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雅不說話,從袖口裡拔出一把匕首,轉身就向著阿鼎撲過去,毫不猶豫。
阿鼎不躲不閃,匕首在劃破他的衣服,進入到他的體內時,他依舊不躲。
最終是從長老手裡飛出的一粒石子,擊中了她的手腕,救了阿鼎的命。
閣主仰天大笑,笑聲猙獰:“哈哈,有意思,你這個女娃天生就是做殺手的料,夠狠夠辣。你可知道,一個月前是他將你從野狗嘴裡救出來的,若不是他,你如今早就沒了這條小命了。”
諾雅點頭,她不但知道是他從殺手谷的犬舍裡救下了她,她還知道,當初自己也是他從死人堆裡扒拉出來,帶回葬情谷的。
閣主將剔骨香的毒藥遞給她:“服下它,你將進入殺手閣接受最特殊的訓練,我也相信,你絕對會是一棵好苗子。”
諾雅毫不猶豫地接過來,被阿鼎一把摁住了,他被匕首劃破的皮膚,還在往外汩汩冒著血。
“閣主,如果有一天,她不想做殺手了,我可不可以替下她?”
這是第二句,令閣主和長老們感到詫異的話,難以置信地望著阿鼎,眼睛都不眨。
閣主這次更加意外,呆愣了半天,才忙不迭地點頭:“當然可以。”
諾雅還記得,自己毫不猶豫地吞下剔骨香時,渾身猶如被蟲子啃噬的痛,阿鼎一聲不吭地將自己摟進懷裡,胳膊被咬得鮮血淋漓。
他緊蹙著眉頭,忍耐著胳膊上傳來的痛楚,仍舊一手撫摸著她因為疼痛弓起來的脊背,厚實而溫暖的大掌那樣沉重。
“他為什麽要對我這樣好,難道想要讓我一輩子都活在愧疚裡嗎?”諾雅喃喃低語。
“你又錯了,地絕。”魅影將手裡的酒壇揚手丟了,發出“啪”的一聲碎裂的脆響:“阿鼎從來就沒有想過要你報答過什麽。他對你的好,完全就是心甘情願。你從來都不知道,他為了你。背後究竟做過多少事情。否則,你以為,就憑借你自己,一介女流,如何就能成為名動武林的一諾地絕?你最初出任務的時候,他不眠不休,千裡奔襲,小心翼翼地護著你,不說他究竟為你擋過多少劍,你可知道他暗中救過你多少次?若是沒有他,你早就死了千百次了!
我們大家都說他不是傻,而是瘋了,為了你這樣一個狼心狗肺,給他四處闖禍的女人,他值得嗎?殺手無情,這是我們一進殺手閣就刻在心裡的幾個字,他忘了,玩火*。我們都說,天煞總有一天會死在你的手上!
地絕,你告訴我,天煞他究竟欠了你什麽?殺了你全家,還是刨了你家的祖墳?就算是這樣,他已經為了你死了那麽多次,總是應該夠了吧?!”
諾雅愣怔在那裡,是呀,他究竟欠了自己什麽?
諾雅努力地想,努力地想,她想起了那柄劍,那柄殺了無數人,仍舊不會沾染一丁點血跡的劍,劍尖是觸目驚心的彎曲,閃爍著猙獰而妖異的寒光。每次,自己都會從那樣的噩夢裡驚醒,夜不能寐。
那是她從大火裡劫後余生,發誓一定要找到,一定要殺了它的主人為自己爹娘報仇的劍!
她還記得,那個冰冷的,縱然在漫天大火裡,仍舊不帶一絲一毫溫度的聲音:“加上慕容城,總共十六個人。”
是呀,慕容世家近六十條鮮活的性命,全都一夜之間,死在那場劫難裡,他,天煞,殺了她慕容諾的父親,殺了她慕容家十六口性命,那都是她最親近的親人,世間對她最寵溺的人。就在那一夜,就在天煞的靈蛇劍下,她親眼目睹了他們被長劍刺穿胸膛,被烈焰吞噬最後的生機。
那一夜之後,她慕容諾就徹徹底底地成為了孤兒,世間再沒有一個呵護她,疼愛她的人,一無所有,從幸福的雲端跌落下來,進入萬丈深淵。那一年,她剛剛十二歲。
他天煞欠了慕容諾一個天堂,傳說中桃李芳菲,灼灼其華的地方,不是在血腥的葬情谷種滿桃杏就可以春風開遍。
他救上自己千次百次,為自己擋下再多的劍,也是枉然,救不回她的親人,救不回她幸福的童年,抹殺不了她為此所受的錐心痛楚,更抹不平她慕容諾滿身滿心的傷疤。更何況,有些劍,原本就是她林諾雅故意的罷了。
她暗中做了那麽多的手腳,給他做噴香四溢的乾糧,怎麽,那個男人就那樣命大,每次都活著回來,給她帶回各種各樣的稀奇古怪的東西,笑著對她說:“我怎麽會生諾兒的氣呢?”
