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瞳皺眉看了看那重傷的異族，想到之前自己幾句話便令他放棄殺戮，似乎也不是什麽大惡之人，所以沒有猶豫，便蹲下身子給他包扎傷口，希望他能依靠強橫的體質扛過這些傷痛。

  陽冰與鴻羽仙王都站在一旁，注意力根本沒有放在蘇瞳與長角異族的身上。

  見到六具屍體，還有其它三位風洞裡的幸存者，鴻羽仙王緊張得直抖。

  不管是死是活，接受審判的十位馭靈修士此刻都聚齊於破船之上。大概新的考驗又要來臨。

  鴻羽仙王認得自己之前越過的宮殿，正是衝靈秘境中最難出現，可獲機緣最多的隕天宮，所以一想起此事不免心痛懊惱，看來就算是僥幸自風眼中活了下來，隨後將要面臨的試練，依舊與其它馭靈修士不同，看上去難度更大，死亡率也更高。

  果不其然，就在鴻羽仙王為自己的未來惴惴不安之際，一座三層寶塔突然自破船的右後方出現。

  這一次不用對方介紹，蘇瞳便可猜到來者乃是傳承塔主。

  不過三層寶塔的威懾感，遠遠沒有兩面天王地字高塔給人的心理壓力巨大，看起來屬於秘境中九座黃字傳承塔之一，而且從塔中走出的，還是一位笑容和藹可掬的老頭兒。

  “恭喜恭喜，四位在審判者的手中還能活著出來，希望日後能更加努力，早日成為叱吒一方的馭靈強尊！”

  “哼！你們一個唱紅臉一個唱黑臉……一面以死亡除名為威脅催促我們打敗其它競爭者，一面又假惺惺的‘仁慈’，把此代最強靈師騙到角落裡殺害，雙標！完全是沒有原則的恣意作弄，這一定不是靈主傳承的本來面貌，而是被十七塔主惡意操縱的一個殺戮陷阱！”

  換了平時，陽冰絕對不敢這樣質問傳承塔主，哪怕是一個黃塔之主，都是他窮盡一生不敢仰望的超級強者，但此刻他已被兩面天王的作弄給氣暈了頭，一股腦將肚子裡想說的話通通倒出，話剛出口，他便自己一個哆嗦，暗罵衝動。

  “雙標？”

  黃塔上的老頭兒又矮又圓，像極了傳說中狸貓變的土地公公，滿臉紅光，倒沒有什麽生氣的模樣。

  他將雙手攏在了袖中，笑眯眯地對船上四人說道：“孩子們，我給你們講一個故事吧。”

  說出這句話後，老頭兒居然真的和和氣氣地對破船上心有怨氣的幾人說起了故事。

  “從前有一個窮困潦倒的小書生，家徒四壁，三餐不飽，甚至因為生活在深山野林，隨時都有被野獸撕碎的危險。有一天，他突然遭遇了一位老神仙，神仙告訴他，他能以秘法強健他的筋骨，提高他的靈性，將他培養成叱吒風雲的大人物。”

  “但做為交換條件，一旦小書生接受他的贈禮，他的生命便不再屬於他本人，老神仙可以在他飛黃騰達之後收取他的性命。”

  “聽完老神仙的話，小書生生怕他反悔，想都不想便拚命點頭……”

  黃塔塔主的話還沒有說完，陽冰的臉便不由自主地升起了羞愧的表情。這老頭兒是以一種委婉的方式，嘲諷他的漫罵。

  想必所有混沌靈根者，都有類似的經歷。

  他們在修仙之初，通通被視為修煉的廢體，比黃塔塔主故事裡的小書生境遇更加悲慘，明明生有一顆追求強大的心，卻不得不被迫接受自己一生被人欺壓的宿命。

  若蘇瞳當年在黃沙星不再次拾起黃沙老道的簡，她窮盡一生都無法進行寰宇禦空，莫說找白眉報仇，就算是再次返回故鄉都是奢望，只能一人留在荒蕪的沙星裡，以凡人的陽壽孤獨終老。

  凡在成為靈師前，絕大多數的馭靈修士都會被告知，衝靈之戰九死一生，然所有人的選擇都與故事裡的小書生一樣，想都不想地繼續迎難而上。

  不是馭靈傳承將弟子們逼上死路。

  而是人心不安於平庸，並將一切所得視為理所當然，一切損失的責任都推到別人身上。縱這是一場惡魔契約的豪賭，主動獻出生命籌碼的，也是馭靈修士本人。

  “就算靈主傳承九死一生，我們也認了，但你們總是給我們誤導！”陽冰心已服氣，嘴上卻不服氣：“什麽人數必須減半，失敗者死，只有為數不多者才有希望得到傳承青睞，就算我們不願手染殺戮，也迫不得已只能出手，因為這是你們教我去殺！”

  反正杠都抬上了，陽冰乾脆梗著脖子繼續反駁，反駁的目的不是真想得罪塔主大人，不過是見對方態度溫和，想順便為自己叫叫屈。

  “你這話說得真是讓老夫臉躁！”

