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走了很多天,才找到了一個小村落。
村落裡的人都非常熱情,看見顧淮清一個瞎子帶著一個手腳不方便的少女,都給予了極大的同情和幫助。
顧淮清和古挽就在一間破敗的草屋裡安頓了下來。
顧淮清通過給村裡人看病來換取一些食物,或者有的時候跟著村落的獵人去山上打獵。村落裡的人知道他們的難處,總會給予他們能力以外的報酬,顧淮清推辭過幾次也就坦然接受了。
他自己餓著不要緊,可是林菀不同,她是病人又是孩子,這段時間跟著他總是饑一頓飽一頓,眼下日子安定了下來,也沒必要太委屈自個兒了。
顧淮清原本想著教村裡孩子念書來報答村民的恩情,可是他看不見,教導的時候難免有些力不從心,所以這份工作就落到了古挽的頭上。
在顧淮清的認知裡,林菀是富商之女,琴棋書畫女紅烹飪都是必修的課程。他自己的那個表妹,年紀和林菀相仿,已經是江淮一帶有名的才女。所以他認為,林菀教人識幾個字也不是什麽為難的事。
古挽卻不這麽想。
富商之女林菀說不定真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是魔教妖女古挽不一樣。從小別人在學琴棋書畫三從四德的時候,她正拿著刀槍劍戟四處擺弄,什麽女戒內訓她一樣沒讀過,認識的字也不算多,了不起能看個劍譜。要說教村裡的孩子學什麽三字經千字文,她自己還真沒有那個本事。
對此,古挽跟顧淮清的解釋是:
“父親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所以我認字不多。”
商戶之女確實比不得書香門第,顧淮清稍稍一想,也就淡然了。
他閑著沒事的時候,也教古挽認幾個字,他讓古挽把字寫在他的手心,然後他告訴古挽這字的讀音和意思。
經過一段時間的修養,古挽的身子好了不少,眼下已經可以扶著牆壁慢慢地走上幾步路,一直沉在身體裡的那股濁氣好像也消散了不少。
村裡人十分樸實,見顧淮清和古挽在這裡住了下來,就把他們當做了村裡的一份子,以為他們就此在這扎了根,生生世世都要定居在這裡。
顧淮清長得好,就算他是一個瞎子,他也是一個好看的瞎子。
不僅如此,顧道長武功蓋世器宇軒昂,學富五車一身正氣,待人彬彬有禮,舉止淡定從容,和村裡那些只知道種地打獵的莊稼漢完全不一樣。
顧道長來這個村子不到一個月,就有村裡的嬸子找上門來,旁敲側擊地問顧道長成親了否,年紀多大了,家中有幾口人幾畝地,父母在何方。然後見縫插針地說一句某某家的閨女真是頂頂的好,樣貌長得好,品性也端正,手腳乾淨利落,辦事從不拖泥帶水,年紀也合適。
顧道長起先不知道該嬸子的意思,只是默默地聽著,時不時地回答一句。
該嬸子見他不開竅,著急地狠跺了幾下地,然後喘著粗氣離開了。
“道長,你不知道嬸子的意思嗎?”古挽問道。
“什麽意思?”
“她問你成親與否,年紀多大,家中情況,然後又說哪家姑娘面貌較好,品性端正,乾活利落。這麽明顯的暗示,你難道聽不出來嗎?”
她就不信他完全不知道這話裡的意思,分明就是在裝!
這些正派人士慣會裝模作樣拿腔拿調!
“不就是一般的客套嗎?”
古挽笑出聲來,說話的嗓音有些尖利,帶了股明顯的陰陽怪氣。
“顧道長,你在家的時候,你的父母難道沒有為你張羅過親事?”
古挽這話一說,顧淮清就反應過來了,他有些焦急地說:
“我這就去找她說清楚,我不能耽誤了人家姑娘。”
古挽坐在大榕樹下的秋千上,晃動著自己的雙腳,有些譏諷地說:
“怎麽就耽誤了?郎有情妾有意,顧道長也到了該成親的年紀,有親事找上門來,自然是好事。”
顧淮清倚在一旁的樹蔭下,陽光斑斑駁駁地灑在他身上,看上去有種忽明忽暗地不真實感。
“我家仇未報,又是一個不能視物的人,自然不敢耽誤別人。”
這話聽在古挽耳裡別扭極了,他顧淮清,堂堂江淮顧家的大公子,名滿天下的青年才俊正道之光,不過瞎了一雙眼睛而已,怎麽就耽誤別人了?
