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
今日是秦寵兒扶正的日子,沒有她心心念念向往的十裡紅妝與賓客盈門的排場。
終於夙願得償的秦寵兒坐在自己錦年閣的房間裡,對著銅鏡描黛點絳 ,身上是全新的鳳冠霞帔。皇上禦賜的正統裝束服飾整齊地疊放在床上。
婆子將串了紅棗與桂圓花生的紅繩系在她的裙角之上,討好地念唱:“情投意合,早生貴子,福壽綿長。”
梳頭的全福婆子手持玉梳篦著玫瑰頭油,將她一頭秀發慢慢地梳理齊整,也碎碎叨叨地念:“一梳梳到頭,二梳梳到白頭偕老,三梳梳到子孫滿堂......”
同樣的唱詞,秦寵兒已經滿懷憧憬地聽過一次,這次聽起來格外刺耳。
她終於再也忍不住,將妝台上的簪環首飾,胭脂香粉盡數掃落在地上,勃然大怒:“滾!都給我滾!”
兩個婆子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究竟說錯了什麽話,惹得自家主子發這樣的脾氣。她一向喜怒無常,婆子們都習慣了,相互使了個眼色,靜悄地退出房間,撇撇嘴,心裡暗罵一聲,將房間的門合攏了。
秦寵兒盯著菱花鏡裡滿臉猙獰的自己,譏諷一笑:“早生貴子,子孫滿堂?就連個下賤的婆子竟然都敢這樣嘲諷我?”
自己這輩子還有機會子孫滿堂嗎?
昨夜將要就寢的時候,渾身酒氣的百裡九面色鐵青地闖進錦年閣,屏退了所有的下人。秦寵兒的心“怦怦”直跳,低下頭,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明天,我們大婚,你準備一下。”
秦寵兒一愣,愕然抬頭:“明天?這麽倉促?”
百裡九點頭:“對,就是明天。”
“可是,我什麽都沒有準備好,我還沒有來得及通知我的親朋好友,府裡也沒有提前準備宴席......”秦寵兒有點手忙腳亂。
“你父親那裡,我已經讓管家送過口信去了,其他的,用不著你操心。”百裡九冷冷地打斷她的話:“我只是通知你一聲。”
“憑什麽?說好了要風風光光地重新來過的?”
秦寵兒一千一萬個不樂意,若是這樣倉促寒酸的話,那麽重新大婚還有什麽意義,他們早就拜過堂了不是嗎?
百裡九冷笑著上前,手裡抓著一把鞭子,辮梢纏繞在他的指尖,勒得蒼白。
他俯身看她,酒氣噴薄在她的臉上,眼神就像是毒蛇一樣陰鶩:“因為什麽?因為你不配!”
這幾個字從百裡九的唇邊逸出,帶著鋒利的刃,直接刺進秦寵兒的心臟。她一早就知道,那個女人回來了,這兩日,百裡九失魂落魄的,都是為了那個女人。
當初那個女人的失蹤,他們的大婚黃了,百裡九連一句抱歉的話都沒有,似乎是理所當然。如今,那個女人回來了,所以,他才會告訴自己,大婚可以重新開始了。
對於那個林諾雅,自己應該是嫉恨還是感激?
秦寵兒一聲苦笑:“就算是為了解藥,好歹你也拿出一點誠意來吧?”
百裡九笑得愈加冷,唇角微微上翹,又好像是在溫柔地笑:“婚事再隆重又如何,我給你全大楚鋪陳上紅妝又怎樣?秦寵兒,你要知道,今天有多少人豔羨,明天就有多少人嘲諷你。你應該知道,要挾九爺,是一件多麽愚蠢的事情。”
他的話令秦寵兒的心一沉,瞬間如墜冰窖:“百裡九,你就這樣的無情無義嗎?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你這是要將事情做絕?”
百裡九手裡的皮鞭一抖,發出響亮的“啪”的一聲,令秦寵兒忍不住瑟縮了一下,感到全身又開始火辣辣的疼。她攏緊了衣襟,畏懼地盯著他手裡的鞭子,那是自己自作自受。
“秦寵兒,你有點太貪心了,你想要的,我答應了你,也給了你,你得隴望蜀,我就要無條件地成全嗎?你要記得,你永遠都只是百裡府的大夫人,而不是我百裡九的妻子。我履行對你的承諾,也希望你不要得寸進尺,而且言而有信。”
秦寵兒將袖子裡的雙拳捏得死緊,咬牙怒瞪著他,恨聲道:“你就不怕惹急了我,毀掉解藥?!”
她一句話,徹底惹惱了百裡九,手中皮鞭一抖,發出清脆的聲響,向著她劈頭甩下來。秦寵兒驚慌後退,堪堪躲過了臉,脖子上卻滲出殷紅的血珠來。
“你就不怕惹惱了我,看看我會對你秦家做出怎樣的事情來?”
“你敢?”秦寵兒面對暴怒的百裡九,色厲內荏。
百裡九突然放下了手裡的鞭子,笑得邪肆:“我百裡九渾人一個,穿著鞋都不怕光腳的,你說我敢不敢?”