  黃塔塔主輕輕搖頭。

  “除你們幾人外，此次弟子中還有實力絲毫不遜色於你們幾位的強者，甚至沒有表露過自己仙王境的修為，皆適量取簡，便罷手止戰。”

  “人的確是可以被教化的，但身為一個人，就算身處艱險，也理應有自己的底線，你能被好的東西影響，那只是‘教化’，然在惡劣環境之下，你仍能堅持在做一個強者前做好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那才叫‘本心’！”

  “除去強大之外，十七塔主更想等待的人，要能馭靈，更要能有一種無論何時可地，都能守護自己本人的人。”

  蘇瞳腦子嗡的一響，雖然並不支持陽冰與黃塔塔主的辯駁，卻在老塔主的回答之中依稀看到了眾生之道的另一重領悟。

  與她質疑天虛子苦水澤觀惡的道理有些類似，卻更加高深莫測。她本以為，一切自然從流，便是眾生之道，但現在又覺，眾生之所以生長壯大，甚至妄想以修仙跨越天道，便正是因為眾生心中，還生有一種抗拒宿命大潮的力量。

  在惡浪中不惡，在黑暗中發光，在苦困時堅持，抗拒外界的自然，靜守心中狹小一域保留的清湖。

  這便是本心。

  對傳承塔主，有了更深刻的認識，既然黃階寶塔的塔主隨口一說都能道出大道意境，那麽玄塔、地塔、天塔的塔主勢必更加卓越不凡，聆聽他們的教誨，就算自己今日是被冤枉的，蘇瞳也很服氣。

  陽冰與鴻羽仙王也怔怔地聽著，雖然心中想法未必與蘇瞳相同，但被一番敲打，現在也再沒有別的脾氣。

  “好了。”黃塔塔主露出了滿意的表情。“四位雖然犯錯，但既然足夠強大，連兩面天王的審判都能受而不死，我們幾個老家夥還是惜才的，想必你們現在，心中已做好了接受更困難試練的準備。”

  拖長了語氣，老頭兒卻並沒有立即說出四人接下來要經歷什麽，而是笑眯眯地從袖下拿出了一隻簽筒。

  “老夫生平唯一的不良嗜好便是好賭。現在你們每人，先在此筒內各抽一簽，老夫再告訴你們，接下去的去處。”

  將筒丟下，鴻羽仙王趕緊衝前去，緊緊地抱住筒身不願他人在他前選擇。

  仿佛被落在最後的，一定會很倒霉一樣。

  知道自己是沒有什麽拒絕的機會的，鴻羽仙王一咬牙，便將手伸入筒內，摸了半天，才小心翼翼捏出一枚短簽。

  本以為這些簽上會寫什麽大凶大吉之類，沒想到卻是兩個字！

  “歡喜。”

  歡喜？歡喜很好啊！抱著自己的簽，鴻羽仙王沾沾自喜，感覺這詞語裡便透露出了一種好彩頭。

  接下去是陽冰。他黑著臉看了鴻羽仙王的簽一眼，感覺簽筒裡剩下的三枚簽裡，一定不會再有一個歡喜，他不求“喜笑顏開”，但求不要“悲痛”才好。

  迅速摸出一簽，陽冰一看卻傻了眼，原來自己的簽上寫的根本與情緒無關，而是“丹桂”！

  難道這些都是花名？

  原本歡喜的鴻羽仙王，立即不怎麽歡喜起來，原本不怎麽歡喜的陽冰，卻隱隱覺得“丹桂”二字似比“歡喜”更加高貴一些。

  “你選吧。”感覺自己此刻霉星高照，與其自己送死，還不如假他人之手，給自己選個出路，所以蘇瞳大方地將簽筒塞到了重傷的異族手中。

  對方的眼中依稀有水光閃過，卻並沒有拒絕，以長長的手指，鄭重地在筒中抽出一簽。

  陽冰與鴻羽仙王趕緊伸過頭來打量，發現異族手中的簽上二字，卻是“海印”。

  蘇瞳隱隱有一種猜想，這些文字既不是情緒，也不是花名，而是某些人的稱呼！反正最後一枚簡是屬於自己的，所以她便將簽從簡中倒了出來。

  “逐日”。

  咦？

  前面三人抽出的簽，黃塔塔主表情都很自然，但見蘇瞳手持“逐日”，卻並不自己所放的簽名，目光不由地迅速朝著天邊劃去。

  難怪剛才隱隱感覺到了地塔的壓力。一定是某個地塔塔主不願見這姑娘繼續留在傳承秘境當中，所以悄悄出手，將簡上名字進行了調換。

  老頭兒沒有聲張，而是不動聲色地舉起了手。

  地塔塔主如此行事，必有他極為正當的理由，不過逐日嘛……打了個寒戰，老頭兒的表情不寒而栗，看著蘇瞳的目光都不自主地有些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