不得的在躲:“去去去,親得我滿臉是口水——真會拍馬屁,小鬼頭,我警告你哦,再親,我把你扔下去!”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