他敢,他真的敢,他混勁兒上來,天不怕地不怕,什麽都敢。秦寵兒瑟縮著不說話。
“明天,拜堂的時候,記得帶著解藥,要乖乖聽話。”百裡九探出手,去摸秦寵兒脖子上的血道,秦寵兒忍不住怕得戰栗起來。
百裡九極滿意,仰頭大笑著走出門去,秦寵兒方才哭出聲來:“百裡九,你不是人!”
秦寵兒看看鏡子裡的自己,眼睛仍舊有些紅腫,脖頸上被鞭子打出的傷已經結痂,掩藏在交領裡。眼淚,一串一串滑落下來,滴落在大紅喜服上,顏色愈加地妖。
她轉身看床上的宮裝,那是她原本準備了大婚之日的裝扮。畢竟,它代表了百裡府大夫人的身份,是皇上禦賜,高貴,雍容,也是自己夢寐以求的。但是臨時,秦寵兒改變了主意,她想穿鳳冠霞帔,相比較起夫人的身份,她更想做百裡九的妻子。
母親總是說她過於爭強好勝,看來此話不假。
秦府只有她一個女孩,自小所有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哥哥們也寵她,將她捧在手心裡。她受不了別人比她好,哪怕只是腰纖細一點,皮膚白皙一點,一些無足輕重的優點。
她喜歡爭,爭不到就毀了它,誰也別想得到。除了百裡九,她舍不得。
如今想起來,當初做了太子妃的表姐李茗素好像就是利用了她這點脾性。
在眾姐妹裡 ,就屬李茗素嫁得最好,貴為太子妃,將來很有可能就是母儀天下的一國之後,她羨慕嫉妒,不過也知道,自己怕是永遠也超越不了。所以她對著李茗素曲意奉迎討好,容不得別人與她過於親近。
那次太子府請了雜耍藝人和戲班進府唱戲,她在台下聽得如醉如癡。
李茗素笑她:“寵兒表妹不是一向不喜歡聽戲麽?怎麽今日眼睛都直勾勾的,眨也不眨?”
她與李茗素關系交好,也不扭捏,低聲道:“今日那小生看起來眉眼風流,一舉一動勾人得很,唱腔也珠圓玉潤,妙極。”
李茗素撇嘴羞她:“寵兒表妹這些時日老是窩在府裡不出來,少見多怪,就那種三流貨色,也就是扮個白臉哄女娃子的。”
秦寵兒眼睛仍舊盯著戲台上的小生目不轉睛:“如今整個京城怕是都挑不出兩三個這樣俊逸的相貌,看看解饞還是可以的。”
李茗素對於她的說辭嗤之以鼻:“一會兒就讓你長長見識,看看咱大楚最風流的兩個男子,小心魂兒都被勾了去。”
秦寵兒不以為意:“你說的可是二皇子吧?那樣柔弱的書呆子,我不感興趣。”
她的確是不感興趣,不過不是因為楚卿塵的相貌,而是身份。他雖然貴為皇子,一表人才,又滿腹經綸,卻唯獨出身不好,實在遺憾。蕙夫人那樣卑賤的出身,生養了他,卻又將他拖累了,將來少了皇上的庇護,莫說王爺,怕是連個混飯的差事都沒有。所以,滿腔宏圖大志的秦寵兒惋惜之余,從來沒有拿正眼看過他一眼。
李茗素搖搖頭:“今兒個來的,除了楚卿塵,還有小九。”
太子妃所說的小九,秦寵兒也是聽過的,大楚有名的膏粱紈絝,雖說家世顯赫,兵權在握,但是男人沒出息,一樣被人看不起。
所以她指指戲台上的白臉小生,譏笑道:“那人還會唱兩句搏個笑臉兒,那百裡九純粹就是廢物花瓶一個。”
太子妃極是不屑地“切”了一聲:“寵兒看人怎麽那樣膚淺?那百裡九雖說名聲是差了一些,也貪玩風流,但是手底下也是有真本事的,否則皇上怎麽會將京城守衛軍的軍權全都調撥給他,一家獨大?憑著皇上對百裡府的信任,再繁榮上幾十年也是不成問題的。他小九可是如今京城炙手可熱的人物,多少名門貴族都眼巴巴地盯著呢,可惜,他看起來是孟浪了一些,卻眼高於頂,一般的人家看不上,是要挑揀咱大楚最拔尖兒的貴女。”
太子妃一句話就輕易燃起了她的熊熊鬥志,她就不信,她秦寵兒是那一般的人家。
等到百裡九與幾位皇子一同出現的時候,秦寵兒就留了心。紅錦衣,桃花目,與楚卿塵一襲出塵白衣並肩而立,各有風騷,果真就惹得四周的大家閨秀拋棄了端著的矜持,尋了各種的借口,希望能夠引起他的注意。
秦寵兒向來潑辣,大膽,看著百裡九目不轉睛,心猿意馬,早就將戲台上的小生拋諸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