要古挽說,這個世界上不如顧淮清這個瞎子的男人多得是,怎麽也輪不到他妄自菲薄。
“顧道長,既然人家姑娘托了人來給你說親,自然是不在意你這點隱疾,你要領情才好。”
顧淮清聽完這話,半天沒有言語,良久,才問了一句:
“林姑娘,你在生氣什麽?”
我生氣?我生的哪門子氣?我又為什麽生氣?
天大的笑話!
你顧淮清要娶誰,要什麽時候成親,跟她有什麽關系?她犯得著跟這操心?
“沒有的事,顧道長多慮了。”
這場戲拍了整整一天,導演和仇岩給魏毓講戲,說這段戲裡古挽的心理。
“她這會兒已經對顧淮清萌生了一些情愫,但是她自己不知道。或者說隱隱約約有些知道,但是不肯承認。她始終堅信自己和顧淮清呆在一起是為了他身上那本至高秘籍《廣陵潮》,但是聽到有人來給顧淮清說親,她心裡是別扭的,是不開心的,甚至是有些委屈的。但是這些情感她又找不到一個很好的解釋,所以她整個人都是別扭的,你就抓住這種情感,把古挽小姑娘情竇初開的別扭給表現出來。”
這段戲魏毓一直在NG,實際上這段戲她在之前就認真琢磨過了,導演和編劇也給她講得足夠清楚,但是她就是把握不好那種狀態,不是收得太緊,就是放得太開,始終沒有呈現出導演所希望的朦朧感。
魏毓捂著頭抓狂,跟旁邊淡定看著劇本喝茶的韓行川抱怨:
“你說這談戀愛,要麽明戀,要麽暗戀,這什麽叫做喜歡又不喜歡,克制又無法克制?這要我怎麽辦?”
“喜歡過人嗎?”韓行川問她。
魏毓愣了一會兒,誠實地點了點頭。
“那你喜歡一個人的表現是什麽?”
“喜歡就去追咯!能追得上自然好,追不上也就算了。要麽高興,要麽痛苦。可導演說要我掙扎在高興與痛苦之中,這是怎樣一種複雜的感情啊?”
“其實不難!”韓行川放下劇本,抬頭看她,說:“你把他想成是一種禁忌的感情。”
“禁忌的感情?”
“對,假如說,你喜歡上的人是不對的,是禁忌的,你們的感情是不能為世俗所認可的。“
“例如!”魏毓想讓他給自己舉個例子。
“例如,你喜歡上的人是……”
韓行川說到這突然止住了聲音,他在勾起了魏毓的好奇心之後,突然不說話了。
“是誰?”魏毓問他。
“你弟弟!”
就這三個字,讓魏毓在太陽正好的中午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我不能接受!”
這種想法實在太恐怖了,魏毓覺得自己的腦回路有些跟不上。
“不能接受就對了,你要相信,古挽喜歡上顧淮清所受到的刺激,絕對不比你喜歡上你弟弟來得刺激少。”
魏毓腦子裡的弦一繃緊,她突然覺得自己抓住了這場戲的精髓。
“導演!開機!開機!”
魏毓叫喊著衝著導演跑去,她怕錯過了這一會兒,這種微妙的感情就會轉瞬即逝。
大滿貫影帝不愧是大滿貫影帝,經由他的指點,這場戲總算在導演編劇和魏毓自己三方都滿意的情況下完成了。
晚上的時候導演來叫魏毓,想讓她看看今天這場戲的粗剪成果。
魏毓和韓行川坐在簡陋的機房裡,看著經過導演初步剪輯的這場戲。
之前拍完看監視器的時候,魏毓的感覺還不怎麽覺得,眼下看剪輯過的版本,導演所說的那種含糊朦朧又曖昧的情緒才越發明顯。
鏡頭裡的魏毓,表情是輕蔑的,語氣是輕浮的,但是她的眼神完全出賣了自己的心。
她在聽到韓行川說“林姑娘你在生氣什麽”的時候,她的眼神有一個自然的晃動,那是委屈的表現,自然地帶上了小女孩兒的天真。
“魏毓,你要是能把古挽這個角色演得讓人既恨又愛,那你就成功了。”
“古挽這個角色本來就是讓人厭惡的,除了顧淮清,好像不會有人喜歡她。”魏毓說道。
“那你呢?你看這個劇本的時候你也覺得古挽讓人厭惡嗎?你難道對她沒有一點點的惻隱之心?”
“同情當然是有。我作為她的出演者,我自然要理解她,要理解她所有的變態舉動,自然也要理解她在這段感情裡的糾結。”
“那就是了,觀眾喜歡她,就是因為哪怕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也有愛人和被愛的權利。觀眾喜歡她,是因為她投入了自己的全部去愛一個人。這個角色不是單一的,她是立體的,要怎麽把握好這中間的度,就看你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