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雅為了行路方便,稍微改變了自己的容貌,女扮男裝。對於一個專業的殺手而言,這樣做是於事無補的,因為,只要有泡泡的存在,她莫說是畫了妝,就算是化成灰,都會被辨認出來。不過也正是因為泡泡的機警,令諾雅不用時刻提心吊膽,對於警戒的任務,泡泡向來做得很好。
正是不冷不熱的好天氣,車廂裡其實已經有些悶了。諾雅不運功的時候,會把車頂的油蓬卷起來,她躺在車廂裡,看蔚藍的天,漂浮的白雲,想百裡九,這是她最享受做的事情,雖然一想起他,會不由自主地心疼,會心痛。
她經常也會反思,後悔自己曾經會說出那些狠絕的,傷人的話來。可是再想想,還是無可奈何。
當自己的性命和楚卿塵的性命擺在他的面前,他如何抉擇?諾雅不敢想,無論哪一樣選擇,她都不喜歡,尤其是不喜歡百裡九會像自己當初在生與死之間輾轉反側,難以抉擇一樣,兩廂為難。
所以,她林諾雅自始至終也只能是這樣的冷血,一次次傷了百裡九,也傷了自己,最終成全了楚卿塵。
若是說,楚卿塵以前對於自己的幫助,還有幾分虧欠的話,如今,她已經全都還清了,她付出並犧牲了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屬於自己的東西:感情還有自己的生命。
她此時心裡是坦蕩的,還了虧欠楚卿塵的情,明白了百裡九對自己的情。
邯鄲,古趙國時期的都城,是諾雅一路向南的必經之路,從這裡起,山逐漸多了起來。
這是一座擁有悠久的歷史文化氣息的古城,掩映在太行山脈的青山綠水間,古樸而厚重。
諾雅到邯鄲城補充乾糧,出了邯鄲城她要改走一段山路,兩天之內可能都不會有城鎮。
泡泡如今已經長得高大威猛,而且它天生就是一副凶神惡煞的面相,一進城鎮,諾雅就不得不將它藏起來,以免嚇壞了街道上的百姓。吃飯的時候,她也只能在路邊找了一個茶攤,將泡泡喝止在車上,用油紙包了肉包子給它。
諾雅伸展伸展腿腳,感覺有功夫就是好,如今就算是趕一天路,都不會太辛苦,像以往那般渾身都散了架。她坐下來要了一籠包子,一碗米粥,一壺茶,吃得津津有味。
老板是一位五十開外的老者,熱情而健談,此時雖然是飯時,但是沒有多少食客,他見諾雅吃得香甜,心裡得意,坐在一旁侃侃而談。
諾雅是一身趕腳兒的青年男子打扮,他一口一個大兄弟,叫得極隨和。
“大兄弟嘗著我這包子味道怎樣?”
諾雅趕了半天路,早就饑腸轆轆,一頓狼吞虎咽,好不容易才咽下嘴裡的包子,用手背抹抹油花花的嘴,點頭道:“正是我喜歡的做法,暫且不說其他的,這餃子餡在調製的時候少加了一點熬製的雞油,而且不是尋常的花椒煮水調水餡兒,而是將花椒炒香碾成細粉加到肉餡裡。我最喜歡這種口味。”
老板呵呵一笑:“沒成想小兄弟倒是個會吃的。我這肉餡的調法是當初得了薛師傅的點撥,就靠著這門手藝養家糊口二三十年了。”
諾雅看看四周冷清的攤位,猶豫道:“你這包子這樣好吃,為何食客看起來並不是太多?”
老板滿不在乎地揮揮手:“不是我吹牛,平日裡這個時候,你過來吃飯,那要端著茶壺蹲到牆根下吃去,哪裡還有空座?我老婆孩子還有兒媳都在這裡跟著忙乎。今天是特殊情況。”
諾雅應了一聲,並不好奇。
老板自顧道:“今天是我們邯鄲城一年一度的玉鼎節,食客們全都蜂擁著去那裡了,你若是有時間的話,也可以去看看,煎血腸,油燜子,鹵煮雞,還有抻面皮子各種美食匯聚。尤其我們邯鄲大名府的芝麻焦燒餅香得掉渣兒,最適合你們趕腳的人帶了做乾糧。天涼的時候放上個把月都不會壞,不像我這包子,三伏天裡半天不到就餿了。”
諾雅貪嘴,多少有些心動,但是依舊搖頭道:“算了,急著趕路呢,否則一定過去見識一番,我也算是半個廚子。”
老板一聽這話,滿臉惋惜:“哎呀,那你可說啥都要過去看看,今年玉鼎節我們邯鄲城大名鼎鼎的怪廚薛師傅出山,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若是有幸得到薛師傅指點,一招鮮,吃遍天,可以說是受用一生啊。”
諾雅絲毫不以為意:“被你誇得這樣神乎其神的,難不成比那宮裡的禦廚還厲害?”