他為什麽就不能對自己殘忍一些?暴跳如雷,或者是折磨譴責自己也好。
他為什麽要從死人堆裡把自己救回葬情谷呢?
諾雅清楚記得他們從火海撤離時說的話,從邯鄲城,一路流浪著來到洛陽,四處尋找一個手裡拿著像蛇一樣恐怖的劍的男人,自己頑強地活著,就像路邊被路人牲畜踐踏的野草,忍饑挨餓,忍受別人的欺辱打罵,一次次從昏迷中睜開她那雙充滿仇恨的眼睛,一次次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然後與饑餓的野狗爭奪活下去的權利。
那時的她,活得還不如一條卑微的狗。
那天,她親眼見到有個提劍的男人從酒肆裡搖搖晃晃地出來,一身的黑衣,身形還有滿身的殺氣都像極了他。她偷偷跟在那個男人身後,走出了洛陽城。那個男人也是個殺手,出了城就拔出了手裡的劍,指向她,問她是誰派來的,有什麽目的。
諾雅隻盯著他的劍尖看,滿臉的失望,毫無懼意地迎上那個男人的臉:“我只是想找一個有靈蛇一樣的長劍的人,我認錯人了。”
男人一怔,饒有趣味地望著她:“你找他做什麽?”
她心裡一喜,溢於言表,忘記了胸前的劍:“你認識他嗎?”
“當然,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殺手,誰不認識?我只是好奇,你一個孩子家,找他做什麽?”
諾雅迫不及待地問:“他在哪裡,我怎樣才能找到他?”
男人搖頭:“你找不到他的,死了這份心吧。”
諾雅執拗地抓住男人的劍,手心裡的血淌過鋒利的劍尖,一滴一滴落下來,極卑微地央求:“求求你,告訴我吧。”
男人終於失了耐心,一腳踢在她的心口:“你死了就能見到他了。”
諾雅像個破碎的風箏一樣飛出老遠,落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男人走遠,直至消失不見。
她渾身沒有一點的氣力,心口劇痛,無法動彈分毫。她近乎絕望地閉上眼睛,氣若遊絲。她覺得這一次,自己真的撐不下去了。最終渾身沒了活氣,就連跳蚤都離開了她。另外去尋找下一個主人。
後來她被路過的人順手丟進了亂葬崗。一個叫花子死在路上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沒有人會大驚小怪什麽。
她心口裡隻存了最後一口氣,不甘,仇恨,咽不下的怨氣,還有自己歷經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升騰起來的希望,支撐著她,不能太快地死去。
夕陽西下,到星鬥漫天,她看到有一雙靴子從跟前過,那人手裡拿著火把,用長劍在死人堆裡翻找著什麽,那把劍好熟悉。她費力地抬起手,緊緊地攥住了那人的衣襟下擺。
那人蹲下身子,撥開她臉上的碎發,露出她一雙熠熠的眼睛,然後毫不猶豫地彎下腰,抱起她,回了葬情谷。
那人就是阿鼎。他聽到了相識同伴當做笑話來講的譏諷,鬼使神差地去了亂葬崗,救回了奄奄一息的慕容諾。
阿鼎給她治傷,做粗糙難吃的飯,諾雅狼吞虎咽地吃下去,抹抹嘴巴,說:“你做的飯菜真難吃,留下我吧,我做各種各樣美味的飯菜給你吃。”
阿鼎說:“不行,傷好以後,你就必須離開。”
諾雅捉著他的衣服央求,仍舊被他像丟棄小貓小狗一樣,丟棄在路邊,轉身決絕地離開。
諾雅在他回到葬情谷之前,就趕了回來,果真煮好了飯菜在等著他,洗乾淨臉的她像雨後的杏花一樣嬌嫩。
“我多乾活,隻吃一點點飯。”
“我的脾氣很壞,可能會忍不住殺了你!”
“我不怕。”
阿鼎悶不吭聲地留下了她,她卻除了做飯,什麽活都不會做。不會洗衣服,不會縫縫補補,甚至自己的頭髮都不會梳。
諾雅想,他留下自己做什麽呢?非但不能照顧他,更像是養了一個孩子。
阿鼎經常會不在葬情谷,他需要去做任務,換回雪花白銀,給諾雅買好吃的,還有漂亮的衣服,哄諾雅開心。有的時候,他也會負傷回來,滿身的血,幾乎昏迷,仍舊還會安慰眼中閃著恨意的諾雅:“諾兒別怕,我沒事。”然後從懷裡掏出被血染紅的禮物遞給她。
阿鼎從來沒有告訴過諾雅他在做什麽,只是在每次出門前都會說一句:“若是,我超過兩個月不能回來,那麽葬情谷就是你的,或走或留隨意就好。”
諾雅那時候終於打消了他的戒心,有了趁他不備,向他出手的機會,但是,她也知道了,他只是一名殺手,拿了別人的買命錢,替人殺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