“禦廚算個啥?”老板不屑地撇撇嘴:“當年皇上微服私訪,從邯鄲城過,專程慕名前往用百兩黃金換了薛師傅一桌席面,吃上了癮。宮裡太后百裡加急五六次催促他回宮,都愣是五天沒有出了邯鄲城。後來朝廷興師動眾,十幾位朝廷大員親自前來迎駕,聘請薛師傅前往京城禦膳房任禦廚總管,三顧茅廬,薛師傅都沒有答應。皇上無可奈何之下,賞賜薛師傅一把禦扇,取‘禦膳’諧音,悻悻地回了京。你說,是咱薛師傅厲害,還是禦廚的手藝高超?”
沒想到皇上竟然還有這樣任性貪嘴的時候,諾雅感到好笑。
“禦廚大多也只是個名頭,其實他們的手藝委實不怎麽樣。”諾雅咽下最後一口包子,喝了一口茶水:“還相當的難吃,沒滋沒味的。”
老板頓時爽朗大笑:“大兄弟說這話,好像你吃過禦膳似的。”
諾雅並不爭辯,隻微微一笑:“這位薛師傅脾氣倒是古怪,皇上的面子都可以不給。”
老板站起身,又給諾雅沏了一壺茶:“這天熱趕路,水一定要喝足了,喝得透透的,渾身冒汗是最好。”
諾雅謝過了,一口一口地抿,果真渾身通透。
“那薛師傅人很好,尤其是對我們這些窮苦百姓,可就是脾氣怪,生人勿進,不喜跟人交往。他這脾性果真不適合去那勾心鬥角的皇宮裡頭。”
“但凡手裡有個金剛鑽的人脾氣都大,一個是被人誇出來的自負,還有一個是被徒弟捧出來的脾氣。”諾雅隨口接道。
老板自己也捧了個鋥亮的小茶壺喝茶,一口一口地吸溜:“這薛師傅的手藝可是可惜了了,怕是要失傳了。”
“怎麽?他沒有收徒弟?還是徒弟們不成器?”諾雅也有些好奇了,廚子都會收徒弟,一個是得孝敬銀子,一個是有人端茶倒水地伺候著,頂個跟班。
“也不算是,”老板連連搖頭:“薛師傅以前年輕的時候,倒是收過一個徒弟,是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毛頭小兒,來歷不明的,跟俺孫兒差不多年紀的時候,就鋒芒畢露,跑到玉鼎節上去找別人比試手藝,被薛師傅一眼就相中了,收徒的孝敬銀子都沒要,將自己一身廚藝傾囊相授。
那小兒最初時對薛師傅挺孝敬,甜言蜜語的,後來手藝學成以後,就突然人間蒸發了,再也沒有回來過。從那事兒起,薛師傅就覺得寒了心,多少人拿著豐厚的拜師禮到跟前磕破了頭,磨破了嘴皮子都毫不動容。看來,是要絕了自家的手藝了。”
諾雅心裡頓時就有些憤慨:“世間怎麽會有這樣忘恩負義之徒,若是被我遇見了,我一定打得他鼻青臉腫,讓他爹娘都認不出來!”
老板一豎大拇指:“一看小哥就是個正直正派的小夥兒。”
諾雅摸摸自己的肚子,不好意思地笑:“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人家傳授的那是安身立命的本事,自然應當知恩報恩,當做父母孝敬才是。”
她喝足了茶,看看茶肆中已經沒了別的食客,向老板討要個不用的豁口碗,盛了涼水,將泡泡喚下車來。
老板也是個愛狗之人,見了泡泡一身的金毛就走不動路了,連連誇讚:“一看這狗的四條腿,還有這眼兒,就知道是條猛犬。”
諾雅得意地笑笑:“長得太凶,害怕嚇到您這的食客,就沒敢讓它下車。這會兒沒人了,讓它出來透口氣。”
泡泡“啪嗒啪嗒”地喝水,頭也不抬。
諾雅付了銀子,將水囊裡裝滿了水,準備啟程趕路。
一家三口從街那邊有說有笑地過來,一十歲左右的頑童大老遠就衝著老板叫嚷:“爺爺,爺爺!”
原來是老板家的兒子與兒媳,小孫子。
“怎這早就回來了呢?”老板摸摸小孫子頭頂:“吃飽了沒?”
“爹,你看看他那肚皮,都撐成什麽樣兒了?”兒媳笑著應。
兒子一屁股坐在長凳上:“簡直晦氣,今年那黃德興又帶了人到玉鼎節上搗亂,掃了大家的興。所以很多人惹不起,就早早地散了。我們也早點回來,也好讓您去休息一會兒。”
老板歎口氣:“這挨千刀的黃德興,當年慕容老爺子在的時候,跟條哈巴狗似的,屁都不敢放一個,如今這樣耀武揚威,豬狗不如!”
身後的諾雅心裡就猛然一動,突然想起以前百裡九說過的話。
邯鄲?慕容?